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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醉卧美人怀 ...

  •   北京的初春,屋子里还离不了炭火。大臣们三三两两退出朝堂,无不抖抖袖袍,把松开的衣领重又掖得紧些。朝事平稳,于谦难得和同僚一起退了朝,大学士王文搓着手同人说,听闻城西哪条路开了家羊汤馆,味极美,何不趁着好天,一齐去尝尝鲜。

      于谦少与人聚会,何况是白日的大好时光,若是闲来无事,他更愿意自斟自饮,把玩纸墨。奈何王文搬出了璚英,说尝了一碗味道鲜美十足,不输璚英的手艺,倒教他动了心。他拢在袖子里的手往前一拱,笑起来,带路吧王大人。

      的确是好天,澄净的淡蓝天空不见白云,巳时太阳的光芒温和,将宫墙罩染成橘红色,也给黄色琉璃瓦檐的冰凌映出明媚光影。

      他们悠闲地往宫外走,偶一抬头,瞧见一人多高的墙头有只狸花猫翘着尾巴站着,滴溜圆的眼定定地看着他们。

      瓦上不说有冰,此时节气触着也是极凉的,王文朝猫招手,逗它下来,猫顶多歪了下头,还是站着不动。

      几人议论起来,说在这宫里进出这么多年,还第一回有眼福见宫里的猫,就是不知道猫是野的还是谁养的,若是有主人,他们在此逗弄倒不甚妥当。又说这猫皮毛柔顺光亮,胖瘦适中,想来日子不错。

      于谦自然也喜欢这毛绒绒的小东西,见王文怎么招呼猫都不理,教他一阵好笑,可惜他们几个四条长腿儿的大东西也是饥肠辘辘,没有多余的零嘴来诱。

      真是宫里的猫也一副高贵的样子呢。插曲一过,几人又笑着走了,这次步伐都快了不少,,出宫门,上马车,各自回家换了便服,直奔目标。

      于谦住得远些,便是最后一位到羊汤馆,刚撩了衣服准备坐,同僚却指着他身后,奇道:“于大人,你屁股后面跟着只猫呢!”

      扭脸一瞧,呵,正是方才所见的猫!

      任谁也想不出它怎么跟着到这儿的,也想不通它怎么会跟着他们走。

      王文离了座想去摸它,它却两步蹭到于谦脚边去了,喵喵叫着,绕着跟其他人兜圈子。

      于谦就弯下腰,试着抱猫起来,猫能看懂似的,老实不动了,由他从正中抱了起来。

      想着这下能摸了吧,结果这猫扒着于谦的小臂,呲牙咧嘴忽地凶起来了。

      于谦一瞧,赶紧抱着猫换了个方向,一边儿顺毛,一边儿哄,猫转眼又安静了。

      这下可惹人妒忌了,都是刚见了面嘛,怎么光于谦招这小毛东西喜欢呢。“罚酒罚酒。”“王大人你跟它无缘,罚我干什么,你该跟它讨个说法。”于谦乐呵呵地握着猫的一只爪子朝王文摇了摇。其他人看着也都笑开,撺掇着要不打个赌。“就赌......咱们一会儿分两路,一路跟廷益回府,一路朝宫门去,看它跟谁走。”“好!输了的改日请客。”

      热腾腾的羊汤上桌,葱花的香气扑鼻,让人恨不得立刻就把一整碗都喝进肚子里。于谦不忘照顾被香味儿勾得要爬上桌的猫,再要了一只小碗,舀几勺汤放在地上。猫灵活地从他怀里钻出,在板凳上一点,轻飘飘落在地面,自己喝自己的高汤去了。

      一顿饭,桌上几个人吃得满足,桌底下猫也吃得明显肚皮圆了。人吃饱了回家,猫吃饱了就不想动弹,眼睛眯成条缝,怎么喊都喊不动,人走了,店里伙计来收拾碗筷,要轰它,它便嗖地没了影儿,撞过厚重的门帘,穿过客人的腿,跃过大门的门槛,好像没做半分思考就蹿上了刚刚启程的往于谦家去的马车。

      直教王文看得目瞪口呆,心疼自己的银钱,上了车还在懊悔,跟于谦比运气和眼缘,岂不是自找苦吃?

      于冕打开门,实在有点惊讶,惊讶门外他的父亲怀里竟然窝着只猫,而父亲还心情颇好。没记错的话,父亲是很喜欢猫的,他从前帮着收拾房间时,见过父亲收着好几幅画着猫的画。上面的猫都画得很好,栩栩如生,至于谁画的,有落款,他也不认得是哪位,但肯定是父亲哪个要好的朋友送的。

      还记得家里曾跑进过一只野猫,蹭吃蹭喝了好几天,璚英照顾得可细致了,他还亲眼见了它追着老鼠跑。他们问父亲,要不要养着它在家里,父亲说,人家愿意待在这儿,就好好喂着,哪天想走了,也不用留,养着在家里,它就不自由了。

      那今天这猫哪儿来的?一听是宫里跑出来的,于冕吓了一跳,瞧父亲丝毫不在意,才放下心来。

      “景瞻,今日能不能松我喝杯酒?”

      于冕挺不愿意父亲喝酒的,对身体不好,何况皇上几次或派人或亲自嘱咐,要他严加防着,但父亲高兴,他又不忍心扰了他兴致。“就一杯。”

      院子里几棵紫竹还是绿的,石桌上放着杯浅浅的酒,于谦站着,手里握着书卷,认真阅读。猫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跳到桌上,闻了闻杯里的酒,又跳下地,去竹子下踩细碎的阳光,玩儿够了,又跳上桌,这次尾巴不小心扫倒了杯子。于谦直呼可惜,想数落一番罪魁祸首,一看猫仍睁着圆眼睛,一副无辜的样子,也只有无奈地笑着摸摸它下巴上的毛儿。

      猫一点儿歉疚的意思都没有,趁于谦看书不注意,伸了舌头把石桌上被太阳晒得有些暖的酒液一点一点都舔了个干净。接着继续到处跑,又在于谦身上扒拉了半天,红绳缠住脖子,缠出来一块玉,这边于谦赶紧放了书去捉它,怕它把玉弄坏了,没想到它已经不会走直线了,歪着走着就被捉到了怀里。

      猫的眼这回是真闭上了,那玉贴着软软的猫肚子有规律的一起一伏。于谦凑近了一闻,嚯,他的酒全进了这小东西的肚了。

      于谦坐了下来,腿上盘着醉酒的猫,眯着眼又看了几行字,太阳太温暖了,不知不觉也歪着头睡着了。

      梦起一些往事。梦到他还年轻的时候,在宫里陪人喝酒,不对,应该说是那人陪他喝酒。金黄的菊花大朵,白毛的胖乎乎的猫从土里翻出只虫子摆弄,被人细致地画在纸上。宫里的酒皆是佳酿,按理说不易醉,他却醉了,肆无忌惮地倒在桌上,朦朦胧胧有了枕头,枕头软软的,又温热,还有股菊花香。他费劲地睁了睁眼,那人笑得开怀,还摁着他让他别动,他挣着起身,便从头顶滚落朵菊花来。

      于谦猛地惊醒,自己躺在床上,滑落在枕边的是那块玉。窗外,天光微茫。

      “爹,该去上朝了。”

      猫早已走了。玉却是热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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