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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陌上花开缓缓归 ...

  •   夏天的暴雨一落就是好几天,池塘里的水涨了起来,将搭在岸边的预制板都给淹了。原先躲在预制板阴暗潮湿洞里的小龙虾纷纷爬了出来,在岸边的淤泥里重新安家。

      雨后,有人划船到池塘中心摘莲蓬,那船不过就是一个大轮胎中间放了一个大小正好的结实盆子,盆子的边沿正好搁在轮胎上。明月经过时,总会想到小时候几个表兄弟姐妹们来奶奶这,奶奶用一根绳子绑一截鱼肠,然后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棍子上,她拿着棍子,将鱼肠吊在预制板洞口,不一会儿,龙虾就爬出来咬鱼肠了。明月虽然不太爱吃龙虾,可是,却喜欢看别人钓龙虾,甚至自己也会拿着棍子试一试,钓出来后,又不敢抓……
      这个季节里的瓜果熟得快,烂得也快。所以,为了不让蔬果烂掉,每天都有好多东西吃,空气里都是清甜的味道。
      只是,昨夜小林哥家传来激烈的争吵。
      肖泉夜里睡得不深,容易惊醒,醒来时,心里慌,趁小乐仍在熟睡,便拿了镰刀独自上山,割安安坟上的荒草。割着割着,听到旁边低处有人嚎啕大哭,他走上前拨开树枝看,见小林哥歇斯底里喊: “你现在回来搞么得?妈妈都不在了。跟你还了大几十万,一屋人都跟着你倒霉!那些人真的找来了哪么搞?”
      一个女人跪在地上低头掩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肖泉看不清她的脸,但想到了沈丹这个名字。
      沈丹抽泣着朝小林哥喊:“我给妈妈磕头就走,不会打扰你们!”
      她怎么了?怎么没给自己妈妈送葬?
      小林哥满脸猪血似的涨红:“我都不敢说认识你!看到外地号码来电都不敢接!前几天,有人打电话打到德叔的茶馆里,问认不认识沈丹!”小林哥顿了顿,一转头才道:“还好跟别人交待得早,都说没你这个人。不然麻烦大了!”小林哥边说边喘着粗气。
      肖泉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走过去说:“国家现在在这方面抓得蛮紧,那些人应该不会那么猖狂。”
      沈丹以为是生人,赶忙侧过身去,她的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她躲着肖泉,没说一句话。第二天,她又悄悄地走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

      夏天的好时光里,总有人来他们的园子看无尽夏和木槿、还有池塘里的荷花,银杏树树荫下大片大片的绣球在斑驳的光影里着上了深浅不一的蓝和紫。
      明月戴着宽边草帽,和怀有崽崽的胖猫猫去给小凡送冰水。日子就这样变得轻快起来,好像在悠长的夏日时光里,从不需要担心阳光是否如约而至。
      偶尔有人酸不溜秋地说:“什么保护环境,还不是为了赚钱!”
      明月听着觉得刺耳,大着胆子说:“他不赚钱的话,你给钱买树苗吗?你给钱他也不会要的。”
      小凡听她说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她微红的脸带着浅浅的笑转向自己时,才确信,是她,那是她啊!好像完全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九月如期而至,青山书院除了二年级的两个班以外,一年级新开了两个班,三、四年级均已各开一班。小乐也成为了一年级的小学生,有一次单元测试,时间到了他还没写完,组长收卷时,他说:“我还没做完,要做完了才能交。”几个老师在办公室说到这事时,笑得不行。

      日子渐渐变凉,一觉醒来,推开窗户的那一刻,发现庭院里被风吹来的黄色小花稀稀疏疏落了一地,抬头一看,是路边坡上那户人家晒谷场外的栾树开花了。落蕊越铺越厚,栾树上挂的红灯笼就越来越多。村子里的地势有高有低,栾树很多,在银杏还没黄时,老旧黑瓦片上的黄色落蕊和湛蓝的天空下点缀在树枝梢头的红灯笼,便是村子里随处可遇的绝美秋色。
      板栗也熟了,几个小孩子在板栗树下的落叶堆里找刺球球,小乐第一次见到带刺的板栗,兴奋得大喊:“爸爸,爸爸,板栗是这个样子的,快来看啊!”
      肖泉无比欣慰地看着他掰开刺球的样子,想起了那句“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有的刺球还没开口,小乐便学其它孩子一样用脚踩着,使劲地在稍硬的地上磨,松脚一看,球已开口,褐色的栗子露了出来。孩子们的笑容也露了出来……童年,不就是这样的吗?

      全市中小学生广播体操比赛是青山书院第一次受邀参加的盛事,小凡每天下午四点准时吹响口哨,孩子们便跑来操场集合,嘻嘻哈哈相互揶揄间念着不甚明了的“君子无所争,其争也君子。”
      肖泉听到后,诧异又惊喜。他不知道孩子们是否都能明白这话的意思,但他相信,将来某一天,这些长大成人的孩子们面对纷繁复杂的尘世时,会猛然间想起这句话,心中升起一股信念,那股信念能帮他坚定立场,不为浮名诱惑所动,但如要争取功名,那也不怕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君子之争。
      正当肖泉为此深感欣慰时,四年级的语文老师夏语经过,跟他说:“洪亮还在教室里,不肯出来。我问他为什么,他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太清……”
      “嗯,你去吧。我去教室看看。”肖泉上了二楼,从敞开的门里看到洪亮趴在课桌上将脸埋在手臂间。肖泉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问:“洪亮,肚子疼?”
      洪亮摇了摇头,轻轻说:“不是。”
      “感冒了?要不要去量下体温?”肖泉没有强装微笑,只是平时的表情,他平和地看着孩子,孩子应该能感受到他的关心。果然,洪亮转过脸来看肖泉,张着大大的眼睛有些落寞地说:“我做不好。”
      “嗯?什么做不好?”肖泉装作不知情。
      “广播体操做不好。”洪亮说着,又低下头。
      肖泉见他用手不停地搅着衣角,就将他的手握到自己掌心,说:“没关系,这件事情最重要的是青山书院所有学生都要参加,一个都不能少。怎么可以少了你呢?”
      洪亮听完肖泉的话,缓缓挺直了身板,他亮晶晶的眼里闪现一丝惊讶。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被人重视的感觉像一眼泉水,唤醒了干涸苗床里的种子。
      肖泉带着洪亮走向班级队伍时,夏语连忙接过孩子,看他归队后,才走到队列边上问肖泉:“你好厉害啊!怎么说的?”
      “秘密!我和他之间的秘密。”肖泉看到洪亮跟着跳了起来,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如果为了得第一名而剥夺那些本就不太自信的孩子的参与机会,那便违背了教育的本质。
      他还不敢说教育是什么,但教育绝不是为教出少数精英而存在的,教育绝不是为了排名而存在的。
      教育,应该让人内心丰盈。

      花园里的雏菊开了,层层叠叠的银杏也黄了,阳光被镀上了飘飘渺渺的淡金色。逆光飞翔的雁群掠过万里长空,不留一丝痕迹。秋,就是这样爽朗的、明媚的,走到了最最风华正茂时。

      傍晚时分,林静从居委会出发,穿过国道,途径合作社旧址,偶遇徐小凡送石磊出村。
      合作社斑驳的墙壁上漆了“打黑除恶”的标语,茅草和野菊花在碎石铺就的小路两旁正野蛮生长,朦胧秋夕里满是蒿草的味道。风将她高高的马尾扬起,她眯着眼把额前的刘海挂到耳后,然后歪着头对石磊说:“石磊?”
      “嗯?嗯嗯!”平时别人石头石头地喊,他也听惯了,陡然间听人正儿八经地喊石磊,他倒有点不习惯,但还是很开心,便道:“林支书,请多指教!”
      林静伸手在面前一摆,说:“别开我玩笑了!你们的菜园搞得怎么样了?”
      石磊收敛了脸上的笑说:“要不要去看看?”
      小凡感觉自己像个大灯泡杵在旁边,就说:“我先回去,你们两等会来我家啊!烤东西吃。”
      “好!”他两倒也默契。
      书院那一块地方相对花园来说,土地平整、视野开阔,菜园与书院之间,隔着一条浅浅的溪水。林静看到,每一块菜垄子前都插了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嘟嘟家的白菜苔”、“小葵家的红菜苔”、“童童家的胡萝卜”……“这就是你说的认领小菜园吧!”林静说。
      “嗯。上周末有十几个家庭来,父母带小孩把秧苗移栽到垄子上,小孩们觉得好玩,同时又了解了这些蔬菜是怎么来的。不然,有的孩子还以为花生长到树上的。”石磊兴奋地说着。
      林静觉得很有趣,也很有意义,就问他:“菜长好了,是他们自己来摘还是你们送啊?”
      “都可以,成长期间,他们也可以带孩子来观察。”石磊停了停,想起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因素:“而且,我们不用化肥,都是自己沤肥或堆肥,这样长出来的菜好吃也吃得放心。”
      “嗯,是还蛮好的。”林静继续走着,她抬头看几百米之外,灰色水泥墙的楼房并排站在国道旁,房子的正面贴了白色小块瓷砖,面向国道。国道两旁都是这样的房子,所以这个地方虽不繁华,但也还热闹,周围还有几个中小型建材厂。林静突然有了个想法,她指着国道旁的合作社旧址说:“合作社是废弃状态,粮店里的木料厂污染太重,你可以考虑把其中一个地方租下来,弄个菜市场。菜可就地取材,除了你自己菜园里没被认领的菜,村里那些奶奶们也不用背着菜篮子走上两公里的路去镇上赶集卖菜;肉的话,你也有签约饲养基地;还可以搭配着卖乡亲们自家熏的腊肉,豆腐乳、炸辣椒、剁辣椒之类的。”
      石磊见林静说得那样起劲,虽然她的出发点是提升整个村子生活水平,但却也像是在为他规划未来一样。他心里很暖,好像走在了五月底的阳光下,伸手就能握住一大把的好时光。
      国道上的车流不息,乡间小路上的光阴却在四季里悄悄地换了颜色。孩子们和田里的庄稼赛着长,路边的土狗也不知是谁家的,在油菜花田边一阵风似地跑过。
      不知看了多久,小凡隔空喊他们快过去。
      林静向来风风火火的,此时却难得地想慢点。
      夜里,门前,梨花树下,烤架里的碳火噼噼啪啪地冒着星星。托盘里的土豆和牛肉煎得微焦发黄。
      明月爱清冷,也爱这样志趣相投的热闹。
      薛维不知和小凡说了什么,小凡立刻就变了脸色。石头也变了脸色。
      薛维走后,明月才知道,原来要来这建度假村的是薛维他家。
      可是,度假村迟迟没动工。从那晚的烧烤过后,小凡和薛维就再没联系过。
      村子里有人来找小凡,要他打电话问问。小凡可以看出,他们是很期待度假村的。可是,青山书院怎么办?他的园子怎么办?
      电话拨通了,薛维接得很利索,他说:“我原先以为你会举双手赞成。但你不想的话,我会说服我爸撤销那个项目。”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小凡一时百感交集。如果要建度假村的是别人,他的青山是否能保存?他到底是倚仗了他们之间的情谊。

      不知不觉又迎来了一个春天。
      坡上那户人家的孩子拿着一瓶芍药兴奋地冲下来喊:“老师!老师!”
      老师们搁下手里的棋子,纷纷过来,只见他手中花瓶里有一枝淡蓝色的花,小凡目光里满是疑惑和惊喜,拿过花瓶问:“陈岩,怎么有蓝色的?”
      “我前两天把蓝色彩笔芯丢到花瓶里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陈岩的眼睛像是被光点亮了一样,这一个重大发现给与了他莫大的启发。
      “我也要试试去。”小凡说着,拉起明月就往书院的方向走,芍药像少女睡着时的脸,粉粉的,没有一朵是蓝色的。他剪了好几支未开的回来,分别插在不同的花瓶里,明月拿来水彩笔,扭下笔芯,黄色的、蓝色的,一个一个丢进了瓶中。
      肖泉将这件事情记录了下来,他脑海中萌生了一个想法。
      第二天的园艺课上,孩子们带了画本和笔来到花园里,有人画树、有人画草、有人画花……有人画得逼真,有人画得抽象;没人去管他们画得是否标准,他们只需要将画本保存好,并标好日期。
      孩子们起初画得很开心,但因为连续三周都画同一种植物,开始觉得无聊了。丢了画笔之后就这里摸摸,那里闻闻,渐渐地,又发现,其实,树上的花落了,有青青的小果子鼓了起来;草也变了颜色,倒在土上的茎生出了白白的须根;上周还绿着杆子的百合,这周就已枯黄了……
      如此两个月之后,孩子们带着八幅不尽相同的画来到阅览室,肖泉和小凡引导他们查《花经》等植物书籍,孩子们需要借助这些资料在自己的画旁标注该植物所属门类、生长习性、相关诗词等等……有孩子问:“为什么无尽夏有的是粉色,有的是蓝色?”于是,肖泉和小凡又利用醋和小苏打来带他们测验土壤的PH值……
      这种在自然中探索、求真的态度便如一粒细小的种子,在不经意间被春风吹进了孩子们的心田。
      这世间有太多的人活得浑浑噩噩,活得太过自我。而“知其来处,明其去处”的科学求真精神,还剩多少?
      水瓶里的薄荷生了根,小乐把薄荷抽出来量了一下,说:“爸爸,最长的根是8.5厘米。8天就长这么长的根,好厉害哦!我们把它种到土里呀!”
      “好。种窗台上好吗?”肖泉严肃的脸在小乐面前总是温和的。
      “咦?瓶里的水好香!可以当香水吗?送给婆婆。”小乐欢笑的脸迎向朝阳,无拘无束的样子,最最暖心。
      肖泉希望,一年之后,能将孩子们的植物图谱整理成册,摆在了阅览室的书架上。
      他想起了《麦田的守望者》结尾处霍顿的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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