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卵生》宇佐见章鱼

9、山外来客

　　“你杀了陈念安!那个画漫画的陈念安？”

　　沈苏荫听着霍青羊的话，心顿时“咯噔”一下重重地跳了一下，手里捧着的搪瓷杯子差点掉在了地上。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吐出一句话便怔怔地站立着，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陈念安，这个名字沈苏荫自然听说过。沈苏荫平日里喜欢读些小众漫画。而陈念安则是一个在恐怖漫画界小有名气的小众漫画家，作品有《红水潭》《人鱼》等等。在他的漫画里，每个人刻画都非常饱满，人性的美与恶在漫画中提现得淋漓尽致，被称为中国的“伊藤润二”。而在沈苏荫看来，他的漫画里比伊藤润二少了些过于诡谲的猎奇，而多了几分细致的描绘，有着超高的意境。

　　然而，这么优秀的漫画家，却在三年莫名失踪了。后来实在找不到人，家属便只好认定他死亡了。陈念安这个名字，是怎般都无法让沈苏荫将其与这个村子联想起来的，而如今沈苏荫却在霍青羊的嘴里说了出来，而且，他还说他杀了他。

　　“是，我杀了他。”

　　霍青羊看到沈苏荫的动作，脸上没什么表情。半晌，他起身。走到一个柜子的抽屉前，翻找出一个速写本，递给了沈苏荫。沈苏荫接过翻看了一下，发现是一些风景和人物的速写，那画风，的确是漫画家陈念安的没错。只是对比之前陈念安po在微博上的草稿，那草稿笔迹有些轻重不一，有的地方画得断断续续，之后还沾染了一些暗红色的液体，好像是……血迹!

　　“你不知道吧，这村子里所有的村民都不能长久地离开这个村子。如果离开这里，身体遭受到不同磁场的排斥，一段时间后便会生病。可能会有幻觉，诡异的梦，后来便会出现类似于癌症的症状。”

　　霍青羊说着，说着说着脸上便现出几分怀念的神色。他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诉说着。

　　“而念安，便是这个村子的血脉。他从几岁的时候便在京城生活，直到三年前才因为血脉的诅咒，回到了这个村子。而我当时为了讨生活，便去他的住所给他当保姆。他是从城里长大的，又是艺大毕业的。对于我来说，他身上有太多东西都是我不了解的，他渊博的知识让我想起父亲。对于父亲的模样，其实我早已经记不清了。可是，我每每有不懂的问题向他请教时，他耐心为我讲解的样子，便让我感觉到温暖，怀念。就这样，我们成为了朋友，他的身体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原来，沈苏荫当年被父亲送出去后，霍青羊便被这村子里姓霍的一户人家收养了。他们家的儿子霍心是个“幸运儿”，而收养霍青羊，便是想配给他儿子。相对来说，“艾德雅”的数量要远远小于“幸运儿”，像霍青羊这种面容姣好的，便更为珍贵。

　　和沈苏荫观察料想的一样，村子里的人其实并不缺钱，他们每个人积累的的财富，甚至要比小城市里的中产阶级还要多。而村民们的生长历程也是非常奇异的，他们会和普通人一样长到十六岁，但是在此之后，他们的身体便像调慢了的视频一样。生长历程便会被放缓到普通人的二分之一。这也解释了为何村民们会生得如此年轻的原因。

　　霍青羊当时应父亲的命令逃出不到几百米远，便很快被村人们哄骗了回去。那个时候，父亲早已郁积成疾，之后不久便去世了。他那时候尚且年幼，不懂得死亡的概念，也不懂父亲当时的意思，便很快便融入了这个收养他的家庭。而那个时候霍心已经十六岁，他是个非常阴沉的少年，控制欲惊人。霍青羊虽不缺吃穿，却一直被关在院子里。直到霍青羊长到十岁，霍心才允许霍青羊偶尔在自己看管下走出家门。他那个时候没事做，每天接触的，便是各种各样的书本。很多的，都是有些晦涩的文学书籍。因此，虽然没有接受过学校教育，却依然学习了不少知识。

　　只是学习得越多，他便越不想“嫁”给阴沉的大哥霍心。那颗反抗的种子，便一点点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了。

　　在霍青羊十六岁的时候，霍家一家人除了霍青羊外，都外出了。在外出过程中遭遇了山体滑坡，霍心父母死了。霍心则摔断了双腿，从此只靠轮椅过活。只是如此，他便更急了。霍心急于与霍青羊举行祭礼，可按照村子里的传统。身体不健全的“幸运儿”迎娶“艾德雅”的事情要暂缓，而霍青羊，则被村长从霍心家里接了出来，寓居在如今的地方。霍心一怒之下，断了霍青羊的花销，而霍青羊作为外来人，是没有村子里的月奉的。村子里只管他最基本的吃喝，日子过得清苦，可就算如此，霍青羊也不愿回霍家。后来陈念安来了，霍青羊便给他做工了……

　　“再后来，我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哪个时候，他的身体虽已病入膏肓，却多少有了好转的迹象。只是好景不长，那个家伙，霍心他……体内的那个人格觉醒了。”

　　霍青羊说着，他的眼神不直觉间有些迷离，而后很快便转为眉头紧皱的悲愤。他说一会便停一会，屋外的太阳逐渐西斜，屋子里越发阴暗起来。霍青羊的脸埋在厚重窗帘的阴翳中，表情一时间看起来现出几分狰狞。

　　“霍心说服了村人，让他们支持他。念安为了保护我，还和他的这些远亲们发生了冲突。我们敌不过这村子里这么多人。可是……我们大抵还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只要能够杀死任何一个【幸运儿】，【艾德雅】的祝福便会消失。而根据村里代代相传的信仰，杀死【幸运儿】的艾德雅便是光与暗交错之人，是不可接触者。念安在抑郁不安中病气恶化，饱受疼痛折磨。所以，为了救赎我，他自动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将匕首亲手交到了我的手里。”

　　霍青羊说完，抿着嘴唇叹了一口气，久久没有说话。他起身拉下了窗帘。屋子里登时变得一片晦暗，发却像丝毫没有受到阻碍般，没有开灯。只是捧着一杯冷掉的茶，沉默许久。而一时间接收到如此冗杂信息的沈苏荫还沉浸在复杂的迷蒙中，一时间错愕无比。沈苏荫愣在椅子上，他看了看敞开的屋门，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

　　霍青羊说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像是科幻小说中的情节，让他感到到无比荒诞。只是，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却让他如今不得不去考虑，琢磨霍青羊所说的一切。

　　如果一切生物磁场，克苏鲁，艾德雅，幸运儿都是当真存在，那么他要怎般才能逃避这个被鱼肉的命运。而作为霍青羊的哥哥，他又怎般才能保证二人全身而退。霍青羊经历的这些，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已经过于沉重了。

　　“你如今，是依靠什么生活呢。”

　　“我啊，从村民手里赚钱。”

　　“你知道，只有【艾德雅】和【幸运儿】可以踏足那个虚数空间。那个世界的很多东西，对于村人们来说是宝贝。我便将那些东西带回来，便宜卖给他们。说来也是可笑，就算我是所谓的【不可接触者】，他们依旧觊觎着我带回来的东西。”

　　霍青羊说着，他脸上訇然爬上了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带着几分自嘲，在他清秀的脸上算不得好看。

　　“你不信我？”

　　“不，只是……这么些事情。我一时半会还得好好消化消化……只是，如今的状况，我们应该想办法立即离开村子。”

　　“离开？你当真想离开？”

　　霍青羊抿了一口水，脸色陡然阴沉下来。而且他话音刚落，沈苏荫便觉得脊背一阵炙热的疼痛。他下意识撂起上衣走到了落地镜前，便无比惊诧地看到那放射状的痕迹变得越来越清晰，越发地红了。而此时霍青羊也站在了他的身后，湿热的手指抚上那片片红痕。

　　“杀了纪梧，艾德雅的诅咒消失，我们便能离开了。”

　　沈苏荫听见霍青羊这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