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期待值》声停处

1、总是见不着的教主

　　我没有想过会是你。
　　.

　　第四次求见之后，钟倾依然没有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教主。

　　他温顺地站在左长老身后，假装专心地盯着脚下雕刻着云纹花鸟的大块大块平整砖石，保持着嘴角微微提起一点笑容的表情，看起来乖顺无比。心里却在嘀嘀咕咕：因为贵人总是有事，所以自然多忘事且常忘事，更不用说他连个排的号的事都算不上，被一撇再撇想来再正常不过。只不过，一个月四次......这个教主稍微有些肆意。

　　他此时还没见到教主，待见到第一面时，他就知道，这位教主确实肆意得很。

　　左长老倒是很包容平和，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大约是已经被拒绝的习惯了，面上云淡风轻的飘着仙气，朝那好心提醒的小童点头道：“教主若得空了，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这样的话他已经说了不止一次。

　　十一二岁年纪的小童闻言立刻准备应答，却又在下一刻轻微的皱起眉，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食盒，看了看始终没出声的钟倾，又看了看已经渐渐落下山头的太阳，才有些为难地开口：“这是当然，但是左长老，您也知道，我只是个伺候教主吃饭的。教主日日把自己关在内房，一日三餐送去的饭，您看，”他把食盒打开，钟倾抬了抬眼，饭菜一丝热气也无，一动不动，丝毫未乱。

　　“连着三四天，连水都没喝一口，我，我哪能知道教主什么时候得空呢？”

　　第三次求见的时候正是三天前，那时候还听说教主喝了壶茶水，吃了两个包子，如今愈发了不得了。

　　左长老一怔，正想说什么，身后有清亮声音传来：“教主若真得了空，哪里需要这么个小孩报信？自然是都知道了。左兄，你急糊涂了。”

　　送饭小童毕恭毕敬行礼：“右长老。”

　　左长老挥挥手让他退下，冲来人无奈笑笑：“说的极是。”

　　钟倾跟着左长老转过身，一丝不苟的行了礼，然后继续沉默的跟在后面一块走着，趁着两位长老交谈之际，偏过头看了一眼正殿，门依然紧闭，那小童却还提着食盒站在不远处守着，愣愣的望着他们。大约没想到钟倾会回头，有些慌张的移开了目光。

　　钟倾有些诧异，还未细想便听见左长老叹口气，说道：“我原也是这样想着的，只是小...咳，只是教主如今回无神山已经一月有余，到现在还不出面，实在让人担心，不免着急了些。另外，你也知道钟倾......天资极好，又心细，若能早日留在教主身边，实在是很好的。”

　　“话虽这样说，但也别逼的太狠了，免得这位再受刺激，又出走个六七八年，这谁受得住。”

　　左长老带了点轻微的笑意，压低声音道：“如今虽然回来了，可跟不回来倒也没差。”分明是责怪的话，偏偏听出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

　　钟倾在无神山呆了快一年，知道这位教主在位后没多久，便“离山出走”，直至今日方归来。没了教主后，灭神教一直是由左右两位长老掌权管理一切事务，幸而灭神教人员简单，大多数人的主要任务都是修炼九灭心法，因此也没出什么太大乱子。

　　更不用说这所谓的大多数人，其实加上长老加上杂役，总人数连五十都没有。

　　右长老心直口快：“那可不一定，教主游历六年，得到诸多领悟，心法已经触到第八层的门，如今说不定正在融会贯通，等出来后，怕是能到第九层呢。”很有点“吾家有儿已长成”的骄傲。

　　纵然再觉得这个教主有些任性，钟倾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任性的资本。

　　九灭心法顾名思义，有九层心法，每修炼一层，都要比之前艰难许多，譬如入门级第一层，稍有些天赋的人努努力，一两年便可小成；第二层，再再努力些，三四年；到了第三层，没个六七年的时间，无论如何也拿不下来。虽然只是修炼到第三层就需要十年左右的时间，更不用说有些没什么天赋的，练上二三十年也不足为奇，但无神教依然能存活至今的重要原因是，越往上练，越是能延长寿命。除了上一任教主魏琮死的比较早，其他教主都起码活了两三百年。

　　钟倾心里盘算了一下，即使是上一任教主，听说也能活快两百岁？且在此前，容貌和身体都保持着盛年时期的状态。

　　就比如眼前这两位长老，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精神奕奕，面色红润，其实早就已经活了起码一百二十年了。

　　这波买卖完全不亏啊。

　　身边的左长老沉吟了一会，迟疑开口：“自创立以来，如今已极少有人能修炼到第八层。第九层？”他摇摇头：“从未听说过。”

　　“从未听说过，不代表不存在嘛！不然怎么会有第九层心法？咱们看着长大的教主天资过人过人又过人，才二十七岁就快到第八层，第九层指日可待，指日可待！”语气中充满信心，颇有“不愧是教主，不愧是我眼瞅着长大的孩子”的自豪与昂扬。

　　说实话，钟倾很喜欢这个率直可爱的右长老，同时心里也在暗暗咂舌，二十七岁，第八层。确实是天资过过过过过过人至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左长老也不好继续打击，附和两声后便道了别。

　　钟倾心里知道，左长老谨慎细密，未必赞同右长老的说法，但是他极少与人争执，总是恰到好处的停下，并且心平气和，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钟倾很欣赏，并且一直在学习。他认为这是很实用的技能，能帮助他更好的生活。

　　左长老住的地方离正殿较远，一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钟倾悄悄上下左右活动了一圈僵直的脖颈，又将两只手缩进衣袖，转了转手腕，动了动十个指头，听见左长老问他：“心法练到第二层了，没什么问题吧？”

　　钟倾是一年前被左长老在无神山附近捡回来的，入教后直接进了左长老门下修炼。在此之前，他是个十五岁的乞丐，一点武学基础也没有，谁也没想到他在一年内就直接跨入第二层，人人都赞叹左长老慧眼识珠，感叹白纸果然好染色。

　　白纸钟倾收住动作，恭敬回答：“是，目前没什么问题。”
　　左长老“嗯”了一声，又过了一会道：“今天读什么书？”
　　“道德经。”
　　“算着时候应该差不多了。”
　　“什么？”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钟倾没有听清，立刻又问了一声。
　　“啊，没什么。”左长老转身上下打量了钟倾一番：“这几日教主怕是就要出来了，你是新来的弟子，必然会得召见，记得随时整理好仪表，不可失礼。”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过，在教主面前也不必太过战战兢兢，他说什么你就怎么做就可以了，知道吗？”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附近竹林茂密高大，光线参差斑驳，他没太看清左长老的神情，只觉得一双眼睛里有点点光亮，殷切的注视着他。

　　以往好些年，没人这样看过他，就好像希望都在他身上一样。

　　和他们说的一样，左长老是钟倾的再生父母，他给了他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如果没有他，钟倾现在依然是个乞丐，吃住和未来的一切都是问题，甚至连未来都不知道在哪，更不用说习武练字琴棋书画了。

　　左长老是个好人，并且对他好。所以绝对不能让他失望。

　　钟倾认真的点头：“是。”

　　没有谁不喜欢听话又聪明的人，左长老摸了摸钟倾的头，又道：“还是想下山吗？”

　　九灭心法想进入第五层，便必须了却前程往事，不可再与山下与世间有任何情感上的羁绊，违背这项教规的后果是难以承受的。因此每位决心入教的弟子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做好这样的觉悟，斩断俗缘，遗世独立。

　　但钟倾并不打算在这无神山度过一生，想到下山的惩罚，他心中不是不怕的，但还是坚定点头：“左长老，我，我很感激您让我入教，但从一开始，我已和您说过，我不可能一直留在山上，最迟再过一年，我就必须要下山。”

　　若是旁人说出这种话，只怕下一秒就会被赶下山，但左长老依然很宽宥的看着他，摸着他的头，语气都愉悦起来：“别这么严肃，下山就下山，那这一年就好好在教主身边照顾着吧。别想太多，今日早些歇着，明日自行练功，有不知道的，便到偏殿来寻我。”

　　“是。”

　　钟倾松了一口气，他喜欢左长老这样摸他的头，虽然手法和抚摸一只宠物没什么区别。

　　但是宠物身上也是能投入感情的对吗。只是方式不一样而已。

　　他站在原地，注视着左长老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拐角，然后转过身，满足的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伴着虫鸣鸟叫，睡得安稳香甜。

　　这样的日子很好，教主回不回来都没什么关系，说实话，他并不关心，只是左长老很在意，所以他也必须打起精神来，做到最好。

　　第二天正午时分，钟倾正在旁边的小厨房给自己做饭，灭神教人少地多，他又是左长老的弟子，因此给分了个独门独院，清幽干净得很。新鲜的竹笋洗净切丝，清炒两下加水煮熟，又脆又鲜美；右长老门下的师兄清晨刚送来两条新鲜鲤鱼，钟倾挽起袖子，抄起一条小一点的，利落的开膛破肚收拾干净后将鲤鱼装进盘中，再撒上各种佐料上锅清蒸，他添了两把柴，幸福的看着火舌席卷上木头，鱼肉的香味很快一丝丝的渗了出来。

　　米饭也熟了，听说是山下的村民自己种的，香气四溢，钟倾觉得自己吃一辈子都吃不厌。

　　他将饭菜摆上小桌子，再次在心里感叹现在过的真是以前做梦都想过上的日子，于是心境平和欢乐，拿起筷子刚吃了一口竹笋丝，正想再尝尝清蒸鱼时，清晨来送鱼的宋师兄慌慌张张跑来，拉起钟倾就跑：“快快快，教主出来了，所有人都在正殿前面候着呢。”

　　钟倾很少有觉得难以忍耐的时候，但是如果你也曾从连残羹冷炙都不一定吃得到甚至饿过好几天，到现在亲手做的冒着热气的美味就在眼前，刚吃了一口就被人拉走连筷子都掉在地上时，他自问暂时做不到一点波澜也没有。

　　两只筷子“吧嗒”一声粘满了灰，滚在地上朝向了两个方向，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离这两只筷子越来越远，郁闷的肠子打了一百个结，深呼吸了几次，闷闷开口：“教主昨天还一口饭都没吃，今天怎么这么突然就出来了？”而且还专挑在吃饭的点让人候着，教主为什么不自己先去吃个饭？

　　宋师兄头也不回的往前拔足狂奔：“你刚来不知道，这个教主一直都是有点随心所欲的。赶紧走，就差你了，住忒远了，一会咱俩猫角落就行知道吗，左长老和大人们说这次也就是见个面，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还耽误人吃饭。钟倾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认命的追了上去。算了，回来热一热再吃吧。只希望这个教主可千万不要长篇大论滔滔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