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路》前堂春

10、活该

　　帝俊在斑驳的梦境中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竟出了薄薄一层汗。
　　敖广无悲无喜的眼神在脑海中回荡，绝情的话一遍遍重复的响起来。
　　“别再来东海”
　　“我不想见你”

　　“不要。”
　　帝俊抬手捂上自己的眼睛。
　　“不要这样好不好。”
　　低低的。
　　低低的。
　　撕裂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着。
　　没谁给他一句回应。
　　帝俊想着他在东海抱着敖广时，那个孩子苍白的神色，眼角洒落的泪水和干涩的声音。痛苦的抱着脑袋。怎么办。
　　谁来告诉他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知道，是他害了他。
　　千年前，东海之滨，他第一次见到敖广。
　　那时候，他是天帝独子。
　　除了课业繁多，却实在无忧无虑。
　　偶然去东海玩的时候在林中见到了那个孩子。
　　看起来异常乖巧。
　　白色的单衣，整个人都是很精致的感觉。就连头上的龙角，都仿佛散着淡淡荧光。
　　那是帝俊第一次见到龙族。
　　之前听父亲说过龙族骁勇善战，历代都出战神。本来以为会看到一个彪莽大汉，却不曾想，会遇到如此精致好看的男孩。
　　看起来乖乖顺顺，精精巧巧的。

　　帝俊第一次和他搭讪，带了点好奇。
　　他记得父亲说过。
　　龙族虽世代善战，天之骄子。可惜却是妖族。
　　父亲说这话时不无叹息。
　　神族对妖族偏见已深。
　　龙族虽是上古灵兽，天地所生。可是头上一对龙角，却始终让神族对他们不肯接纳。
　　“更何况”父亲摸着帝俊的肩膀说：“龙族力量过于强大。终会被神族不容。”
　　帝俊觉得奇怪。
　　有力量不是件好事么？
　　天帝摇摇头。
　　“人们惧怕绝对的力量。尤其是当这力量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人身上时。”
　　“俊儿，记得。你可以炼造这种力量，但是得离远一点。”

　　所以帝俊第一次见到敖广时，其实更多的是好奇。
　　他看着这个温顺的孩子，始终不觉得他有翻天覆地的战力。那对龙角晶莹剔透，帝俊看了觉得这般玲珑的存在，却为何成为了神族借口，将龙族拒之门外。
　　帝俊觉得好笑。
　　出声问道可不可以摸他的角。
　　并且在那孩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出手摸了上去。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如此逾矩无礼的行为本不该做出来，可他看着那个孩子有点羞怯的神色，却觉得有点隐秘的得意和兴奋。

　　帝俊坐在床边，慢慢的想着那些久远的事情。越想越觉得痛苦。
　　原来，他一开始就如此恶劣。
　　合该敖广问他当初为什么招他惹他。

　　可是。
　　可是，我是真的想对他好。

　　是么？
　　你是真的想对他好么？

　　帝俊在黑暗里发呆。
　　那份心虚，绵绵密密。
　　他知道的，他对不起他。
　　离开敖广的五百年。他每一个晨昏都在痛苦和仇恨中度过。
　　那恨太浓烈。
　　那怨太悠长。
　　他在仇恨中失智。
　　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

　　他犹豫过的。
　　他知道，这场战争一旦开始。敖广就会被推向风口浪尖。
　　可是他始终欺骗自己，他可以保他。
　　说到底。他那时还是选了报仇。

　　帝俊觉得心脏疼的厉害。

　　敖广无悔。
　　他却始终有愧。

　　他看着敖广在战争中英姿勃发。
　　看着神族的人眼神中的惧怕。
　　他知道。
　　他后悔了。
　　他怕。他怕他保不了他。
　　所以他去找敖广。
　　本来想劝他离开。
　　可是。
　　可是他到底没有抵过内心的煎熬。在那个晚上，将他心心念念的孩子彻底拥有。
　　他吻着敖广的龙角，问他离开好不好。
　　可是他心里很清楚。
　　是他将敖广拉进了这场风暴。敖广想走，又能去何方。

　　所以他在翌日登基的时候，赶在所有人前面。将敖广打入东海。
　　堵了悠悠众口。

　　那日他保他不死。
　　却始终不敢看他。
　　他知道。
　　他的敖广。
　　伤心了。

　　他是心中有愧。
　　他对不起他。
　　就算他的初衷是为他。
　　可是说到底，他落到今日这般。全是因为他。

　　他有什么资格，求他原谅他。

　　几千年来。他终究躲躲闪闪，举棋不定。
　　他的爱始终不及敖广的热烈和彻底。

　　帝俊沉默着等日出。
　　殿中凝固的是干涸的期望。

　　他想着敖广空洞的眼神。
　　心里悄悄的说了句。

　　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