《月蚀》君长玉

2、第二章

　　会场的人渐渐散去，从出口走到外面的广场，三三两两的交谈着，里面的钢琴曲已经停了，于是人们就在喷水池的流水声中互相道别，林卓逸看见那个清瘦的身影站在路旁，尽管所有人都一样笼罩在月色里，他却还是不一样的。
　　秋夜的晚风吹过，杨瑞没有再和人聊天，也不看手机，碰见熟人，偶尔打个招呼，然后就安静的站在暖黄色的路灯下。
　　就算是沾了酒气，他也是不一样的。
　　“把车开过去。”
　　林卓逸刚滑下车窗想开口，迎面开来一辆灰色的小轿车，前车灯开着，晃的他睁不开眼，等他再看过去的时候，杨瑞已经拉开了车门，上车前侧头向林卓逸的方向看了一眼。
　　仅仅一眼，他就转过头坐进车里，今晚喝了酒，还吐了一回，他此时难受疲惫至极，不想再费力和这位林总裁周旋。
　　夜深了，道路两旁已是灯火阑珊。
　　杨瑞疲惫的靠在后座上，揉了揉眉心，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从前的他恨不得见到个人，就喝上两杯，一次聚会不知道要躲去厕所吐多少次，他察言观色，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竭尽全力的积攒人脉，努力的在这个圈子里站住脚，带着瑞和公司走出困境。
　　他过着他从来没有想过的生活，和他所希望的完全不一样。
　　可是他只能去接受它。
　　不过好在，现在的他有了能力也有了资本，公司越来越好，他不用再费心费力的结交所有人了。
　　何况是这样一个在三个小时里看了他十三次的男人。
　　“就跟着导航走吧。”
　　这是杨瑞今晚说的最后一句话。
　　“算了，可能有人来接他了，走吧。”林卓逸看着那辆灰色的小轿车消失在夜色中，他把车窗关好，将夜里的寒意连同清冷的月光，全都隔在外面。
　　最后他看了一眼稀疏的灯光，轻声说：“我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直到第二天林卓逸才反应过来，昨天杨瑞应该是叫了个网约车。
　　因为他实在看不出那辆灰色大众有什么与大众不同。
　　林卓逸这次回国，本来是打算把国外的公司移到国内来，正好也接手家里的生意，但回来以后才发现没那么简单。
　　林父林母当年也算家族联姻，虽然两人没有多恩爱，但都给了对方足够的尊重，家庭关系还算和睦，后来林母车祸去世，林父才终于把真爱娶进门，还带回了两个孩子。
　　如今，林家正暗潮涌动，林卓逸的同胞弟弟林浩初留在国内，和他们同父异母的弟妹以及后妈，正在上演豪门大戏，林卓逸不在的这几年，林浩初势单力薄，家里简直闹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
　　豪门中有模范家庭，但糟心的也不少，家里的那些事，说来说去都是为家产，谁也不能免俗。
　　林家是专门做国际贸易的，林卓逸大学去美国读金融，后来接触到新媒体平台，觉得很有前景，于是和朋友合伙成立了卓凡传媒，去年朋友说要追求梦想，把大部分股份都转让给了他。
　　他回国之前就和国内的林浩初做了准备，以后把平台发展到国内，通过家里的人脉和关系，让一些中国代理商入驻，连线国外时装品牌进行合作和推广，打造一个时尚推广的线上平台。
　　上个月时尚杂志邀请这位年轻的总裁拍摄封面，一是因为卓凡传媒正风生水起，二也是为增加卓凡传媒的关注度。
　　杨瑞昨晚没有找林卓逸谈合作，也是考虑到庙大顾不上小佛。
　　杨瑞的瑞和公司前几年遭遇重创，目前还处在发展的阶段，接触的国内品牌较多，上一次谈国外的代理，还是七年前杨瑞的母亲管理公司的时候，只不过后来出了事，没能继续下去。
　　“瑞和打算做一个时装秀？”
　　旁边的副总赵辰轩说：“应该是，要和他们谈一个合作推广吗？”
　　“不了，”林卓逸摇了摇头，叫李秘书进来，道：“你看看能不能拿到邀请函。”
　　赵辰宇问道：“林总想去看？”
　　林卓逸想起昨晚杨瑞那双桃花眼，在灯下看就像揉进了星光，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微微点头。

　　“你说林卓逸要来？”杨瑞昨晚喝了酒，喝完又吐，吐完还胃疼，缓了一会儿又开始回邮件，折腾了大半夜，没睡几个小时就被刘助理的电话吵醒。
　　他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声音里还带着点沙哑：“哪儿有这么快？先给他发邀请函，等都定下来了，到时候把他往T台中间领。”
　　瑞和公司做的是女装，把林卓逸安排在中间当然不是为了让他订货，只是说不定以后公司大了还真需要这样一个平台，再者，如果林总是为了什么私人原因而来，还能让模特用裙摆甩他的脸。
　　杨瑞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面包，放微波炉里转了两圈，冰箱里还有果酱，但杨瑞懒得开盖，刚啃掉了面包圈，杨母就打电话来了。
　　“喂？妈，我吃早餐了，吃了什么？吃了牛肉面还加了鸡蛋，”他边说边神态自若的把手里的干面包放下来，“没，我没熬夜，昨晚去外面和朋友吃的饭，没喝酒，我自己那胃我哪儿敢喝啊？”
　　杨母让他好好吃饭，晚上少熬夜，一直细细的嘱咐了半个多小时，直到杨瑞说下个星期去看她，才挂了电话。
　　其实昨晚喝的不算多，都只是平常应酬，可前几年喝的太凶，到底还是伤到了胃。
　　这么一聊，就到了十一点多了，杨瑞觉得自己完成了吃早餐的任务，可以去吃中饭了。
　　他本来想叫个外卖算了，但想起昨天的西装得洗，过会儿等家政公司的阿姨搞完卫生，正好出去吃个饭，把衣服送去洗，再把前两天洗的衣服拿回来。
　　这么想着，他把重要的东西锁进卧室，打电话叫了家政来，然后裹了件风衣，利用入行这些年的专业知识，把里面的睡衣领巧妙的翻了进去，过了会儿觉着脖子一阵凉意，找了件深咖啡色的格子围巾套上了，稍微收拾的对得起时装公司老板的身份，坐在沙发上边看文件边等家政阿姨来。
　　门铃响了，穿着蓝色马甲的中年妇女带着口罩和帽子，杨瑞看了眼她露在外面的眼睛，发现不是常来的那个，不过看眉眼不算太陌生，之前可能来过，于是客气的让她进来，自己则找了本书坐在沙发上看，时不时从书本后看一眼家政阿姨。
　　杨瑞有多疑的毛病，是从前落下的心病，他自己也知道，他不愿意恶意的揣测别人，只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
　　等家政阿姨离开，杨瑞从楼上下来，提着衣服晃悠，就被小区里锃亮的黑色劳斯莱斯闪了眼睛。
　　这车他见过的，就在昨晚，虽然天很黑，但奈何这车实在太显眼，再黑车前的小翅膀也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富有的光芒。
　　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刚往前走了一步，就听有一道男声自身后响起：“杨总。”
　　杨瑞转过身，笑着说：“这么巧啊，林总。”
　　林卓逸明显的看到杨瑞笑得有点勉强，只装作没看见：“是很巧，我在这里看房。”
　　看房？杨瑞在心里说：你不去住你家的大行宫，跑到公寓楼来看什么房？
　　“哦，那林总继续看吧，我正要把衣服拿去洗，不耽误你了。”杨瑞晃了晃手里提的衣服，打算从林卓逸旁边绕过去。
　　林卓逸上前一步，刚好挡住他，“杨总吃饭了吗？”
　　“还没。”
　　“我也还没。”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正好在饭点碰上，你我都没吃饭，总不好意思就当没见过，然后各走各的吧？
　　杨瑞抬眼看着林卓逸，桃花眼明亮清澈，却似一潭深水望不到底。
　　林卓逸知道杨瑞在打量他，和昨晚不一样，昨晚只是大致看了一下，确定他是谁，今天则是仔细的在看他这个人。
　　林卓逸简直能称得上是高富帅中的标杆，年轻英俊，一双黑眸波澜不惊，有一种更胜他人的气势。
　　他来看房穿的西服和昨晚参加酒会穿的西服，从裁剪、设计到搭配区别都不大，同样是黑色，只不过今天穿的是单排扣。
　　杨瑞很小的时候，爸妈做生意有时候会带着他，从最便宜的打折地摊货，到国内外的服装品牌。
　　他从塑料棚搭起来的巷子里穿过，和批发市场的老板讨价还价，也去过一线品牌的时装发布会，与各色身穿西装礼服的人在席上推杯换盏。
　　他见过很多不同的人，其中包括不少西装革履的精英，但就论成就、气场和颜值，确实还没有人能比得上林卓逸。
　　这位年轻总裁的眼界和能力，远超同龄人。
　　当然越聪明，考虑的越多，同样也越麻烦。
　　杨瑞其实不太愿意和这样的人来往，他无法轻易地从这人的表情和语气中猜测他的想法。
　　总的来说，就是一看就不好糊弄。
　　除了工作，他也不想和林卓逸有任何交集。
　　可是工作早就渗透进他的生活里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杨瑞在心里叹了口气：“附近有个西餐厅，我请林总吃个饭吧？”
　　然后吃完我们就好聚好散。
　　林卓逸摇头：“吃中餐怎么样？我看前面就有中餐厅。”
　　杨瑞看了一眼前面的美食街，店面都不算大，但干净整洁，他今天中午本来打算随便进一家点两个菜的，但初次请人吃饭，尤其是请林总恐怕不太合适，不过林卓逸开了口，他自然也不好回绝。
　　“好，那走吧。”
　　时间还早，天色却因为乌云而暗下来，路上行人不多，杨瑞走在前面，林卓逸跟他一步之隔，看见他清瘦的身形罩在浅色的长风衣里，秋风卷起落叶，隐隐传来到一阵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