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繁育场》春日与胡茶

3、脱鳞症

　　深夜，林专家低头在报告上写着意见。一连过去了十五六天，黄尾人鱼也换了三轮，但那条金尾似乎还是没看上任何一条鱼。

　　按理说这金尾正处于第三次发情期。不正是如虎如狼的饥渴期，又怎么会连一次交尾都没有。

　　转念一想，或许人家见过更好的种鱼，瞧不上自家的黄尾吧。

　　林专家抬起头，瞥向墙角的垃圾桶，这段时间他愁掉了不少头发，繁育主下令要求要在受孕期结束前让金尾怀上，可这条金尾武力值很好，似乎原来当种鱼（提供生殖细胞）养。这种人鱼估计是不肯轻易当母鱼（接受生殖细胞作为受孕体）的。

　　唉，日子难过。不如就杂交吧，好歹先怀上，问起来就说研究生不小心放入了其他颜色的人鱼。

　　林专家掏出一本砖头厚的科研著作，其上写着《人鱼匹配交尾跟踪科研实录》，他仔仔细细地看了所有有关金尾的实验。

　　能和金尾交尾的本来只有黄尾，因为金尾是从黄尾变异出来的新物种，据其第一次诞生至今才过了64年，是个十分年轻的新物种。

　　新物种基因不稳定本来不应该进入繁育场进行繁育，但无奈这种金尾表现出长寿倾向，市场火爆，帝国只好约束准入条件——只有高级繁育场才能使用金尾繁育。

　　但有市场就有买卖。

　　有些无良人鱼繁育主哪怕没到高级资格也擅自进行金尾繁育，致使人鱼生下畸变后代。后来帝国只好安排了官方人鱼专家进行研究，对1000对人鱼的幼崽进行跟踪，最后公布相应结论：

　　1、金尾和黄尾交尾，后代存活率高，金尾率3/10（10条人鱼中有3条金尾）
　　2、金尾和白尾杂交，后代存活率中，金尾率9/1000
　　3、黄尾和黄尾交尾，后代存活率高，金尾率2/1000（变异出2条金尾）
　　4、黄尾和白尾杂交，后代存活率低，金尾率3/1000
　　……

　　专家们总结出以下结论：金尾只能通过和黄尾□□或者和白尾杂交才能顺利生下健康的金尾后代，如果和其他颜色的人鱼杂交会生下色系混杂且基因链崩溃、身上出现怪异异色色斑的杂色人鱼。

　　杂色人鱼是后院鱼舍随意乱配的产物，先天易患病，且时常伴随着耳聋、脊椎病、心脏病等遗传病，是市场禁止流通的货物。

　　看到最后面的结论，林专家想了想，决定安排那条最近买入的据说是某高级繁育场的王牌阴阳色种鱼的后代进入求偶场。

　　另一边，米卢正享受着这周的日光浴全身按摩。在过去的十五天里，米卢全靠一日三餐的次数来分辨时间。

　　这里应该是一个中级人鱼繁育场。

　　按照公共场的人鱼们说，这里的人鱼待遇极好。

　　三餐会喂特制的海鲜熟肉、深海素食、经过检疫达标的深海海鲜等，每周会为每一条人鱼安排三次以上人鱼日光浴、按摩以及心理舒缓。

　　正规的人鱼繁育场要求小人鱼们接受相应的社会化训练，米卢已经无数次看见公共场的人鱼们带着小人鱼学习人鱼早教知识。

　　米卢翻了个身仰躺在水池中，背后靠着浮板，尾巴翘起搭在平台上，方便机器人帮他清理塞在鱼鳞中的杂碎污垢，享受着身旁三四部机器人为他做护理、按摩。

　　阿怪躺在不远处，十分想上前和米卢叙叙旧。

　　毕竟自从他被确认无法和金尾交尾后就被赶去了另外一个求偶场。那个求偶场也有一条处于发情期的母鱼（作为受孕体），但不知为何他却怎么都提不起交尾的心思，任凭那条黄尾在他面前翻滚着跳求偶舞他都兴趣缺缺，脑海里总是闪过一道金色的影子。

　　可惜这里是公共池，上面有人造的太阳和监控，繁育主禁止人鱼们破坏公共池的秩序。

　　阿怪朦朦胧胧地意识到金尾对自己而言是不一样的，只是太过年幼的他还无法区分感兴趣和喜欢的区别。

　　他也无法反抗繁育主的人鱼繁育安排，只能默默地不配合，期待能再次被放回那个金尾的求偶池。

　　米卢身旁的机器人停下动作向米卢确认今日份按摩结束，米卢伸了个懒腰躺进水里，如往常一般游向那些成熟的母鱼。

　　繁育主乐于看见人鱼们交际，也希望金尾能和那些有经验的母鱼多多取经，最好安安分分地求偶交尾。

　　“嗨，米卢。”一条肚子隆起的粉色人鱼向他打招呼。

　　这条粉色人鱼长相十分精致，细碎纤长的睫毛点缀在那双灵动的眼睛周围，无论是俏挺的小鼻子又或是从眼尾到两腮晕出的粉色，都让这条人鱼显得楚楚动人。

　　米卢第一次见到这条人鱼时还惊讶了许久原来这里也有女人，还是个长得如此漂亮的女孩。

　　但接触几次之后就意识到人鱼似乎都是双性，这条人鱼胸部微微隆起是因为这条人鱼是母鱼。这条人鱼肚子里孕育着三个小生命，五个月过去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临产。

　　米卢对其他人鱼都不太了解，目前也只有这条性情温婉的粉色人鱼愿意与他分享消息。

　　“芙拉，你知道那个长出脚的人鱼吗？这是真的吗？”米卢细细地将自己从之前某条黄尾人鱼那打听来的事告诉芙拉。

　　如果人鱼能长出脚的话，那么自己的逃跑计划就更有把握了。

　　芙拉听完后没说话反倒笑了，她示意米卢跟她来。

　　两人游到公共池的边缘，米卢支撑着芙拉上岸上，借着绿植的掩护，芙拉当着米卢的面闭上眼睛靠着墙壁，看样子似乎是在祷告？

　　米卢静静地看着芙拉身上冒出了一股淡淡的烟，就像是水分蒸腾一般。

　　他惊讶地看着芙拉的腿像是一个充盈着胶质的粉塑料膜，外膜慢慢褪去后露出了一双洁白娇嫩的人腿，脚趾间有一层淡粉色的嫩膜，腿上似乎有些微鳞片折射着水池的光。

　　“这，你就是那只能长出脚的人鱼吗？”米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芙拉这种难道是超能力？又或者他像柯南一样曾吃下过什么禁断药物？

　　“扑哧，不是啦。你仔细看看我的腿，上面还有鳞片对不对，而且这些鳞片在不断变得脆弱干软不久后会慢慢脱落……”芙拉拉起米卢的手摸向自己的小腿，“感受到了吗，这种干裂的皮肤，这就是我们人鱼既害怕又不得不适应的脱鳞症。”

　　芙拉的语气带着寂寞和痛苦。

　　他垂下眼睫，缓缓将自己的脱鳞症告诉米卢：“我已经12岁了，因为品种是粉尾桃面腮，所以繁育主非常关注我的孩子们。现在外面很喜欢这个品种呢，他和我承诺过，只要我乖乖交尾生下孩子们，他就在我退役后送我去人鱼大学。”

　　芙拉将腿小心翼翼的伸进水里，“嘶……”她看上去非常痛苦，整张脸充满了疼痛刺激后的红血丝。米卢小心地扶住芙拉，让他靠着自己漂浮在水中。

　　“你的腿，在慢慢合起来。”米卢看向芙拉，芙拉的双腿像是被困住一般，紧紧黏在一起，一层奇怪的胶质从腿面浮起来。

　　米卢紧张地观察着芙拉的腿，而芙拉却不以为然地继续讲述着她的故事。

　　“那是一个冬天，大约是我在生第二胎的时候。他和我说如果要去上人鱼大学，首先要训练自己适应脱鳞症。从那以后的三个月他都会定期来陪我，帮助我在岸上训练。开始的时候我也受不住这种苦，时常疼得不肯上岸，但他却一直关心我，陪伴我度过最困难的开始。”

　　“如今我已经能自如地控制双腿了，只不过需要让自己的腿脱离水源。现在是孕育期的缘故，不，不如说是我已经生疏了。自从他不再来看我后我就忘了那种想要上岸陪着他的冲动……”芙拉低下头，米卢意识到芙拉可能喜欢上繁育主了。

　　他肯定很寂寞吧，这种单向的畸形的对繁育主的暗恋又怎么会有结果呢。

　　芙拉拍拍米卢，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脱鳞症这种东西，其实是我们某种返祖的能力罢了，若不是为了生活在岸上的人，人鱼又怎么需要忍受痛苦将鱼尾劈开假装成人类的双腿呢。但是米卢，你要记住，脱鳞症的代价很大。”

　　“离开水面也许没什么感觉，变为人腿也不会有多大的疼痛。但当你再次进入水中尾巴变回鱼尾时，那些受损的鳞片会悄然脱落，你的尾巴会越来越脆弱。如果你长时间不接触水，你的身体会慢慢变得虚弱。”

　　“有许多娇气的人鱼甚至不愿意返回水里愿意在岸上久一点，代价就是当他们再次进入水里时，他们的皮肤会脱落，鳞片会开裂，那种刺入皮肤的疼痛是任何一条人鱼都无法承受的。”

　　芙拉看着米卢，米卢也低头看向他。

　　芙拉的声音带有他也没意识到的脆弱感：“米卢，如果没有十分重要的理由的话，还是不要去训练适应脱鳞症了，我们人鱼本就脆弱，又何必为了一些不重要的人与事牺牲自己呢？”

　　芙拉似乎是想起了那段往事，整个人都失落了不少。米卢不是个擅长聊天的人，和兄弟间开玩笑聊天打屁还行，安慰这种为感情而落泪的纤细小人鱼可不是他的长项。

　　“芙拉，你和其他人鱼交尾之后，会组成一个家庭吗？”米卢好奇地想到人类家庭大多是靠孩子维系亲情，人鱼家庭呢？

　　“家庭？那些没用的种鱼是不会为母鱼停留的，这种随时换人交尾的关系一点都不牢靠，我只希望我的孩子们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类，被人类照顾好，有条件地就送去人鱼大学，只要他们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许久，两人相顾无言。背后一群群人鱼发出欢快的笑声，而这里，就仿佛一个被世界遗弃的角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

　　如果一般人鱼的命运只有繁殖后代，无法上岸的话，那所人鱼大学如何建设？所以定然有一些普通人鱼无法接触到的另一个世界，说不定那些藏在大众所无法知晓的潜规则背后的人，能给自己带来帮助。

　　米卢回到自己的求偶场，惊讶地发现那些闹腾的黄尾人鱼又被换走了。求偶场里空空如也，不，似乎多了个巨大的石窝。

　　不远处那个孤单的青苔石底下多了个奇怪的像是石窟的东西，从那些人鱼的居住习惯来看应该也是某种人鱼的家。

　　米卢从几个裸露的洞里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在其中穿梭，不知这家伙性格如何，希望新舍友是个智商正常的人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