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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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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路又比去时少了几十步,戚少商默默数着,清早上四处安静,一路分花拂柳,戚少商心里沉甸甸地沉重莫名,却也有,隐隐的欢喜。
不敢去深究这到底是怎样的因果,只是觉得大当家这三个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
湖里栽的不知是何处异种荷花,花瓣花蕊都青碧青碧似要滴出水来,浓重雾气下更是饱满清透的近乎妖艳,染得满湖轻雾都带着浅浅碧色,跟围湖游廊朱红的柱子衬在一起,竟是大起大落对撞般的浓艳。
戚少商一路疾步回来,到了住处跟前故意放缓脚步,伸腰踢腿做出早起闲逛的样子,在门口来回晃了两圈,晃到第三圈的时候窗子忽然被推开,蓝十一倚在窗边梳妆挽发说别转了,没有人。
戚大侠继续伸腰踢腿说我活动活动。
蓝十一嗤笑道,都活动一晚上了还没够么?说罢不等他怎样,便推门出来说,我去叫早饭,戚大侠活动这么久也该饿了。
戚少商终于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还好,不是很饿。
这一天果然如顾惜朝所说,凤凌云没有来找他,就连那个奇奇怪怪的小幺也没有来,说起来这个人似乎从未在白天见过,每次看见都是半夜,戚少商不由打了个冷战,心里面又在担心赫连春水同息红泪。不管吃饭喝茶都在变着法的套话,可惜蓝姑娘油盐不进什么都不讲,问什么都说不知道,戚大侠不由有些挫败,只呆望着门前一湖风荷静等天黑。
门前游廊外侧一圈美人靠,戚少商大刺刺盘腿在上面,仰靠着望天,不远处垂柳时时拂动过来,风也不似山外凛冽。戚少商自言自语这里倒是不冷,蓝十一噙着片杨柳叶子捏成个哨,吹起来咿咿呀呀的,说这山上有条水脉,是从山底不知多深的地方通上来,常年暖热,大湖里冰雪融水被这水脉暖热,你去摸一摸可是暖的?
戚少商翻个身不理会,不去摸我也信的,要是没什么玄机也不会有这样天气,我来的时候山下早已下雪。
所以说人都认定的道理也未必处处通行,九重天虽高入云端却是不冷的,蓝十一笑魇如花,却同这池子里青荷一样,带着非同寻常的妖气。
戚少商眯了眯眼,不冷么,为什么我觉得很冷。
蓝十一看他一眼,道,呆惯了,大概就不冷了。
我并不想在这里待惯,戚少商仰头,头顶上一道道梁柱密匝如鱼骨,这样的地方,怎会有人待的惯。
那也未必事事由得你,这一句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语,戚少商心里有些异样,蓝十一伸个懒腰站起来,我去掌灯,看来今天就这样了。
喂!戚少商喊住她,昨天没事吧?
蓝十一背对着他低头捻着火折子,缓缓道,你是想说,主人是不是知道,又或是想问,今晚可以出去么?
戚少商干咳了一下,我是觉得,如果连累你,我……那么……
琉璃灯罩五彩灿烂,映的廊上一片通明,蓝十一转过的半边侧脸美丽异常,你昨天说我救过你的命,可你却是我见过第一个连命都不要去救陌生人的人,你放心,我没事。
或者主人知道,但是他既然不管,就是没事。
戚少商跳起来道,我就是吃多了走走。
蓝十一笑笑,是的,要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戚大侠要出去方便,我可也不方便跟着。
戚少商也笑,很是。
蓝十一继续抚摩着灯罩低笑,又何况,戚大侠又怎知我这样做不是出自主人示意,也或许这一切都是主人安排,毕竟这九重天上,又有什么能逃出主人法眼。
戚少商背脊一僵,干涩道,姑娘真是会说笑。
蓝十一打个哈欠,掩着口道,其实也不太好笑,戚大侠晚安。
门喀的一声关上,灯也很快吹熄,廊外垂柳轻摆,湖上清光粼粼,戚少商却觉得全身都很不舒服,就好像从头到脚被人窥视,可是却找不出敌人在哪里,那种感觉阴冷滑腻从骨头缝里冒出来,戚少商几乎一瞬间理解了顾惜朝脸上那种厌恶的神情所为何来,果然是,十分讨厌。
凤凌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戚少商在门外站了一会,想起凤凌云对赫连春水说,人有各种各样的弱点,面对弱点的时候会有很多有趣的选择,他此生最大的乐趣就是看不同的人做不同的选择,尤其被拿捏住七寸时,更是非常有趣。
变态,真是太变态了!戚少商想,决定去告诉顾惜朝,他们不需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反正无论他们做什么凤凌云都知道,倒不如当面挑明了问,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戚少商一路这样想,说不清到底是在说服自己还是想去说服顾惜朝,只觉得在这个诡异的,人人都有本事让他非常不舒服的地方,只有看见他的时候才不是那么压抑。
这真是种非常微妙的依赖,戚少商无声而迅速地走在黑夜里,游廊迂回莫测,廊外花树也在变换阵势,枝枝叶叶让人迷乱,只有庭中湖水依旧或远或近地闪着粼光,就好像他心里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一点亲近,就好像那一晚梦里奈何桥边轻轻唤出的那一声惜朝一样,带着种不真实的,亲昵和渴望。
廊外风依旧很大,在某个或远或近的地方,依旧有一扇窗被风不断地拍打开合着,发出很有节奏的啪嗒声,就是这样很有节奏的声响,和着风声呼啸,反倒使安静有了形质。就好像光亮凸显出黑暗,风声也反衬出寂静,绝对的安静如同绝对的黑暗般让人绝望,无法触摸却又无处不在,把人从头到脚包裹在里面,孤立在整个世界的外面,
戚少商忽然停顿下来,就是这样的寂静和黑暗,如此熟悉,就在他停下来的一瞬,四周花树庭院湖水波光迅速远去,天地开阖莽莽,无尽黑暗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这就是寂寞,有人轻声笑,戚少商原地转圈寻找,可是却看不到任何人,那人仍在笑,这就是寂寞啊。
戚少商心知中计,立刻闭眼沉住心,不动,不听,也不想,不过是仗着夜黑风高六识不明让人迷乱,也不算很高明的伎俩。等了一会那人再不说话,戚少商索性坐下来盘腿调息,闭着眼摒除杂念,很快呼吸平和悠长,心中一片清明,可是却想不出自己到底是何时落入别人彀中。
渐渐有风声传入耳中,那扇窗也继续在风中拍打,戚少商睁开眼,果然眼前又是流水回廊人间景象,可是才欢喜片刻,戚少商立刻发现不对,这里已经不是他方才走过的地方,夜风掠过房檐,檐上铜铃发出轻轻碰响,戚少商不由苦笑,终究是,终究是又进了人家圈套。
可是设置圈套的人到底是谁,戚少商按着剑柄四望,逆水寒在匣中铮铮作响,连带着他的心跳也有些急促。有脚步声走近,戚少商警醒地望向廊外花树,只见一人身披玄色大氅分开枝叶过来,手里提着一把荷花,倒垂的花瓣上还滴着水珠,走到石阶前跺了跺脚,又抬手拂去肩头露水,这才抬头一笑。
不知何处透来的光照在他脸上,戚少商认得那双眼,幽深不见底,暗夜中看来更好像要吸去一切光芒,凤凌云将倒提着的荷花轻轻抖了抖抱在怀里,梦游似的从他身边走过去,戚少商几乎以为他真的是在梦游没有看见自己,可是到了游廊尽处要转弯的地方,他却忽然道,“想不想跟来看?”
戚少商心里通地一声响几乎炸开,那种紧张同恐惧同害怕同勇气没有任何关系,就只是单纯地因为这安静,因为这静谧,因为这诡异魅画一般的景象而紧张,突然有人开口打破平衡,简直比忘川水涨还让人心惊,戚少商木木然走过去,凤凌云抱着一大把花,说我带你去看些有趣的东西。
戚少商问看什么,凤凌云拉了拉大氅,扶正手里的花,道,你有没有试过同什么人,朝夕相处,近在咫尺,却如星辰般遥远,如日夜般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