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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与天弈 ...

  •   03
      侯府,书房。
      陈商细细看着李算今日拿过来的堪舆图。
      此震之后,水路山道大改,之前常用的几条运粮之路怕是都只能废弃。
      他另找了几张纸,在纸卷上缓缓绘着,想要找出来一条绝境之路。
      可这岐地的四水十八山仿佛一只横亘在天路上的巨兽。

      这岐地是姬千重的身死之地,也是姬千重的发家之地。而当年西北雨水充沛,粮食充足,姬千重也是靠着岐地的支援在二十四诸国末年打下了一片又一片的江山。
      而这些战役中最为人称道的自然还是那场虎牢之战。
      曾经开国公被姬千重围困之时曾艳羡姬千重帐下的重甲骑军——黑槊龙骧军。
      想要装备一支重甲骑军靡费甚巨,二十四诸国战乱频繁,已经甚少能有主帅养得起重甲骑军。那是打渔起家的开国公怎么都不敢想的事情。

      而玄鸟七年,当年敬奉修山宴末席的苍梧帝终于为他的将军攒够了一支重装甲胄的三千部曲,号秋收农。
      那年虎牢关,姬千重五十万对开国公三十万,那是整个二十四诸国以来最精彩的一战。
      在那一战,世人看到了沉寂已久的重骑军的厮杀,看到了什么才是重骑军的极致!
      姬千重帐下黑槊龙骧军对阵开国公三千秋收农。人们终于知道了那沉重铠甲和彪悍烈马的雄威!
      就连苍梧帝帐下文士都叹言——大丈夫兮,当着千斤甲,执百石弓,杀不世敌!

      而这一战是姬千重与开国公的对决,也是苍梧帝与齐晟的对决,二人皆倾全境之力去供养这一战,这一战历经一年零七月,二人不断将各种辎重、粮草、马匹、甲胄投入那战场的熔炉中。
      曾有后人说正是当年齐晟为给养战争剥削于西北百姓,才导致胤国最终走向衰败。
      可那一战已经开始,姬千重与开国公这两位天纵奇才都已对阵于前,谁又舍得这样的英雄去输?
      只能拼尽一切,去成就,成就那一场惊世之战!
      让他们的英雄去厮杀,让他们的英雄在这天下博得一世的豪名!

      幽幽灯火照着身前的文卷,照着他的影,摇摆着,像是夜里坟茔里钻出的魂魄。
      陈商闭着眼,去想当年齐晟又是如何倾尽整个大胤的国力,将粮草军需源源不断的送往前线。
      《胤国记》之中,关于齐晟在这一战的记载便只有一句——使粮草军需不绝也。

      陈商闭上眼,他如今知道了这句话,短短几个字的分量。
      使粮草军需不绝也。
      这个本该去做横纵捭阖之事的说客,在他人生的最后几年生生将自己逼成了一个丞相,不再长袖善舞,不再游说诸国。而是躬身垂首在他的帝王身后,去做治国之事。
      而岐地的四水十八山是所有军需官都要头疼的,要把粮食从这里运出去,便如同过一遍蜀道,猿猱愁攀援啊。
      他仿佛听见那戏台上黑脸的老净,又开始了嘶哑唱着。
      绝境千般,不可回转。
      他仰着头,去看那抬梁斗拱。
      ——齐晟,你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街上的更夫敲过三更锣。
      陈商掰着自己的手指,又过了一日。
      嘉峪关的粮草只够撑十五天的了。

      齐晟啊齐晟,难道便只有你这种天纵奇才,才能想到办法吗?才能有绝境之路。
      可是我信我亦有通天之才。我信我不是池中鱼,我信我有金鳞志。
      我寻不到那绝境之路,可我也要看看我能走到何处。

      桌子上摆着晚间老夫人送过来的夜宵,已经凉却。陈商拿过来一个番薯团看着面前堪舆图慢慢咬着。这几日他心中都是运粮之事,吃什么都感觉不到味道。
      他看了眼门旁的铜鉴,鉴上的人影须发潦倒,官衣委顿,只勉强能看出来个人形。
      他眼前晃过昨日看见的扶着李算手腕的那个女子。那才真是光华照人,光风霁月,如神女临世。
      妻妾是该以色侍君的,可他陈商如今算是什么呢。
      番薯团凉了之后面皮有些冷硬,而他细细咬着,另一只手在堪舆图上虚画着,图上的水路慢慢在他眼前连了起来。

      当年齐晟运送粮草之时,这浔水之上也没有稽山桥。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在书架中翻出百年前二十四诸国年间游士沈林霞所著的《翔地集》。
      他清瘦的手指在书脊间梭巡,最终定在某本线穿的书脊上。
      翻尽百年前的卷宗,他仿佛要将面前的书页吃透般,目光如炬。
      ——“能成!此事能成!”

      降娄郡清吏司,高麟玉今日早早来了衙署点卯,他牵着一头枯瘦毛驴,身上浅绯官衣也不怎么齐整,在门口花三两个铜板买了个烧饼,他便走到衙署前准备开锁。
      结果这锁已经是开的了。
      稀奇,还有人比他来的早。
      他睡眼懵懵地走进去,准备把毛驴牵好,便看见门内走出一个深绿官衣的人形。
      那人身形枯槁,鬓发凌乱。

      高麟玉看着陈商身上一夜未换的衣裳,疑心这陈主事莫不是一夜没有回府。
      陈商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还有他身后走入衙门,也一脸疑惑的张林德。
      “我想到法子了!我有办法能在七日内把粮草送到嘉峪关!”陈商看着他们二人,语气坚定地说。

      高麟玉却嗤笑了一声,“我当什么事呢。陈主事,能试的法子,我之前可都试了一遍了。最终这粮草现在还耽搁在路上呢。”
      他牵着毛驴到草厩旁,把绳子系好,以免这毛驴跑了。

      “从水路走,张主事之前说北澜江如今水位下降,走不了漕运,可这水不会凭空没了,大震之后,这北澜江的水如今从浔水之支流转去了莫水,莫水在二十四诸国时本是一条大流,但后来西北降雨减少,便逐渐干涸。而当年齐晟也是从莫水将西北的粮草运出。”
      “如今莫水水位上涨,我们可以从莫水上行,直至皇华驿再转从陆路,这样运粮的时间便可以缩短到七日。”
      他摊开李算拿过来的堪舆图,铺在案桌之上,用指尖在图纸上描绘着。顺着莫水而行,最后落定在皇华驿。

      “齐晟,呵。陈主事倒是会借古。”高麟玉仍旧不以为意,“可当年齐晟是从西北向虎牢运粮,是顺流。而如今就算莫水水位上行,我们也是逆流。别说七日了,加上从浔水转路去莫水,至少要十十五日。”
      “就算是逆流,也比其他的路途时间要快上许多,这已经是最快的法子。”陈商笃定道。

      高麟玉摇了摇头,说:“就算如此,陈主事又要凭借一张堪舆图断定能从莫水走船吗?敢问陈主事这堪舆图是从哪里来的?”
      陈商攥紧了右手,“友人所赠。”
      高麟玉嗤笑道:“陈主事这个友人可是好大的本事,负责绘制堪舆图的兵部职方司大震一过便出动了半数的人马去降娄,可如今也不过绘好了几条主路的情形。而您这位友人的堪舆图涵盖了整个降娄郡不说,连几处险要偏远之地都绘了出来,怕不是随意捏造而来。”
      “我信我这位友人,定然不会随意捏造。”陈商却只是看着高麟玉说。

      “陈主事,你说说你,不信佛祖不信神明,倒是信起你这友人来,颇为痛快。你这友人又究竟是什么通天神佛?”高麟玉轻抖着手,指着他面前的堪舆图,“陈主事,你应该也学过些兵法,也当看得出来这幅堪舆图的绘制手法根本就是野路子出来的。就算你这个友人不是故意欺瞒,可他这个绘图描摹的水平,他画出来的图又有几分可信呢?”
      “此图虽然绘制之法与常道不同,但地形记载颇为清晰,甚至几处关键之处的水深亦有详载。若是图中所记水深属实,只需二三沙船便可运送上千石的粮草。”陈商辩道。

      高麟玉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一直沉默的张林德却突然说:“让我们再试一回吧。”
      他转身看向高麟玉,“高员外郎,一直最想把粮草送到嘉峪关的,不是您吗?得知稽山桥断后,是你最先想出来的转由水路运转的法子,那几日也是你去各个衙署周转漕运费用事宜。”
      最大的心灰意冷往往属于曾经最拼尽全力的人,因为他们撞了最多的南墙,磕了最多的头破血流。

      高麟玉闻言近乎痛苦地闭上眼,口中却仍是说:“没有法子的,能试的法子我们都试过了。”
      “那便再试一次,若是真的有那皇轩少主要在夜里斩了我们的头颅,那大不了一并斩了三个!”张林德却突然吼道。
      他一直沉默,没什么言语,可他此刻整个背脊都在剧烈颤抖着,像是在压抑什么,“都是死路,也总得寻个最体面的。”

      最终高麟玉点了点头,“我可以向户部尚书禀报此法,但需要先让人前去莫水核实,否则若是船入莫水,可就不好回转了。”
      “莫水离长安二百里,来回就是四百里,且多山路。就算是快马这一个来回也至少要一天半的时间。”陈商看着那幅堪舆图,立刻算了出来。
      “陈主事,没有经过核实,我断然不会同意此法。”

      陈商无奈,也只能让户部先行派人过去核实,毕竟只凭一张在其他人眼中来历不明的堪舆图,就算高麟玉点头,其他人也不会同意。
      一日的时间,长起来真的可以很长。
      窗外有燕鸟飞过,啄了两下檐下的轩窗便又飞走了,窗内陈商细细看着他面前的堪舆图,他的指尖描摹过那岐地的四水十八山。
      他轻笑着叹了口气,——的确绘的不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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