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黃花不愁》一見心

1、第 1 章

　　『姐——這些衣服你還要不要？平時都沒見你穿，捐了吧？』詩彤在房間裏喊出來，房間一片凌亂。

　　客廳裏，姐姐昭彤正忙着收拾，在她周圍已堆了好些沒封的紙皮箱。她一邊審視身邊的物品，一邊把有用的東西往箱子裏塞。聽到妹妹喊她，她略略抬了抬頭，然後用她那戴着乳膠薄手套的手把垂到臉上的一縷髮絲撩*撥了一下，勾到耳後。

　　直了直身子，她向着房間喊回去：『那些等我來！你先收拾你自己的！』

　　房間裏的人沒有回應。昭彤也沒理會，繼續埋頭做手頭上的事。

　　客廳連着飯廳，地方寬敞，轉角沙發前面堆放着十個八個紙皮箱也不覺得太擠，昭彤在箱陣中游移自如。

　　掃視了一遍客飯廳，除了大件家具之外，已幾乎沒有什麼零散的物件了。昭彤開始用膠紙封箱。

　　這時，妹妹詩彤穿着條清爽的短褲，甩着一頭過耳短髮從房間裏蹦躂出來，她的手裏還拿着兩件大花朵朵的衣服。

　　『姐，你看看，這些你也能穿嗎？像大媽——』

　　昭彤抬起頭一看，伸手把衣服接了過來。

　　『這是媽給我買的，差點忘了。你在哪找到的？唉，她的眼光就這水平，』昭彤舉着衣服細看，『她老人家一番心意，我可是一臉讚美地收下了。』

　　『虛偽！』詩彤半瞇着眼睛，側着頭打量她，『穿上老十歲呀！你不怕？』

　　昭彤把衣服鋪在自己身上，挪到牆面鏡前面左右照了照。

　　『以前只是收藏，以後也得穿了。怎麼說都是個牌子，難得媽媽這麼捨得給我買，她要是知道我一次都沒穿過，肯定要罵我了。』

　　『姐，你先跟媽媽在島上的髮型屋燙個頭髮，那才絕配。』詩彤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這你就不懂了！拿些配件搭搭，看你姐穿出個新時尚。』昭彤在鏡子前比劃着，又用手從上而下滑過自己曲線玲瓏的身體，從左肩到右大腿，然後擺出一個冷傲冶艷的姿勢，手指做成槍形舉到下巴下面，說着：『時尚不夠，顏值搭夠，平時做健身不是白幹的。』

　　詩彤捂着嘴笑起來：『姐，服你了！你穿什麼都好看！』

　　昭彤收起大花朵朵的衣服，抬手拋還給詩彤，『給我收好了！快去收拾。』

　　說完，昭彤已經挪回紙箱堆裏繼續封箱。詩彤抱着那兩件衣服趿着拖鞋跑了進去。

　　玄關處傳來了開門的聲音。門推開，一個個子高挑，舉止優雅的男子走了進屋，他一身休閒裝穿得分外得體。

　　『老婆，還在收拾嗎？』

　　進來的人正是昭彤的丈夫——汪梓浚。

　　這個梓浚有些來頭。他是名門望族的後人，曾祖是有名的富商，族群龐大，可惜他們這一支系已經沒落了，空有一個望族後人的頭銜，卻沒有與之相配的實力。然而，梓浚的父母仍然按照以往貴族的習慣生活，住在祖上留下的位處尊貴豪宅地段的房子裏；家裏聘用本地傭工；傭工要稱呼他們『先生』和『夫人』；子女要入讀貴族名校等等。大概最不貴族的，就是兒子娶了一個出身在外島的平民女子，或許這個女子的祖輩還是個打魚的。

　　聽到梓浚的問話，昭彤只是『嗯』了一聲，手中的活也沒停下。

　　『我還有些衣服留在櫃子裏，我去拿一下。』梓浚指了指房間，便徑直走了進去。

　　『姐夫，你回來了。』

　　『嗯，是啊，差不多收拾好了吧？』

　　『快了。』

　　昭彤在外面聽到梓浚和詩彤的一問一答。

　　不一會兒，梓浚就拖了個行李箱出來。走到玄關，忽地停住腳步，回過頭問了一句：『老婆，要幫忙嗎？』

　　昭彤頭也沒抬，答道：『不用了，你走吧。』

　　『哦，那我走了，自己小心。』緊接着是開門和關門的聲音。

　　跟前的紙皮箱都差不多封好，扔在沙發上的手提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昭彤拿起電話接聽。

　　『喂……哦……你們上來吧，我已經跟管理處說過了，他們有你們的車牌號碼……對……好的……』

　　收了線，昭彤向着房間喊話：『詩彤！好了嗎？搬屋公司的人在樓下了！』說着，她的人已走到連着房間的走廊上。

　　『我收拾好了！』

　　『哈！看不出還挺能幹的，連我的衣服都入了箱。』

　　兩姐妹互相捧逗了幾句，門鈴就響了。

　　搬運工人進來之後，很快便把數量不多的紙箱、皮箱放上板車，用薄膜膠紙圍了幾圈。在這屋子住了三年，帶走的也只有這一板車的東西。

　　昭彤讓妹妹跟着工人先下樓，自己殿後。她要在屋裏檢查一遍，還要關上門窗電源。

　　妹妹和工人出去了，只剩下昭彤一個。家具電器都是屋主的，原封不動留在屋子裏。沒有人氣的屋子，顯得空空蕩蕩。住了三年，現在要離開了，說不上不捨，也很難說有沒有一絲傷感，情緒有些複雜。

　　站在沙發旁邊，從落地玻璃窗向外看。

　　這幢大廈坐落在半山豪宅區，背山面海。窗外看到的，不是無敵大海景，而是對面海繁華的商業社區，摩天大樓拔地而起，國際大都會的標誌性景觀。仔細看，彷彿還能看到貫穿其中的街道及上面行走的車輛與行人。這裏的夜景，尤為著名，各棟商業大廈的玻璃窗在夜間都透出耀眼的燈光，遠看猶如繁星點點，直到深夜依然亮着。

　　還記得三年前，他們結婚的那天晚上。宴罷歸來，她和梓浚也是站在這個地方，眺望着對面的星海。

　　她穿着一襲修身曳地的淡湖水綠晚禮服長裙，輕挽着髮髻，落地玻璃上的身影在星光的襯托下如仙子一般光彩奪目。

　　她清楚地記得，那一刻的梓浚神采飛揚，摟住她笑得很開懷，他說：『我覺得這樣的人生才是最完美的！有理想的居所，有漂亮的老婆，有豪華的座駕，以後有一兒一女…….日後我要在對面買下一層的寫字樓，我的公司還要上市……』

　　那時的人生是何等的美好！以她一個涉世未深，大學畢業不久便選擇嫁人的女子來說，未來的生活確實讓人充滿了期待。

　　昭彤站在窗前發了一陣子呆，馬上就清醒了過來。她甩了甩頭，迫使自己拋開諸般妄念，撇脫地轉身走向大門。

　　搬運公司的車輛就停在樓下指定的停車位上，貨已經全推進貨兜裏。一車人都在車廂裏等她。她趕緊爬上車廂坐下。

　　『司機開車。』

　　貨車開動了，徐徐地駛離了這個豪宅屋苑，很快就行駛在下山的路上。回看那三幢挺立在山邊的大廈，已經離開自己的視野越來越遠，她要跟以前的生活作別了。

　　山路不長，新搬的屋子在山下人口稠密的市區內，幾分鐘的車程，其實與舊居只不過相隔了三條街。在街上抬頭仰望，還能清楚地看見巍然聳立的舊居。

　　她不是故意要用這個方式去緬懷那一段曾經輝煌燦爛的人生，只是妹妹在這一區的名校上學，以前一家人有司機接載出入，學校差不多是拐個彎就到。現在沒有司機，自己也沒車，又付不起昂貴的房租，只好搬到市區的一棟舊洋房居住，起碼妹妹走路上學也還可以。

　　房子很小，兩間小睡房，她和妹妹一人一間。客廳也不大，只比睡房大一點，整套房子的總面積可能也沒舊居的客飯廳大。房子只有她們兩姊妹居住，梓浚並不跟她們一起。昭彤覺得這就足夠了，況且，房租及各種開銷，再加上妹妹的學費，已經讓她非常的吃力。

　　把帶過來的箱子搬進屋裏，沒想到居然把廳房佔滿了，連走路都感到困難。要把這些東西在這個小火柴盒裏化整為零看似不大可能。

　　是時候又要作出選擇，該放棄的還是要放棄，她不捨得去租個小倉庫來安置那些多出來的物件。何況她還有些清醒，放進倉庫的東西大概要到下一次搬家才能重見天日，到時候，她已經忘了那些東西的存在價值，到最後還是要放棄。她無奈的解嘲，放進倉庫只是為了消磨掉自己的記憶，好讓自己狠起心來把它放棄，相當於用時間和金錢換取自己的不心疼，值得不值得？

　　詩彤已經著手收拾自己的房間。她給她的單人床換上最喜歡的朋友熊床單，又把她那隻叫『小王子』的熊貓放在枕頭邊，不一會兒功夫她便把自己的窩弄得既舒服又溫馨。她就有這個優點，能屈能伸，能在豪宅放任也能在蝸居裏將就，沒有厥詞也沒有怨言。

　　昭彤倚坐在箱子上，靜靜地望着詩彤專注投入的忙碌身影，回想自己在她這個年齡也沒能做到如此豁達，自愧不如，心裏卻甚感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