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封神]》喝开水烫嘴

34、彷徨

　　宗潼不知道到底是敖桓有意为之，还是说哪吒就是寸到了这种地步，敖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要在这样的时候出现，提出了这样的一个交易。

　　于情于理，宗潼不想背叛哪吒。

　　虽然哪吒这人做事不过脑子，执念太重，对自己呼来喝去，一点生存能力没有，甚至还有点幼稚。

　　但哪吒人不坏，他不歧视妖物，也愿意为人类出头，除了他并不仙风道骨这点，哪吒某种程度来说，其实很靠近宗潼理想中的仙人。

　　他有足够的怜悯之心，也重诺。

　　即使他俩是被利益绑定，并无深交，哪吒为了一句口头上的性命保证——口头而已，做不得数。他在无暇自顾的战斗里还是分神拦住了哮天犬，哪怕自己因此受伤。

　　平心而论，宗潼觉得自己做不到这样。

　　宗潼只是利己主义，不是没有心，这一路同行，哪吒的心事人品他看在眼里。在海底哪吒与李靖对峙的时候，感觉到哪吒手心冰凉温度的那一刻，说宗潼没有一点触动，那是假的，不然他也不必冒着大风险“醒来”为哪吒解围。

　　朝夕相处过的哪吒，与疯子一样的敖桓哪个更可信，显而易见。

　　可偏偏在此刻，他的拒绝卡在嗓子眼，像根鱼刺，哽的他手足无措，寝食难安。

　　这一路上好容易找回的一点微末良心与尊严像一捧浮灰，拿扫帚扫把扫把拢在一起，也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可把它放在天平上，与敖桓所许诺的利益那么一称，杠杆摇摇晃晃，朝着沉重的利益倾斜。

　　可他手持砝码，举棋不定，犹犹豫豫把他破碎的梦想归拢好，与良心并肩放好，听见杠杆吱呀作响，降下去一个极小的弧度。

　　宗潼神情复杂，意识到似乎比量来比量去，当场叛变都是他的最佳选择，敖桓连退路都为他想好了，就算被哪吒发现，他也能全身而退，不必担心此后安危。

　　只是、只是。

　　他攥紧手里的最后一枚砝码，它很薄，很小，贴在宗潼汗湿的掌心，被他的温度浸透，变得很温暖，它似乎无足轻重，又让宗潼如鲠在喉。

　　半晌，宗潼将它轻轻放上托盘，看见它剧烈地动荡了片刻，杠杆扶平，竟岌岌可危地维持住了水平。

　　宗潼的嘴角微微一抬，又落下来，面无表情，心想，他妈的神仙。

　　说出来可能都没有人信，那枚小小的砝码，其实是哪吒的一个眼神。

　　他被甘默捆进离火司监牢，捶胸顿足地后悔了一下午自己为什么嘴贱要出这个头，监牢阴暗湿冷，连窗也没有，宗潼盘腿坐在石床上，唉声叹气地琢磨自己之后的出路。

　　然后哪吒神出鬼没地摸了进来，也不知怎么做到的，弄出了一个与他别无二致的假身，面对墙壁侧躺着，像在睡觉，很有迷惑性。

　　哪吒说：“走。”

　　宗潼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站起来，心里不大情愿，觉着这一次逃狱对他来说没有好处。

　　如果不逃，凭着他那张三寸不烂舌，把自己说成个无罪想必没什么难度，可若是和哪吒逃离开，那就真成了个有口说不清的在逃通缉犯了。

　　他觉得自己犯不着。

　　再说了，自己也没什么可以帮着他的了，该做的已经做到，他们互不相欠。

　　哪吒像是看出他的想法，深深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他就转开了目光，两只空落落的手在身侧一沉，像是习惯性地想插进裤兜里，可仙界的宽袍大袖没那条件，他捞了个空，发了个怔，欲盖弥彰地抱起臂来，别开了脸。

　　那个眼神几乎是软弱的，软的宗潼心头一跳，其中隐含的种种情绪，让宗潼几乎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然而宗潼没瞎，他正值壮年，耳聪目明。

　　哪吒低声说：“宗潼。”

　　声音太低了，听起来简直像是个请求。

　　宗潼拒绝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他突然意识到，哪吒突逢变故，转眼众叛亲离，下属反目，荣光全失，关于过去的真相直指父亲。

　　这些事情压在哪吒肩头，压得他弯下腰去，几乎无法迈开腿脚，再度走上追寻的路。

　　他并不想要宗潼提供什么，做什么，或许只想要有人能和他站在一起，主动也好，被迫也罢，哪吒无所谓。

　　只要他不是孤身一人，能有一个人来告诉他，他要怎么办。

　　强者的软弱，与弱者的坚强，最是动人心魄。

　　宗潼被神使鬼差的打动，点了头。

　　然后看见哪吒紧抿的嘴角松开，像是想露出一个微笑，但并未成功，于是只好近乎漠然地说：“走吧。”

　　他率先转身，走出了牢门。

　　宗潼同时也清楚的明白，而哪吒的那句谢谢，其实是在说这件事情。

　　一方面宗潼的同理心作祟，让他同情哪吒，另一方面他作为弱者、顺服者已久，陡然从哪吒这样的强者、权力者身上感受到他的一点依赖。

　　这种事情对宗潼来说，太稀奇了，让他几乎没法去破坏哪吒的信任。

　　可，利益与晚上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让宗潼第一次非常清楚地明白，什么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只有弱者才会怜悯弱者，他或许能从哪吒那里得到尊重理解，可天界大多数人的想法都与甘默李靖类似，视妖物如污秽。

　　横竖天界与下界没区别，反正他都已经在天界圆了一遭梦，也明白了它的冷漠之处，强留下去，其实毫无益处。

　　不如听敖桓的，回到同族中去。

　　敖桓说：“还要考虑吗？”

　　宗潼很有礼貌地说：“容我再考虑一下。”

　　敖桓把双手揣在袖中，一双冷漠的眼睛像把宗潼看透了：“你在犹豫什么，怎么，李哪吒的遭遇让你同情他，心软了，让你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废物了，甚至可以拯救传说中的三坛海会大神，高高在上的李家三太子了，是不是？”

　　他越说越是激动，最后几乎是冲着宗潼破口大骂。

　　宗潼很好地端住了那种被人戳破心事的羞恼和心虚，表情沉静地看着敖桓撒疯。

　　敖桓骂完了，收起疯狗似的嘴脸，又正人君子似的朝宗潼翩翩一点头：“也是，他自小就那样，能骗着你也正常。”

　　宗潼被他说得纳闷，暗自心道，怎么，这两人居然还有一段过去？

　　敖桓没理宗潼的脑补，好整以暇地对宗潼笑笑：“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完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敖桓竖起鸡爪似的手指，将薄薄的蹼绷得透明起来，他说：“你知道封神榜吗？”

　　“妖惑暴君，武王伐纣，其中能人志士后入封神榜，入榜者皆列仙位，自此封神，封神榜中，杨戬在列，李靖在列。”

　　宗潼点头。

　　敖桓继续说：“李家三兄弟中，金吒木吒不在列，而李哪吒，因当时太乙急召，也不在其中。”

　　“你觉得是巧合吗？”

　　宗潼沉默许久，摇了摇头。

　　宗潼与敖桓沉默相对的同时，因哪吒逃脱而显得分外人心涣散的天界，所有人都很浮躁。

　　李家更是如此，连向来脾气极好的金吒，也前所未有地和李靖在书房大吵了一架。

　　李家大公子平日里轻易不发火，可发起脾气来比他那不吵架不会说话的弟弟吓人多了，颤若寒噤的仆人们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家主咆哮的动静。

　　一场单方面的吊嗓子随着李靖喊劈的一句“滚出去！”告了终结，从头到尾没叫唤过的金吒黑着脸大步迈出书房，吓坏了一帮没见过他生气的仆人。

　　金吒面沉似水地拐进哪吒的院子，在弟弟乱七八糟的书房里七窍生烟地站了一会，一眼扫到他书柜上放着的小物什，一腔怒火，忽然就熄了个干干净净。

　　金吒将几本胡乱放置的书拿起来，轻轻磕了磕，放回书柜，用书挡将他们码整齐，又挽起袖子，把哪吒乱得搁不下手肘的书桌收拾干净，文件与笔墨纸砚归拢整齐放在右手边，乱七八糟的小东西放在左手边。

　　他空出桌面，这才拿起方才看见的那个瓷罐子，坐在哪吒的椅子上，侧眼看见书桌左手边的位置有点掉漆，不由失笑。

　　他这弟弟自小愿意和李靖对着干，李靖教他坐如钟，站如松，他就偏要懒懒地坐，拖着脚步一遍遍从李靖面前路过，膈应古板暴躁的爹。

　　这么久了，他也成了习惯，坐没正型，金吒撞见过他好几次，在屋里看文件，没型没款地把两条长腿往书桌上一架，躺在椅子上举起文件看，桌子上还得搁些零嘴茶水。

　　天长日久，桌子都被蹭掉了块漆。

　　金吒不由得想，如果没这么些破事，小弟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

　　他垂下眼睛，轻轻揭开瓷罐，看见里面放着一把发黄的炒豆子。

　　这把炒豆子稀里哗啦地落在金吒心里，咕噜噜乱滚，金吒窝心的要命，又甜又怨地想，他爹怎么舍得对哪吒这样。

　　说起来，蛐蛐罐和炒豆子，其实和他都有些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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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宗哥你没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