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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雪地尸体 ...


  •   过年整日清闲,许东顺和师傅大鱼大肉地吃了几天,发现自己有脸圆腰胖的趋势。
      所以这日他天没亮就从牲口店的窝棚里出来往北面的山走,一面活动活动,一面打些细柴。
      茫茫十万大山,寒气砭骨,一片林海,最厚的积雪数十丈,是被着连日下下停停一直积攒的大雪填平的山沟。北山上鲜有人至,但他还算熟悉。许东顺低着头抄着手在风雪里前行,地上厚厚的积雪覆盖原本崎岖不平的地面,有些地方一脚踩下去就能没过膝盖。
      前方的矮树丛发出响动,有积雪被抖落下来,依稀是只野兔。他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野兔不见踪影,却发现树根的大雪包后躺着一个人。
      许东顺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一不小心坐地上了。
      地上这人半天不见有动静,许东顺爬起来,大着胆子向前查看。只见那人胳膊上有个血窟窿,眉毛和头发上结了霜,双目紧闭,生死未知。
      他小心翼翼把手伸到那人鼻子下面——尚且有气。
      正逢大雪封山,咋还有人到这儿来,又是惹了什么人,胳膊上吃了枪子儿?
      他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怕惹上什么麻烦,但要是他这么走了,这个人就死定了,准会被一场场越下越厚的大雪完完全全掩埋,等到春来雪销,僵直的尸体随着回升的天气烂掉,成为树下一抔肥料。
      许东顺想,这是一条人命,得管他。
      他卸下背后的柴筐,用麻绳将柴火扎了个勉强过得去的板子,一点一点硬是拖着这汉子下了山,到了牲口店的木刻楞前。
      “师傅,救人了!师傅,快出来搭把手!”
      不多时,许兽医披着棉袄从里面出来,看到他身后拖着个人,叫骂道:“你这活兽,又给我整出什么事端!”
      许东顺道:“打柴遇到个垂死的汉子,师傅,咱也算半个行医的,能见死不救吗!”
      许兽医嘴上骂他,心肠还是软的。两人一合计,连拖带拽把这个又高又壮的大老爷们儿送到里屋的炕上,翻出救急的药先给他处理胳膊上的伤口。
      “还好这一颗枪子儿没伤到骨头,穿着皮肉过去了,养些日子就能好了。”许兽医把药箱收好,问他:“这种天儿能出现在山上的,是什么人?”
      许东顺道:“放心吧,就算是个土匪,咱俩救了他的命,他也不会祸害咱的。”一面拿了枕头垫在他后颈上。这厢一番折腾,才看清了这人的脸。
      方腮,收得窄,两片颧骨薄而锋利,倒梯形下巴,鼻子直挺如刀刻,眼睛闭着,看不出形状,被高眉骨罩了两潭阴影在上面。轮廓很是威武俊朗。
      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许东顺心里奇怪,手上一顿,想起这人竟是不久前来过牲口店的客人。
      那个找他医马的高个汉子。

      “发什么呆!”许兽医从火炕的那头颤颤巍巍伸手,冲他脑袋拍了一巴掌,“给他搓搓!活人也让你给耽搁死了。”

      这人越到冻僵的时候,越不能用炉子焐,不能用热水泡,否则会生冻疮,重则溃烂。他俩敞开汉子的前襟,露出麦色的精健胸膛,用手掌迅速上下摩擦,给他生热回温。
      许东顺道 :“师傅,我认得他,来过咱店,车队的。”
      许兽医点点头,算是放下心来。
      两人弄了半晌,不见起色,许兽医抹了一把虚汗,道:“不成,这样救不活。”
      要救他,用人的体温给他回温,用手搓是个好方法,但在这种情况下无异于杯水车薪。师徒俩面面相觑干瞪着眼,许兽医道:“怎么的,你让我这个老头子焐这冰疙瘩?”
      许东顺反应过来,忙解开棉袍夹袄露出里衣,又把那汉子的上身扒了个精光,两人贴在一起,用自己的体温焐他。
      这人身上真冷,冷得许东顺牙齿打颤。好在炕火是温暖的。
      他心里盘算着,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人也不能白救。
      这汉子身上的肌肉紧实精壮,倒不显得大块。他之前听过一耳朵,这种身材是经年累月打斗里练出来的,应该很有一身拳脚功夫,估计在车队也是厉害角色——那天三角眼和圆脸汉子对他言听计从的态度就是佐证。等他活过来,让他在店里打杂,工钱抵伙食费医药费,还能帮着训练训练其他伙计,这样一来,店里的安全就有保障多了,以后再有赖账的混子统统给一顿教训,被胡子打秋风时也能底气足些。
      他想着想着,逐渐有些困顿。
      炉子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外面的风雪未停,一切雪地上的痕迹都将转瞬而逝。

      捡来的汉子在第二天晌午悠悠转醒。
      他半睁着眼,模模糊糊中看到一个女人在他旁边,给他换药。
      这女人桃花眼,好生白嫩,就是头发短了些,不过瞧着有些英气的成熟韵味。头发垂了一绺到额前,低头的样子不胜娇柔。
      在前一天,他虽然昏迷着,还是强撑着一点意识的。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救了,到了一个暖和的地方,有人在说话,后来有一具又暖和还带着香味儿的身体靠在他身上,热量源源不断传过来,也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正想着,这女人看到他睁眼了,连忙地停下手里的东西,用手摸他的额头。
      他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说话,那女人下了炕,端来一碗冒着热气儿的水凑到他面前,关切地说——
      “啥也别说,喝口水润润喉咙!”
      那嗓音,声调婉转温柔,可也盖不住是爷们儿的声音。
      胡望全支着上半身从炕上忽得坐起来,再一看,眼前这个人穿着酱色盘扣袄裙,肩膀比一半闺女可宽的太多了,胸前平坦,身形是利落的倒三角。
      他的视线移回到这二刈子的脸上,想起来了,是半个月前赶羊坡牲口店的小许兽医。
      实在是这小子太过有特色,不记起来都不像话。

      莽汉姓胡,大名胡望全,今年二十有三,高八尺有余,胸宽背厚,麦色皮肤。
      他撑着上半身斜靠在炕墙上听许东顺讲了来龙去脉,闻言起身便谢。
      “小许兽医,大恩不言谢,你救了我,以后我胡望全儿这条命是你的了,你叫我上刀山下火海,我要是眨一下眼,就不是好汉!”
      许东顺嗨了一声:“哎呦,我要你这条命干啥呀,还能见死不救?不图你别的。”他皱了皱下巴,又疑惑道,“不过,你怎么一个人在北山上啊?还受了伤?”
      他不问倒罢,这一问,胡望全登时怒从心起,沉声道:“那是遇见胡子了。”
      许东顺呀地一声,坐下来:“怎么回事儿啊?”
      胡望全道:“我们车队年前最后一趟货,想着干完就好好过年,没成想遇见胡子。他们劫了我们的货不够,还要杀人,跟这批货的兄弟都被杀了,只有我一个人跑出来,翻了两个山头,跑死了我那匹马,这才逃出生天。本来我也要死,但老天长眼,教我碰上你。”
      他咬牙切齿道:“弟兄们的仇,我一定要报!”
      许东顺会想起那日的三角眼和圆脸汉子,不知他们是不是也殒命其中了,一时唏嘘。他劝道:“就你一个人,怎么报仇啊。好好养伤,先把命留着。等开春我陪你去告官府!”
      胡望全不做声。天下官匪是一家,报仇还得靠自己。
      他原先穿的那套棉袄还没烤干,许东顺见他光着膀子坐着也不是个事儿,就从炕墙里翻出一件黑色的棉袄,帮衬着让他穿上,一面问:“胡大哥是哪儿人啊?跟车队走了几年?”
      胡望全惊心动魄地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场,如今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温暖,忍不住叹了口气,答道:“岭东的。十来岁和爹娘过关的时候就走散了,这么些年漂泊在外,待过杠子班,去过山场子水场子,那哪里是人呆的地方啊。去年被车队的老师傅收留,才跟着他干。”
      许东顺听了难免有物伤其类之感:“......咱俩还真是有缘分。我也是走散了,这么些年啥没干过,运气好遇到我师傅。”他拿手扫了扫胡望全肩膀上的棉絮,道:“会好起来的。”
      他想了想:“如今你没地方去,就安心养伤,等到路好走了,再做打算也不迟。”见他略有迟疑,又保证道:“多做一口饭的事儿,师傅一定会同意的。”
      胡望全点头诶了一声,朝他感激一笑:“真麻烦了。”
      这莽汉虽然长得不好惹,但一双眼睛圆而亮,牙齿白而齐整,笑起来颇有率真敞亮之感,很难让人不动容。
      两人交谈了一阵,许东顺帮他熄了灯就离开了。

      胡望全在火炕上躺着,一时睡不着。
      没想到竟然被这家牲口店的师徒救了回来,不管咋的,救命的恩情他是一定会报。

      胡望全避开伤处翻了个身,眼睛盯着窗外月光在地面投下的一块儿块儿窗户形状的光斑,在黑暗里盘算如今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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