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封神]》喝开水烫嘴

18、摊牌

　　天色未明，连绵群山的边缘渍出一圈水渍似的深灰色，群星将要隐没，明月垂垂东沉。

　　宗潼衣带当风地立在悬崖之巅，望着海平面遥遥显现的一线鱼肚白，深沉地感觉自己像个诗人。

　　不吟诵点什么，很对不起这个景色。

　　哪吒曲起一条腿，晃晃悠悠地坐在悬崖边缘，脚下是嶙峋峭壁，海浪将石壁冲刷地无比光滑，青苔与藤壶横生，一浪一浪地浮起泡沫。

　　大约甚是无聊，他两手撑在身后，摸到块石头，一用力远远扔出去，打水漂玩。

　　与龙宫约定的时间尚有一些，他们在这里等人。

　　虽说水晶宫就在海底，有宗潼这个前员工在，远不需要等龙宫来接这么麻烦。

　　但两人作为上界来人，该有的排面不能丢，规定里非要大张旗鼓地让龙宫派出人来，把他们亲自接到水晶宫里，再铺张浪费地搞一场宴会，伺候好这俩来拿他们老大的“钦差”。

　　等到水族憋屈地自取其辱完毕，天上的神仙们才能得到一点趾高气昂的优越感，开开心心地把敖广拿回天庭受审。

　　哪吒最烦这套流程，所以在路上就和宗潼说好，这类破事儿全权交给他处理。

　　宗潼嘴上答应的干脆，心里却是叫苦不迭。

　　他看的明白，哪吒嫌麻烦是假，领他去水族面前溜一圈，拉尽仇恨才是真。

　　等他们回到天庭，四海水族都会知道有个叛徒不仅举报了敖广，还投靠了恨不得把敖广扒皮抽筋的上古恶神李哪吒。

　　并且还很受哪吒信赖。

　　等到那个时候，他就真的再无退路了。

　　宗潼满脸菜色地看了哪吒一眼，觉得这人真是真人不露相。

　　明明和小姑娘话都说不明白，坑起他来倒是一等一的狠。

　　宗潼暗自磨了磨牙，开始给自己找退路。

　　李哪吒虽然是个理想的大腿，有实力有地位，只要不触他霉头，对他甚至称得上不错。

　　但在宗潼看来，他有个致命的缺点，他短见，且冲动。

　　能调查清楚千年遗憾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却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孩子和女人生生放弃了，甚至不惜暴露自己。

　　往好听了说是仁厚，但若现实一些，这就是优柔寡断难成大事。

　　把命交给这种人，宗潼觉得自己会短寿。

　　他琢磨来琢磨去，想起那天李靖的传音，觉得比起这个不靠谱的儿子，整肃的李老将军说不定才是他投靠的上策。

　　正琢磨着，他听见哪吒说：“你知道石先生是谁吗？”

　　上回这小子剖白心迹后的严刑拷打余威犹在，宗潼立刻提起十二分的警惕：“我不想知道。”

　　哪吒没理他，笑了一声：“是敖桓。”

　　“谁？”宗潼一愣，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哪吒回头看他，表情看起来有点嘲讽，低声说：“敖广的倒霉儿子，死在我手里的龙宫三太子。”

　　苦主表情晦暗未明，宗潼大脑当机片刻，才缓缓弯腰拾起自己的下巴，诚恳地和哪吒商量：“我能不能装作没听到。”

　　“不能。”

　　宗潼长长叹了一口气，坐在他身边，试图讲道理：“三太子，我就是一个升斗小民，人生最大的目标就是升官发财，然后摆脱自己作为妖物的黑历史，好好当个神仙。”

　　“所以？”

　　哪吒耐心等他后文。

　　“所以。”宗潼加了重音，“所以我不想掺和到你们这些上古大神的黑暗往事里去，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力量，既帮不了你，也没法保护自己。”

　　他说得很直白，也很直接，坦然无惧地对上了哪吒渐渐泛起冷意的眼睛。

　　如果没法活下来，抱住这条大腿又有什么用。

　　宗潼想开了，迎着哪吒的目光，甚至还很是无赖地摊开了手。

　　哪吒沉默地打量了他一会，眼底那两抹干涸血光黯淡下去，轻声自语：“也是。”

　　宗潼心头一松。

　　“但我还不能放过你。”哪吒回绝的很干脆，停顿后又问，“你怕什么？”

　　“怕死。”宗潼说，“今晚我就差点死了一次。”

　　“你以为我为什么把混天绫留在你身上？”哪吒哭笑不得。

　　“为了监视我？”

　　“那也是理由之一。”哪吒说，“你有混天绫傍身，不会死的，只要我没死，你就不会死。”

　　“如果真的危险到连我都应付不了，那整个天庭，你也再找不出第二个能保护你的人了。”

　　他这话说的很狂，可是在理，宗潼琢磨一会，还没说话，却听哪吒说：

　　“你到天庭第二日就被我带来下界，大概不了解仙人们对妖物的态度。”

　　宗潼表情微微一变，想起那天去离火司时甘默的表现，高洁矜持的仙人态度温和有礼，可字字句句都是优越感。

　　“这么说吧宗潼。”哪吒冷漠地说，“除了我手下的离火司，整个天庭根本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被调在我手下，放眼三界，有谁不知道我和水族的过节？”哪吒声音不大，可字字如刀，往宗潼心里扎，“不过是想看你的笑话而已。”

　　宗潼被他说的心口一阵发闷，可又不得不承认，哪吒说的没错。

　　宗潼沉默片刻，艰难地说：“我以为天庭不一样。”

　　过去不可抹杀，不管宗潼如何努力，他始终摆脱不了低等的标签，在水族中是，在天庭亦然。

　　他几乎感受到一点绝望。

　　“都是一样的。”哪吒放轻了声音，他看着宗潼的表情，这个一直油滑到看不清想法的男人，此刻的表情称得上失魂落魄，像是个被人戳破了幻梦的孩子。

　　“你比我想象的要天真。”半晌，哪吒说。

　　宗潼看了他一眼，想笑一笑，可是没笑出来，许久，才摇了摇头。

　　海平线处露出小半个橙红的太阳，温柔的暖红洗去海水的墨色，天边亮起来，一切都变得朦胧透亮。

　　某处海面突然高涨起来，像有人顶起一张深蓝色的绒布，有什么在破水而出。

　　随后，一只巨大的黑色乌龟载着白发老者飞快地破水而出，朝着岸边远远行来。

　　哪吒一撑手站起来，海风鼓荡起他的衬衫，大张的领口被吹得猎猎作响。

　　宗潼慢吞吞地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哪吒：“想好了？”

　　宗潼：“想好了。”

　　哪吒大笑起来，悠长地打了个呼哨，冲着无边大海张开手臂，像是要拥抱太阳，他朝着峭壁迈出脚步，一跃而下。

　　宗潼抻着脖子往崖下看，瘦削挺拔的青年一路大马金刀的急坠，宗潼听见风声猎猎，在哪吒将将摔落崖底之时，两束流光从他腕间飞快化出，托在他脚下，他停住了。

　　极速到极静只有一瞬。

　　风火轮在他脚下狂躁地燃烧，高温让泥沙也融化，哪吒的身形隐匿在扭曲的空气和蒸腾的水汽里，看不分明，很快，一层薄薄火光覆住哪吒全身，熔岩似的流淌不休——

　　哪吒抬起眼睛，轻描淡写地将雾气挥散。

　　宗潼轻巧地落在他身后，幻出一身仙袍，在乌龟和老者惊惧的瞳孔里看见三坛海会大神的身影。

　　哪吒身着战袍，铁色的铠甲冰冷，繁复的花纹中蔓延着金色岩浆，宗潼一路所见的幼稚轻慢，少年意气如同幻觉，在他肃杀的神情之中找不到一丝一毫。

　　龟载着老人上了岸，卸下老人，十分乖顺地垂下头颅行礼，然后收起四肢，把自己伪装成一只被冲上岸的巨大龟壳。而老人徘徊片刻，像是被哪吒扮相所摄，一时竟没敢上去，只远远地向他们行了个长揖。

　　宗潼看了一眼哪吒，越过他上前和老人交涉。

　　按哪吒的说法，这趟龙宫之行，他自愿做个吉祥物打手，至于官场应付你来我往，一应由宗潼解决。

　　两人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几句太极，引哪吒上龟背，又将避水珠交给哪吒，才指使乌龟缓缓入水。

　　海水幽蓝清澈，能看见遍地的珊瑚海藻，乌龟所过之处，鱼群纷纷避让。

　　宗潼尽职尽责地当起龙宫百科全书：

　　“这人是龟集，敖广的心腹，但石先生不喜欢他。”

　　“所以派他来送死？”哪吒眉梢轻轻一挑。

　　“差不多。”

　　按水族对哪吒的一贯印象，这人洗个澡就能杀了龙王太子，想来随随便便戳死一个迎宾人员也不稀奇，龟集官职高，又不受如今掌权者的喜爱，能表现出龙宫的重视，可若是万一被哪吒打死了，也不心疼。

　　“昨晚石先生认出你了吗？”宗潼有点紧张，生怕晚上被人摸进房间杀人灭口。

　　“提了人就走。”哪吒不在意，“认出来又怎么样，他还能把我拦下不成。”

　　身边景色随着深度的增加不断变换，鱼一条长得比一条奇形怪状，宗潼闲来无事，干脆给哪吒做起科普，什么鱼好吃什么鱼凶猛有毒，说起来滔滔不绝头头是道。

　　又过一时三刻，远远可见珠光宝气的威严宫殿，乌龟划靠过去，把客人卸下来，自己慢腾腾地往停龟位去。

　　三人步入水晶宫，宗潼在前和老人周旋，哪吒落后一步，漫不经心地打量水晶宫摆设，斗大的夜明珠在墙壁上幽幽放光，将宫殿照地犹如白昼，蟠龙柱上攀着的龙兀自游动不休，目光紧追哪吒不放，喉中发出威胁的低吟。

　　哪吒听见宗潼的声音模糊地传来。

　　“……三太子不愿多做耽搁，宴会就不参加了，诸位好意心领，可天庭急令我等缉拿罪龙，想必龟大人也不会为区区虚礼违背天令吧。”

　　老乌龟犹豫一会，点了点头：“好罢，且随我来。”

　　宗潼一怔，感觉这从来都磨磨唧唧的老乌龟，简直干脆的不同寻常。

　　宗潼忍不住偏头看向哪吒，见他点头，才打着官腔，跟老乌龟从正殿侧门往外走。

　　宗潼想了想，追上乌龟的脚步与他并肩，压低声音问：“石先生呢？”

　　乌龟脖子上的老筋抽搐了一下，强笑着说：“石先生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关于龙王大人的一切事项，已经都交给我了，且放心吧。”

　　宗潼眼珠一转：“龙王大人？”

　　龟集一窒，讷讷地改了口：“敖广……我说敖广。”

　　水族监狱与凡间相反，为惩罚犯人，在每间牢狱都放了避水珠，十分干燥，路过监牢里的犯人无不是脸皮皲裂，整个人有气无力，皱缩成一块缺水的橘子皮。

　　牢房越行越深，犯人也逐渐稀少，一路走到尽头，见珊瑚与水草蔓蔓纠成的大门紧闭，其上雷光闪动，似有符咒。

　　龟集将手附在门上，默念数句，同时，雷光暗隐，水草蠕动起来，潮水般褪去，露出下面丛生的珊瑚。

　　龟集退开两步，眼中露出一丝不忍：“二位请进吧，小人在外面等着就好。”

　　“你为什么不进？”宗潼质疑。

　　龟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缓缓地苦笑了一下。

　　与此同时，水晶宫深处某房间。

　　这房间十分狭窄，只能勉强摆下张珊瑚床和一方小桌，各种各样的珠宝灵器像垃圾一样扔了满地，敖桓戴上了新的面具，正坐在小桌上，专注地盯着一面水镜。

　　巴掌大的水镜里清晰地映出哪吒的形貌，看起来英俊又傲慢，有一张从未受过委屈的好相貌。

　　敖桓长久地看着他，水镜中的光影变换投在他的面具上，让他的眼神莫测诡谲。

　　门外传来一声响动，有人敲门三声：“都已准备好了。”

　　敖桓一动不动，目光粘在水镜中的哪吒身上，良久，他伸出鸡爪似的惨白手指，隔空去描画

　　哪吒清俊的侧颜，他正在听宗潼说话，大约听到什么好笑的地方，弯起嘴角，露出了一点吝啬笑容。

　　门外人迟疑片刻，复又敲门三声：“……石先生？”

　　敖桓骤然间怒了，随手捞起一卷画轴掷在门上，恶狠狠道：“我聋了不成！准备好了就快滚去做！”

　　“是！”那人不敢顶嘴，短促地应了一句，匆匆去了。

　　屋里又恢复了平静，敖桓低低喘匀了气，目光又落回水镜之上，龟集正将大门打开，领着他们进入敖广的监牢。

　　他的神情阴郁，看着哪吒的背影，感觉满心满身都被毒水浸满，让他针扎似的疼痛。

　　“都是你。”他喃喃地念叨，目光逐渐疯狂起来，“都是你们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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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哪吒：美少女变身.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