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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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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势严峻,由不得他转移话题,宗潼表情十分诚恳,目光遥远,仿佛渐渐陷入回忆。
“这就要从我还是一个小水草的时候说起了,那时候……”
指节哒一声扣在桌面,打断他回忆,哪吒提醒他:“捡要紧的说。”
宗潼噎了一噎,老老实实点头,把他说了千百遍的故事又说了一遍。
事情其实不复杂,东海老龙为求人间供奉,私自行雨布水,以致洪灾,人间一时死伤无数,龙王瞒而不报,是宗潼举报了这件事,也是凭着这件事的功劳,他才能摆脱妖物的身份,在天庭谋一件差事。
哪吒听得认真,到重点处,还提笔记上那么一记。到宗潼说完,他仍没抬头,盯着手里的笔记思考,心不在焉地说:“不错。”
似乎没引起什么怀疑,宗潼松了口气。
“三太子还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答。”哪吒口风一转。
宗潼点头,听哪吒问。
“来仙界之前在布雨监?”
“是,负责与仙界的人交接事务,确认次日行雨事宜。”
龙族依附于天庭,司行雨召风,每日于何地行雨,水量多少,都需前一日与风雨府一一报备确认,待他们点头后,才可施展术法,招风降雨。
“那是监管不力?”
“唉,不是这个道理。”宗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出身低微,事务多不经我,由谭罗直接向龙宫负责,我只负责签名。”
说到底是个背锅的。
他们一族地位很低,很多族人连修炼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端上了各宫龙族的餐桌。因此宗潼这么说,并没什么问题。
“你怎么发现的?”
“D市地处北方,在非雨季连续降雨超过一个月,即使事务不经我的手,我也知道这并不对。”
“不怕敖广找你麻烦?”
“更怕天庭找我麻烦。”宗潼十分坦然,“公务来往,签的皆是我的名字,若是东窗事发,此事必定推我出来背锅,我不如先下手为强。”
哪吒掀起眼皮瞧他一眼,像是觉得稀奇:“此等背信弃义之事,说来倒是光明正大得很。”
“讨生活罢了。”宗潼目光一闪,如此说。
他心里生出一点嘲讽,生在高堂,天负神力,连天帝都需对他礼节相待,如此人生,想必是不会知道人间疾苦,才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一天下来,宗潼对哪吒的印象有了很大变化,看来即使传说如何惊人,所谓三太子,也不过是个和父亲跳脚吵架,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鬼而已。
而他向来看不太起这样的人。
“……么?”哪吒说
“什么?”宗潼醒神,尴尬一笑。
哪吒没生气,只说算了。
气氛一时僵硬,宗潼自觉过失,想找些话题挽救,但哪吒没让沉默延续多久,又问:
“水族的俸禄皆由天庭发放没错吧?”
“是。”
“可有克扣之处?”
“嗯……”宗潼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道,“这就要看,您指的是哪个程度了。”
“若是寻常干事,来回奔走,少不了要被上级分走半杯羹。”宗潼掰着手指给哪吒算,“高一些的,虽说不会被克扣太过,但人情来往也需要大把费用……”
“嗯。”哪吒并不惊讶,追问,“敖广呢?”
“敖广身为四海水族之首,不说天庭俸禄。”宗潼委婉笑笑,“只靠四海孝敬也足够了。”
哪吒看他一眼:“那他要人类的祭品做什么?”
“敖广身为四海水族之首,堂堂东海龙王,就为了那点塞牙缝的祭品,甚至不惜降下洪灾……他为了什么?”
“为了生杀掠夺的快感?”宗潼瞎猜。
哪吒却沉默下来,并不接话,许久,他呼出口气,像是有了成算。
“明日一早,你在南天门等我。”
“做什么?”宗潼有点迷茫。
哪吒靠回椅背,嘴角又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冲着宗潼皮笑肉不笑的说:“下凡,公款吃喝。”
“三太子真会开玩笑。”宗潼干笑。
哪吒满脸理所当然,起身赶他:“谁跟你开玩笑,快滚,明早迟到要你好看。”
宗潼苦着脸往外走,走到门前,却听哪吒又说:“等会儿。”
宗潼应声,回头看他。
哪吒眉尖一挑,细长眼角眯起,显得有点戏谑,他脑后红绸倏然灵蛇似的升起,迅雷不及掩耳的缠在了宗潼脖子上。
宗潼一动也不敢动,感觉脖子上缠着的不是轻薄柔软的红绸,而是把无坚不摧的刀。
如果时间能回到过去,宗潼想把白天的自己眼珠子扣下来。
红绸金环!那他妈不就是混天绫乾坤圈吗!
他僵硬地笑了笑:“三太子……这是?”
大约事情有了进展,他心情甚好,哪吒翘起二郎腿,闲闲地道:“借你一条围巾,领你回家,别走岔了路,进错了我爹的屋子。”
李靖给他传音入密的时候,哪吒听见了!
宗潼给哪吒讨饶:“三太子,宗潼既然身为三太子下属,定然不会另做他想……”
“你不是把敖广举报了?”哪吒挥挥手,“回去吧,别多嘴了。”
眼看没什么回转余地,宗潼垂头丧气往外走,他有事藏着,自然对下界一事心虚非常,混天绫拴在脖子上跟狗链没什么两样,是个直截了当的警告,很有哪吒的风格,盛气凌人旁若无人。
想到这里,全然忘记早上刚刚得罪了他的宗潼黑着脸骂:“红毛公鸡,得意什么。”
第二日,宗潼大早上被混天绫薅起来,萎靡地往南天门去。
民间传说里,南天门是进入天庭的重要关卡,但在颛顼令人折断建木之后,这门就成了个光鲜的摆设,天地通道折断,能来往各界的只有大能者,因此看守也没什么必要了。
汉白玉的南天门高大荒凉,门前坐着两尊神兽,脚下胡乱地长出了几颗杂草。
宗潼到的时候,哪吒正站着发呆,宗潼打眼一看,险些没敢叫他。
他那头扎眼又叛逆的红毛不见了,换成了剃青的寸头,配上他不笑时候格外漠然凶恶的五官。
宗潼在心里评价,像个劳/改犯。
他出声招呼:“三太子。”
哪吒停顿片刻才转过脸来,没给他好脸色:“走了。”
宗潼不明所以,只当他和李靖又生咀唔心情不佳,因此觑着他神色,快步跟到哪吒面前:“咱们这是怎么去?”
哪吒没说话,把嘴一撇,仿佛对他如此没常识十分不耐:“伸手。”
宗潼思忖一会,掌心朝上,伸到哪吒面前,探寻地问:“这样吗?”
哪吒掀起眼皮乜他的手,表情冷淡,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底闪过一点恶质笑意,一把攥住宗潼手腕,大约是属火的缘故,他掌心温度很高,烫得宗潼一哆嗦。
哪吒懒洋洋地说:“走了。”
话音刚落,以他二人为中心,忽然平地起了旋风,顷刻之间,他们身周的灰尘与细小石块便被狂风涤荡一空,无可睥睨的压力从哪吒身上轻描淡写地释放而出,宗潼一个腿软,全靠哪吒捏着他手腕才没跪下。
宗潼来时衣衫工整,浑身上下一丝皱褶也无,这时却全然顾不得体面,五股战战,汗如雨下,他满心惊骇,偏头看向哪吒。
他满不在乎地立在风里,一手插兜,一手提着宗潼,像提了个鸡子似的轻松,衣角猎猎作响,像是察觉到宗潼的视线,他嘴角一扬,露出个嚣张的笑。
宗潼脸色苍白如死,满脸是汗,好半天才挣扎出一句恭维:“三太子厉害。”
他这话说得真情实感,凡间神话千万,他从前总觉扯淡,什么孙悟空大败十万天兵,十万什么概念,就算一次打十个,那也得出一千次拳,累都累死了。
但此时此刻,宗潼才切实地明白,所谓天赋神力,并不是传说故事那么简单。
哪吒收回目光,嘴角露出一点恶作剧得逞的微笑。
下界远不需这么大声势,以他如今境界,大可轻描淡写,大道至简,刻意搞出这种场面,不过是为了点小小私心。
他暗暗心道,谁让你昨晚说我是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