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同人）西风烈》富贵山庄

14、十四

　　黑夜仿佛流沙从脚下淌过，戚少商本能地抗拒着凤凌云的问题，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没有，我从不绝望，从来不。凤凌云笑了，扶着手里的花，轻轻道，真好。好似慨叹，也好似羡慕。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廊下，耳边是风声水声，是湖光月光，是花树亭榭，是人间所能有的一切美丽，唯独没有人。

　　戚少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看见什么人，不管是谁，哪怕再讨厌也比凤凌云要好。很快他如愿以偿，但是情况却似乎更糟，因为他看见的这个人是小幺。

　　戚少商想说话，凤凌云摇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就这样躲在假山后面窥视，假山的另一面是个死角，从外面绝对看不见的死角，一丈见方一片空地，小幺抱着仅有的那条腿坐在地上，戚少商听到轻微的磨牙声，微微觉得惊悚。

　　莫非这小妖怪方才吃了人，正在嚼啃骨头不成，想起很小的时候卷哥讲过一个故事，用来吓唬他睡觉。故事里野狐精吃了回娘家的母子，又变成人家母亲来骗看家的姑娘，睡到半夜时姑娘听到声响，问娘你吃什么呢？狐精说我吃萝卜呢，姑娘说我也要，狐精递过来说硬，慢点吃，姑娘摸索着手里的萝卜忽然落泪，认出手里拿的正是弟弟受伤的六指，下午时才割伤了上过药，指头上的纱布还是姑娘亲手缠上去。

　　小时候戚少商胆子还没有现在这么大，每次卷哥讲完都塞给他一个萝卜说抱着睡，他便抱着睡，唯一有些困惑萝卜和手指头，差得也太多，那野狐精是傻的吧。

　　可是现在戚少商心情却一点都不轻松，故事里狐精吃萝卜也好吃手指也好，都是人编出来自己吓自己，可抱着腿坐在那里的小幺却是活生生的，他在磨牙，他刚吃了什么，戚少商想起商队里漂亮的姑娘，甚至想到小幺自己缺了的腿，有些想吐。

　　戚少商自己胡思乱想了一会，很快磨牙声变成轻轻的啜泣声，戚少商微微有些惊讶，看见有泪水从他手指缝里淌出来，不断地，汹涌地淌出来，到底是什么事哭的这么伤心，戚少商忽然有些不忍。

　　凤凌云似是看惯了小幺这个模样，倒是戚少商阴晴不定的脸吸引了他的注意，假山对面小幺忽地跳起来扑向什么东西，戚少商下了一跳，凤凌云忍不住笑出来，悄声道，你猜他现在撕打的是什么？

　　戚少商紧抿着嘴，假山对面小幺恶狠狠地扑在一个人身上，疯了似的撕咬踢打，嘴角也因为拼命咬扯渗出血来，手上指甲掀翻，却死命地抠着那人眼睛颈项，血淋淋地恨不能撕烂吃下去。戚少商紧紧握着剑柄，若不是看出那人早已死了，他此刻已经冲了上去，凤凌云拍了拍他的肩，摇头道，是个人偶。

　　戚少商惊讶地看着他，又回头去看小幺手底下那个人，四肢寸断般绵软轻垂，雪白一张脸上描画着五官，果然是极为精致的人偶，戚少商有些不解，凤凌云指了指自己，笑道，我的。

　　戚少商更加惊讶，凤凌云低低说道，四年前，我从古格城下捡到小幺，他那时候是十岁，还是十二岁，凤凌云扶着额头，我记不清了，就记得他那时，漂亮凶悍的像只小兽，两个人都按不住，断了一条腿也比旁人精神，骂人声传十里，我觉得好玩就带了回来。

　　没见过世面的小东西，连糖都没吃过，夜里痛得紧了也不叫，只会闭着眼睛流眼泪，一头一头地出汗，我故意让人不用麻药，我等他求饶，他却死不开口，最后痛得晕了过去。凤凌云静静地看着小幺对着自己的人偶撕咬，缓缓地说，我还记得四年前他那双眼，比九重天上最亮的星还要明亮，我还记得那时候他夜里哭的累了，我把手指蘸了蜜糖送进他嘴里，他就像只小兽一样抽抽噎噎地吸吮着，又轻又痒。

　　活生生地，漂亮倔强的小兽。

　　可是才不过四年，凤凌云叹了口气，你看，他就变的这样阴阳怪气，变成了个跟我一样的妖怪，真让人难过。

　　戚少商很想骂娘，可是看着小幺脸上横流的泪水，却骂不出口，甚至还屏住了呼吸，不想让他发现。

　　凤凌云支着下巴道，这些年我待他亲如己出，我亲自教他武功，教他琴棋书画，我有求必应，我让他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天有多高，我让他知道把世人都踩在脚下是什么滋味，我让他在九重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甚至救过他的命。

　　戚少商冷冷看着他，你没有存好心，不用夸耀。

　　凤凌云笑了笑，你说对他来说，毁家灭族的仇人，和救命再造的恩人，都是我，他要怎么办。

　　戚少商心里一绞一绞地痛，假山对面小幺拖着一条残腿伏在地上，无声地哭泣，小小的肩膀压抑地抖动着，凤凌云温和地看着他，这样的挣扎和痛苦，从未停过，放眼九重天上，没有几个人如此强悍。

　　我敬佩他，凤凌云抱着手里的花，看他这样顽强的生命力，这样巨大的痛苦和挣扎，是我仅有的乐趣，这孩子是我的宝。

　　凤凌云最后这几句温柔地近乎宠溺，戚少商却很想一把捏死他，冷笑道，如果我现在大喊让他知道，这些年你那样对他不过是想看他痛苦，你说会怎样？

　　凤凌云淡淡地看着他，不会怎样，不过让这个游戏换个方式进行，我无所谓，但是你不敢。

　　戚少商眯了眯眼，你有想救的人在我手里，凤凌云抱紧了怀里的花，你有弱点被我握着。

　　戚少商沉默片刻，抬眼道，可我偏偏不喜欢，受制于人！

　　凤凌云果然并不阻拦，戚少商撑着山石正要跳出去，却又停了下来，假山外有人动作比他更快，扑向倒在地上的小幺，戚少商怔了怔，凤凌云也咦了一声，扑过来的那人声音惊喜中带着哭腔，幺仔，幺仔，我终于找到你了。

　　戚少商认得这把声音，可是却从未听过这样的语调，砂子寨神医传人小蝎子总是十足威风从不示弱，从来也不会这样软弱地哭泣。

　　两个少年抱在一起，小幺眼睛一亮遂即又暗了下去，一把推开小蝎子，冷冷笑着你来干什么。

　　小蝎子重新扑上来说我来带你走，幺仔跟我走。

　　小幺说我在这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凭什么跟你走。

　　两个少年推搡在一起纠缠，戚少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打动，那种又酸又软的感觉是什么，戚少商转过头，却看见凤凌云抱着他那一大把花，眯着眼自言自语，真是情深义重，情深义重。

　　戚少商心突地一悬，还当他要对小幺和小蝎子不利，却不想凤凌云忽然梦游般转身走出了假山，逆着风隐隐约约，戚少商依稀听见，……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呵，淮衣啊……

　　淮衣，那是什么，人，还是别的什么，戚少商听不到也想不出，只是无端觉得他这语调，十分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