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渴》秩序废墟

5、第 5 章

　　这一年过年，于花儿三天两头来得特别勤。
　　牲口店在几个村镇的交界必经之处，但和每个村镇都有一段不近的距离。这过年来串门的除了于花儿看样子也没有其他人了。
　　她来了就陪许兽医说说话，问问胡望全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见闻。人多了到底热闹，近年来身体恹恹的许兽医精神头都好了许多。

　　没过两天，于花儿又带着一个包裹来了，说是她和她娘给老爷们儿新做的鞋。
　　许师傅在炕上抽旱烟，嘴上不说，在缭绕上升的烟雾中眯起那双眼皮松弛的眼睛是笑着的。
　　她从包裹里拿出新纳好的毡靴，一双一双在炕上摆出来，许师傅的，许东顺的，竟然还有一双是给胡望全的。
　　“我娘说，病气是从脚底往上钻的。”于花儿蹲在地上，给许师傅换上了一只，“您踩踩，合脚不？”
　　许师傅笑道：“怎么会不合脚，你和你娘年年都来送鞋，都合适的很。”
　　于花儿笑得眼睛弯弯的，从地上站起来，抓起一双毡靴，小步走到胡望全那里。
　　胡望全正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于花儿走过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为此他只能看到她头顶分的齐齐整整的发缝。幸好于花儿很快把头抬起来，抬着一双湿润而发亮的圆眼，她快速地说：“胡大哥，这双是给你的。”
　　胡望全从她手上接过来，奇道：“还有我的份？”
　　他就着炕边坐下，蹬掉脚上那双旧的，踩进新鞋里：“正好儿啊！暖和！”他抬头冲着于花儿露牙一笑：“妹子，谢了！”
　　许东顺本来兴致勃勃看自己那双，这会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他的尺码你怎么都清楚啊。”
　　“这还不简单，”于花儿比划着解释：“胡大哥比小许哥高大半个头，鞋自然大一个码。”

　　等中午四人一起吃过了饭，于花儿留在许兽医屋里叽叽喳喳讲着镇上的事儿，哪家新娶了悍媳妇儿，哪家被无良商贩坑了钱。她嘴巴甜，能说会道，许兽医和许东顺都被逗得前仰后合。
　　胡望全在一旁听着，偶尔插几句话，末了出了屋。
　　日头将落，院外有人喊许兽医和许东顺，来人正是于大娘，手里提了一坛子十里香送给许兽医，来接于花儿回家的。
　　她看见胡望全，倒是不惊讶，：“你就是小胡吧？我听花儿说啦。”于大娘是个身材略微臃肿的中年女人，圆脸，小眼睛，嘴角边一对梨涡，让她笑起来多了些巧。
　　剩下三人从窝棚里出来，于大娘把酒坛子塞给许东顺，迎上去搀扶许兽医 ：“花儿这丫头一有闲就往这儿跑，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许东顺道：“于姨说的什么话，我师傅嫌我不会给他逗乐，花儿来了，他不知道多高兴呢。”
　　许兽医哈哈笑道：“我看是你小子最高兴。”于大娘也一齐笑起来。
　　许东顺被长辈开玩笑打趣，害起羞来，有点扭捏。他头一低，头发往耳后一别：“花儿当我媳妇儿，不是都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吗。”
　　再看于花儿，脸早已涨红得如丰收季熟透的果子，她看看胡望全，又看看许东顺，“小许哥，我拿你当哥哥才对你好呢，什么媳妇儿的，我还小呢！”咬着嘴唇拉着于大娘就要走：“娘，天不早了，改天来再唠吧。”众人以为她害羞，寒暄两句，母女俩各自道过别，出了院门。

　　许东顺回到自个儿屋，才想起来还有一盒香粉没有给于花儿带上。他急忙揣在兜里，跑出去追人。
　　出了院门，却看见这母女俩还没走远。她们俩在路口拐弯处一颗落满雪的树下说话，动作急躁，声音尖利，像在争论。
　　许东顺觉得不合适去听人母女俩吵架，脚步慢下来，想等她们吵完再过去。两个人吵的热火朝天，带着帽子视线很窄，耳边又呜呜地刮着风，一时也没发现他。
　　“......不嫁小许哥！我不嫁！你现在就去和许师傅说清楚呀！”于花儿拉着她妈的手，要往回走。
　　于大娘攥着于花儿的胳膊一甩：“你胡说什么！快跟我回家！”“我没胡说！娘，你忍心我嫁给、嫁给他那样的吗？你看小许哥他有点男人样子吗？胡大哥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
　　“我说了多少遍，你跟着那个伙计，这牲口店以后还能是你的吗？”
　　“我嫁给胡大哥，一起给许师傅帮活还不行吗？我一样当亲爹亲哥孝敬他们，我给许师傅当闺女.......”
　　之后她们又说了什么，许东顺听不清了。他手上的盒子掉到了雪地里，他急忙蹲下，把它从雪里挖出来，擦擦干净，默不作声地转身走了。
　　他走回小院儿，胡望全正在那儿扫地呢，见他手上还拿着盒子，问道：“没追上人吗？”
　　许东顺没回答，走到他身边去，用一双眼睛盯着他：“胡望全，我救你回来，你报答我了吗？”
　　胡望全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咧嘴笑道：“我不是说了嘛，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许东顺自顾自地说：“我又没让你报答我，你咋还能恩将仇报抢我媳妇儿呢？”
　　胡望全一愣，他看见许东顺眼里泛着泪花，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胡望全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只被这带着眼泪的一眼剜得心下腾起一股怪异的火苗。他伸手抓了一把后脑勺，明白过来，当即扔下扫帚跟在许东顺后头：“不是，小许哥，你听我解释，我对于家妹子真没那个意思！”
　　许东顺只顾往前走，理也不理他。
　　“要不我去跟她说清楚？”
　　许东顺进了自己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胡望全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小许哥？顺子？”
　　里面的人朝他叫道：“滚！”
　　许东顺说是这么说，却明白不能让一个伤还没好利索的人大雪天的独自赶路，何况他还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于是胡望全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又听里面失落的声音说：“滚可以不滚，你去烧点水吧。”

　　木桶里的水腾着热气，许东顺穿着单薄的里衣，蹲在桶边伤心落泪。
　　胡望全站在一旁，安慰道：“小许哥，别难过了，两条腿的女人天底下多的是，等到开春了，我带你去找最好看的窑姐儿，保证比于家妹子漂亮。”
　　许东顺气的不行：“你懂什么呀，窑姐儿再漂亮和我有关系吗？我要找女人过日子呐。”
　　胡望全说：“那也好办，娶个媳妇儿多大点事儿，有的是姑娘稀罕你。”
　　许东顺冻得打了个冷颤，闻言哭得更凶：“胡说八道！我这模样，人见人讨厌，哪个闺女愿意嫁我啊。好不容易有个于花儿，找不到第二个了......还被你勾走了......”
　　胡望全也蹲下来，看着许东顺，拿手掌轻轻拍他的背，声音又低又缓：“你什么模样儿啊？”
　　许东顺抽抽嗒嗒，自暴自弃：“喜欢胭脂香膏花衣裳，不男不女，扎得人眼睛疼。”
　　胡望全说：“你扎眼，是因为你比别人都好看，”他搔搔后脑勺，“我就觉得你穿花袄子可好看。”
　　许东顺还哭着呢，抬头泪眼汪汪地瞅他：“真的？”
　　“真的。”胡望全把穿着单衣的许东顺提起来，“赶紧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