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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尘埃定 ...

  •   五个字,伴随而来的是隆隆的马蹄声,整齐划一的步伐显然来的都是训练有素的战马。京师之中,手掌兵权的人物实在是屈指可数。
      一列骑军迅速奔进圜丘,为首的将领却是数日前便请病的舒无戏。他看上去神采奕奕,倒不像是为风寒所苦的样子。
      诸葛小花一见他进来,一双看透世情的老眼不由一亮,心中便有了几分计较。
      无情亦是绝顶聪明之人,看到这里便是什么都想明白了——当是方应看偕同顾惜朝做了一场名为“反间”的好戏,故意在祭天的今日,官家面前,来揭露蔡京的真面目!
      一时舒无戏下得马来,快步上前先向徽宗行了大礼,禀道:“微臣还请官家恕罪,先前请病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徽宗至此亦看出了一些门道,便回道:“舒卿家平身,且把你带来的证据呈上,给朕一阅。”
      赵楷在一旁听了,好不容易定下的一颗心又似油煎火烧一般,反观赵桓眉头舒展,已是将心中的大石放下了。
      蔡襄连忙向米有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在证物上做手脚——以米有桥的功力,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天换日本不是难事。
      米有桥点一点头,心中冷笑道:顾惜朝,要指证蔡相爷,还需得过了咱家这一关!
      二人正自得意,却听舒无戏向徽宗禀道:“禀官家,微臣要呈上的证物并非书信纸札。”
      徽宗不由疑道:“不是书信纸札,那却是什么?”
      舒无戏不答,顾惜朝却开了口,他双唇轻启,只吐露了一个字:“人。”
      人?
      一个可以被当做证物的人?
      那是何人?
      舒无戏回道:“这位证人亦是扬州出身,与尹侍郎有过同僚之谊,同是为蔡相爷做事的。”他回头挥一挥手,向手下一个骑兵喝道,“请思情姑娘前来。”
      蔡襄一听这名字,心里重重跳了一下。再看那从骑军队伍中走出来的两个女子,不是思情和若惜却又是谁!只是她们怎么就成了证人?唯一可以作证的名册已由顾惜朝交给了父亲,自己是亲眼看着它被焚毁的!焚毁之前还请了专门人士看过,绝不曾有任何被仿照过的痕迹……
      只见思情和若惜在一小队骑军的簇拥下款款行至徽宗的暖帐前,二人盈盈行了一礼,直把徽宗看得目瞪口呆。此二女皆是天资国色,尤其思情,三分冰雪、七分清寒,丝毫不逊于那明妃李师师,怎不叫徽宗着迷?
      他连忙站起身来,隔着案几要去扶起美人,一边舒无戏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他方省过神来,清清喉咙道:“二位姑娘请起,请起……但不知所谓的证人是你们中的哪一位?”
      二女听了这句,互看一眼,还是由思情说道:“回禀官家,此事尚需从四年前说起……当年小女子在扬州有名的‘小秦淮’不慎落水,是被蔡相爷的公子救了性命。”说到此处,她偷眼瞧了瞧蔡襄,又续道,“小女子本是扬月小馆里一个养在后院的丫头,为了报答蔡公子,也该随他天涯海角……可蔡公子却说,他只需小女子借青楼消息流通之便,为他传些讯息。小女子自是感恩戴德,蔡公子还特意买下了扬月小馆,叫小女子自己当了家。”
      徽宗仍是一头雾水,问道:“这与你是证人有何关系?”他深知自己的臣子喜欢在各地安插些暗桩,传递些消息,只不与他自己有碍,也多是不管的。
      只听思情说道:“官家莫急,且听小女子道来。便是月余前了,蔡公子派来的信使要小女子与尹知州互通有无,协助朝廷派下的顾公子一起调查花石纲被劫之事。尹知州一直怀疑是扬州地界的绿林之辈劫了花石纲,而商界首领楚浚等人转移了名册。顾公子来了扬州十几日,混入那聚义厅,果然查得线索,又和尹知州里应外合,将那帮绿林中人就地正法,寻回了花石纲。
      “那名册,是顾公子早早便由楚浚处得来的。只是当时还有金风细雨楼的戚楼主同行,顾公子怕被一向与绿林人交好的戚楼主盗了名册,便把名册存放在了小女子的绣阁之中。
      “本来这亦没什么,只是小女子的婢女若惜却是个贪玩的,她那日闲来无事,拿了名册翻读,却发现花石纲的名册之中,尚夹杂了一些人名——那些人名不同于上呈花石纲的名字,乃是单独列出,将一个名字分成几个字隐在花石纲的名字之中,若不是仔细辩读真是难以察觉。若惜自小便爱钻研,竟被她看出了门道,当晚小女子回得房里,才发现她已把那些名字都背了下来。”
      “什么,背了下来?!”徽宗不由愕然出声,周围众人亦是啧啧称奇。
      一卷花石纲的名册所载,没有上万也有数千,在花石的名字中找出人名已是不易,遑论都将其背诵出来!
      思情点点头,微笑道:“若惜最大的优点便是记性好,她自己也说,儿时的事还都记着呢。”
      顾惜朝听到这里,冷笑着看了眼同样呆住的蔡襄,向若惜说道:“你且把前面那些个名字背一遍给官家听听。”
      若惜点一点头,也不怕生,便开口背道:“杭州知州于可嘉,苏州宣正大夫韩城,苏州中卫大夫柳正,江西节度使梁少塘……”
      “够了!”徽宗一声沉喝,脸色已是十分难看。这些个都是他朝中五品以上的地方官,花石纲的名册之中嵌了这许多人的名字,意味着什么?
      他虽说不经常处理政事,可也不是蠢物,当下喝问蔡京道:“元长,你且说说这名册是怎么一回事?这么许多地方官员的名讳,总不会是这个小姑娘在胡编乱造吧!”
      蔡京连忙拜倒,说道:“官家息怒!这小姑娘只说是由名册中得了官员的名字,怎么就与臣扯上关系了呢?这就好比尹侍郎,虽说是臣提拔,到底不是臣教唆他犯上啊!还请官家明察啊!”
      徽宗听了这番话,心中不由犯疑,这蔡元长平日里在自己面前多么合乎心意,却不像是做出此等事的人,可证人口口声声,亦不似作假……
      顾惜朝冷哼一声,道:“相爷却是好辩才,要顾某说,这名册乃是相爷你为郓王纠集地方势力,用在他□□迫官家改换太子,是也不是!”
      蔡京正要反驳,却听一声朗笑打破了这步步紧逼的压迫氛围。回首去看,一个白衣公子轻摇折扇步入圜丘。如此严寒天气,他却仍旧仪态潇洒,一柄折扇晃晃悠悠的,也不知是真扇着风还是摆摆样子。
      无情眼皮一跳,他竟来了!
      方应看不紧不慢踱步上前,姿态优雅地向徽宗行了一礼,道:“应看失礼,祭天大典却来晚了。”
      徽宗对这些自作主张的臣子已是有些不耐烦了,便挥挥手道:“神通侯又是为何来此?”
      方应看眸子一扫,掠过徽宗身边两个皇子、案前的舒无戏并思情等人、独自站着的顾惜朝、拜倒在地的蔡京、不远处跌坐椅中的无情……才慢悠悠回道:“应看此来,是为官家除害。”
      徽宗更是不耐,问道:“莫非神通侯亦要举证蔡相?”
      “非也。应看要举证的,乃是相爷之子,蔡襄!”
      “蔡襄?!”
      这一下峰回路转,场中众人不由愕然。自始至终都是蔡京被针对,怎么又把罪名推倒了他儿子身上?
      只见方应看面上笑容浅淡,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打在掌心,说道:“顾公子想是一开始便弄错了,若惜姑娘背的那名册乃是花石纲的名册——据我所知,江南之地的花石纲,一向是由蔡公子负责的,与相爷无关。这事若要追查源头,怎么看也不过是蔡公子瞒着父亲私下为郓王铺路而已。若说有什么证据,相爷的干女儿雷纯雷小姐名下的六分半堂,亦曾帮忙蔡公子制作名册,官家大可请雷小姐作证。”
      底下众人窃窃私语起来,这事猫腻可不同一般,连一向依附于蔡相的神通侯都出面了,还连带扯出了京师三大势力之一的六分半堂,指证的却是蔡京之子!
      那蔡襄听到此处,却是魂不附体,一改方才的咄咄逼人,忙跪倒在地向徽宗陈情,只叫众人看了一场好戏。
      徽宗听了这一串的名字、人物,已是头疼欲裂,摆摆手道:“够了够了!且叫朕安静安静,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所有相关人等,都由舒卿家的铁骑军看管回京,明日再由朕来查清真相!”

      是夜,方应看在府内饮茶,月色只有一点,倒是无风,也不甚冷了。
      一道人影翻墙进来,慢慢逼近独自坐在亭内的方应看,手中的小斧旋转着,锋刃锐意逼人。
      方应看低笑一声:“顾公子何必如此,我不过将先前的计划稍作改变,该于顾公子无碍才是。”
      顾惜朝身体一震,闪身出来,他亦知以自己如今的身手,与山字经和忍辱神功业已大成的方应看拆招,绝无胜算。
      他低声问道:“我只问你,你需老实答我——惜夜,是否已经救出来了?”
      方应看将壶中的水倒进白瓷杯里,回道:“当然,”甩手将杯中的水泼了,又问,“你却不将此事前因后果告知那戚少商?扬州的花石纲,本是我派人劫的,以此陷害那帮子江湖草莽,得到名册,一切都只为了今日。思情虽被蔡襄救过,亦是我的手底下人。你趟这趟浑水,是为了救你那被蔡京无意中发现的妹妹,而这一切,还是我的指引——你,真的什么都不说?”
      顾惜朝静默半晌,回道:“说与不说,又有什么要紧,他自是明白我的人。”
      “我今日挡下你扳倒蔡京,亦是迂回之法,绝非不想让他下台!那个老不死,压在我头上这么多年,我早想弄死他了!”话音方落,手中的白瓷杯应声而碎。方应看从腰侧抽出一方帕子,细细地抹了抹手,笑道,“也罢,你且看着,今日之事,绝不是毫无影响,蔡京的日子,不长久了!”
      顾惜朝看他笑得肆意的脸,心中只一片恬淡。谁胜谁负,早已与他无干。这件事里,从头到尾他所图谋的,都不是权势,只是为了寻找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并为那群龙之首排除大敌罢了。虽未成功,到底心无愧疚。至于感情——他总是在他心里的。

      三日后,顾惜朝携惜夜、思情返回扬州。
      半月后,蔡襄因私下纠集江南势力,涉嫌谋逆被贬蓟州。
      又半年,蔡京辞相,徽宗金印一下,准其遣回杭州。
      同年冬,传顾惜朝死于扬州。

      白衣楼主轻轻一叹,合上手中的资料,起身立到窗前,抬首望窗外那轮明月。
      他仍记得一年多前在绿巾巷的梧桐小院,那人于月色下雅然浅笑。这许多日子以来,魂牵梦萦,不曾一刻或忘。
      可那人的死讯传到京师,亦有三个月的光景了。
      蔡京下台,六分半因王小石带回的苏梦枕遗物,一直收敛锋芒,京中一时以金风细雨楼独大。他却知道,不久的将来,必有一个可怕的敌人要出现,便是那神枪血剑小侯爷,方应看。
      他一直不得空去扬州探他,他亦不曾来信。彼此的心意彼此明白,却仍是捅不破那一层纸。
      谁知等待,竟换来他的死讯。
      他不敢去确认,心里抱的希望却是越来越渺茫,蔡京养的死士,没有一个是吃素的。虽说整件事是方应看的筹谋,但如今的神通侯岂是容易对付的?但看他用计逼迫蔡元长下台便知。故而杀手的刀剑,便只能对准了顾惜朝。
      戚少商又是一叹。
      窗外竟扑棱扑棱飞来一只白鸽,半晌停在窗棱之上,戚少商立刻认出这是无情的鸽子,莫非有什么紧急事务?
      匆匆摊开纸条,只有八个字,却是他一生一世都不会遗忘的字迹: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三合楼上,靠窗雅座,两件白衣。
      锦衣公子笑容优雅,沏了杯茶递到那素衣男子面前,开口道:“盛兄,请。”
      无情敛眸不语,半晌才抬起手接过茶杯,却是有些微烫。正要往唇边送,却听下边街道上一阵马蹄声。
      二人侧目去看,那马奔得飞快,马上的人亦是一袭白衣,带点疏朗,带点落拓,又似含着无尽的欢喜,急急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无情心里叹了一声,这两人到底是逃不过。自己呢?
      对面的方应看已收回目光,笑问道:“盛兄,天朗气清,快开春了,不如过几天一同去西郊东林寺赏梅?”
      无情轻轻饮了一口,静了很久,方颔首作答:“也好。”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尘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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