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娶赘婿》城北说书客

82、与天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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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下再行采买之事后陈商回了侯府，让小厮把马牵走，回过头便看见夏云桂正站在廊下，一脸想要说什么的申请，夏姨娘拦着她。可最终夏云桂还是挣脱了，她跑到陈商面前。狠了狠心，撩了衣摆跪在陈商面前。
　　“夏姑娘这又是做何？”陈商问她。
　　“陈公子是否要重新采买粮草。”夏云桂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的确。”

　　“此事请陈公子交由我来办！”夏云桂连忙说：“如今想要按时把粮草送到漠北，只可能在降娄郡当地尽快采买，之前店铺的原料采买不少都是从降娄郡采买的，此事交由我去办，绝不会有差错。”
　　“几个店铺的原料和上千石的军粮采买，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陈商摇了摇头说。
　　“陈公子大可分成几路采买，若是有其他任何人采买的价格低于我，凡所差金额，我后面一一补上。”夏云桂说。
　　“那你求什么呢。”陈商问。
　　“一个皇商的身份。”夏云桂说。
　　陈商知道，夏云桂的父亲便是金陵皇商，如今这个女孩也求一个皇商的身份。

　　这次采买在降娄郡中分了四路，沥南县共采粳米三百二十七石八升，每石合一两二钱一分六厘；沔阳县共采粳米五百七十二石，每石合一两二钱六分；顺安县采料豆三百石，每石一两一千六分；昭君城采青稞二百石，每斗一两三钱二分。
　　而其中夏云桂所采的却都是最低的价格，这个姑娘在行商方面的确是个好手。
　　陈商看着那些如流水般花出去的银子，这次采买共费一千七百余两，记挂在降娄郡清吏司的账上。
　　他想起来李算日前让云知意跳绿腰花的那一千两银子。
　　买了这么多粮食，一千七百余两，也不过两支舞的价钱。侯爷啊，您可还真是够败家的。
　　可这一千七百余两若是落到一个北地贫瘠的县城，可往往就是半年的税银。

　　他摇了摇头，把那个风流的侯爷从脑袋里晃出去，继续算着账目。这些粮食也不过能撑上三四日，采买之后仍需要继续从南方运来粮草才能补上。
　　而除了粮食，其余军需如铠甲、草药、被褥等也都需一一安排，这些军需一般按月配送，但此时战事正盛，各项所需较往日多了不少。诸多零碎支出加在一起便有万两之巨。战争本便是最大的销金处，若是大战之时，仅是战事支出便可能占到全国支出的八成。

　　而这次粮草的运输他打算亲自押车。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不亲自走一趟，无论如何没办法放下心来。
　　所幸莫水一路还算无事，他在船上看着江色，却见远处山脉连绵，隐约有浩荡雾气铺面而来。
　　“这便是岐山了。”船上的船夫扬声说。
　　在他话语落下的时候，万古的滔滔江水拍岸而去。

　　……
　　到了皇华驿，陈商看查着辅兵将粮草搬运到马车上，这次共押运一千石的粮食，十石一车，浩浩荡荡也有百余车。
　　他在队伍中一一巡查着，仿佛要把那一担担的粮食压进他心里才会安心。
　　他看着远处山间的雾气，却不知怎么突然生出几分落寞。
　　那些雾气仿佛要氤氲进他的心口一般。

　　“前面是岐人的地盘，要小心些。”粮草督运走上前在陈商身边说道。
　　他刚说完这句话便听见林间有鸟雀的鸣叫声。陈商早年在军中待过，听出这鸣叫声乃是用一种水间的苇杆吹出来的。
　　一百余辆运梁车在山间的土路上行进着，像是河水流入了两岸之间。

　　“快跑！”
　　突然有人大喊，陈商抬头只见数十块巨石从山顶滚落！
　　“布阵！”陈商立刻喊道。
　　他来之前便看过此处地形，最是适合埋伏偷袭，便先行让这些辅兵联系了抵挡落实的盾阵。
　　数百铜盾自马车中升起，挡住山上滚滚而下的巨石。
　　虽是仍有马匹死在了落石之下，但至少不是全无招架之力。
　　山顶的人见落石未起到预想的效果便纷纷抬起了弓弩，准备先行射杀马匹。

　　可就在那些人现身之时，数道黑色的身影自林间踩着山间碎石而上！
　　而后鲜血洒落林间，像是朱色的绦带披树。那些身影的浮现像是只有刹那般，而后再次隐入浩荡雾气。
　　玄色的帷帽斗笠，般若面具。

　　“那些是什么人？”粮草督运抬头疑惑问。
　　“是朋友。”陈商看着那些消逝的身影说。
　　而后这一路竟无比顺利，向来多匪盗的岐地竟再无劫路之人，像是有人在他们来之前便将所有的匪盗在暗处绞杀。

　　“我们此行倒还真是好运气，竟然一路上就再未遇到其他匪盗。”粮草督运豪迈饮着铜壶里的酒，跟上走在前面的陈商。
　　陈商却只是看着那些婆娑的树影，看着树影之中那一闪而过的般若。

　　夜间他们在一处驿馆休息，陈商将堪舆图铺在案上，他们这一路虽然顺利，但毕竟如今是初春时节，冰雪刚刚消融，道路泥泞，又是崎岖山路，走起来颇为吃力，纵是紧赶慢赶却一日仍最多只行进了二十里。
　　他之前是按一天三十里来估算的，可如今真的走了一遭却发现这路走起来总比他所预想的要难了太多。
　　若是按着这个速度估算他们还要七日才能到嘉峪关，那嘉峪关怕是至少要断粮四日。

　　四日，陈商闭上眼。
　　或许四日只是一场绵长春雨的时间，可这场春雨后，嘉峪关又有多少的将士要因此而亡。
　　他只觉得那些都压在他身上。
　　他自然知道，他可以说他已尽力，竭尽全力。是这天道无情，是人力无可回转。
　　可那方巨石便仍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口，怎么也挪不走。
　　人力有所不逮，可难道，就终究只能如此了吗？

　　最终他还是收起了那张堪舆图，合衣躺在床上，烛火未熄，窗外的树影照进来，像是纱网三千，要将他网在这层层深渊中。
　　“侯爷若是冷，就先进来吧。”他轻声说。
　　那边烛火明灭间树影一晃，一个哆哆嗦嗦的身影就落了进来，像是一片叶子顺着风飘了进来。
　　李算打着哆嗦掀起被子。
　　“熄灯。”陈商说。

　　李算只好转身吹熄了窗边的烛火，刹那间，天地寂静。
　　他又哆嗦着钻进了被子。
　　在陈商身边弓着身子，像是只刚捞出来的虾米。的确是在外面冻坏了。

　　陈商不再说话，阖眼而睡。
　　李算睁开眼，趁着月光看着陈商，看着那片眼睫的颤动。
　　他心想，如今的陈商的确没什么好看的，一路行来只顾念着那些粮草的交期，顾念着崎岖山路。自然是万般潦倒倾颓，哪里还有半分长安城里年少官身的清正端持。
　　可李算却觉得陈商仍是他心底那块玉，拢在岐山的雾色里。
　　拢在他的心口。

　　他突然想问陈商，是不是很累。
　　一个人担着千石的粮草，担着崎岖四水十八山。
　　可他却又半分不敢打扰这个好不容易才得闲睡一会的户部主事郎。

　　“在看什么？”陈商却已经睁开了眼问他。
　　“在想你已至此般难处，却为何还能一而再地走下去。”李算说。
　　陈商轻笑了下，“现在不是我最难的时候。”

　　“我最难的时候，是在一片荒漠中。那时我父亲刚刚蒙罪战死沙场，家仆担心我会被一同清算，拼死将我送出长安。而我一路向西，经行过一片荒漠，骆驼和家仆都死在了那片荒漠中。我一个人在万里黄沙的行走，仿佛那个孤身走过莫贺延碛的僧人。”
　　“我那时只想着走下去，多走一步就多一步的可能。但停下来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陈商说。
　　“后来呢？”李算问。
　　“后来，侯府的人找到了我。老夫人的信上说，她要我回长安，往后由侯府庇佑我，要我光明正大地回去。”

　　李算看着身侧在夜色中悄然落泪的人，他突然万般庆幸当初的老夫人力排众议执意将陈商带回了长安。
　　幸而还能在这万里的荒漠将你带回。
　　幸而还能护佑你得一方安处。

　　我在那沙漠中，寻一块璞玉，自此拢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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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算早间醒来之后却发现陈商已经在看着那张堪舆图。
　　“接下来你要去商关道是吧，那边道路平坦临近城镇，应该少有匪盗了，我就不同你去了。”李算坐在床上说。
　　“我会从林谷关走，这是唯一能在三日内到嘉峪关的路。”陈商的手自堪舆图上一条如线的谷道上划过。

　　“林谷关？那边便只有些险峻栈道，而且还有一道北澜天堑，你怎么过去。”李算惊道。
　　“当年虎牢一战最胶着的时候，齐晟便是用这条路向前线运送了数千石的粮草，解了前线粮草被焚后的困境。”陈商说：“这条路极险，但却绝对是最快的路。”
　　李算摇了摇头，“这条路比商关道的坦途能快上几天？”
　　“两天。”陈商说。

　　李算嗤笑：“你要为了两天的时间便去冒如此风险吗？我知道你同徐梦石立了军令状，可无论如何那军令状都是无法完成的了。”
　　“我知道，但比起那个军令状，我更想知道这条道路的极致在哪里。”陈商看着堪舆图上那条天险只路，“人力或有穷尽，可我总要拼劲一切，才好说天命如此。”
　　再舍我一臂，再舍我一目。
　　去在这天道的面前，穷尽一切，再弈一局。
　　把所有的嘶吼咽下，将所有的长物抛在桌上，去看自己的极致，在哪里。
　　这一遭，我终要落子屠龙棋盘上，才肯心甘。

　　“两条路，一条从商关道走，一条从林谷关而行，一条官路坦途，一条险路。”陈商站在那些辅兵的面前，“我会把队伍分成两队，粮草督运带从商关道而行的一队，我来带从林谷关而行的一队。凡随我去林谷关的，此番归来，皆有十两赏银。”

　　“陈主事，林谷关那条路快是快，可如今早已少有人走了。听说前儿年还摔死了几个不要命的卖货郎。”队伍中有人说道。
　　“我不强求，若是想要走商关道的，可随粮草督运去走。有多少人愿随我去林谷关，我便带多少人走！”陈商看着那些人而后翻身上马。

　　李算靠在驿馆的门柱旁，从黑色斗笠下抬眼看着马上的陈商，“你信会有人和你走？”
　　陈商看着他，陈思之后说：“我信。我还信，我能在三日内到嘉峪关。”

　　“这里是岐山啊。”陈商仰头轻笑着，看着那浩荡云气。
　　是英雄身死地，却也是姬千重与齐晟的相遇处。

　　当年齐晟经行西州，彼日他名头正盛，下山不过一年却已有鬼谷之名，数名主公招揽而不得，他说他要见过天下英雄才能知自己归于何处。
　　他听闻这山谷见有一名豪杰，名为姬千重，便顺路去看了一眼，那时姬千重虽少年成名，但终究不过是聚集了一群恶少年盘踞谷底罢了。
　　齐晟看过那三百追随姬千重的部曲，一谷之地，叹而离去。
　　正当他要撑舟渡河，却见姬千重赤足策马追来，那年气盛的少年在高耸的山岚上向古今第一说客大喊：“来与我谋！”
　　那年的姬千重只有三百部曲，一谷之地，可他信，他信他终能成天下事。
　　所以你说这齐晟在二十四诸国先遇见李断户还是楚明帝又有什么用呢，他无论先遇见了谁，最后都一定会选那个赤足策马追来的少年。

　　我信啊，我信我能成此事，我信我终当胜天道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