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卵生》宇佐见章鱼

16、海雾节

　　“祠堂？”

　　沈苏荫脱口而出，脑海中随即想到高木敏行笔记上那画了红圈的大大的“祠”字，和陈艾米失踪前留下的信息相似，都提到了同一个地方。

　　祠堂，那间在村子的栋栋高脚楼间显得有些狭小陈旧的木屋。或许是这古河村的村人不太敬重死亡的原因，那实在算不得是个招惹目光的地方。

　　“你去过吗？”

　　“没去过，只是那地方挺破烂的，实在没想到还是个特别的地方。”

　　沈苏荫有些讪讪地说着，说完便站起了身，望着昏暗的月光，从地上捡了根树枝便一摇一晃地走下山去。此时他心情已经平复了些许，方才经历的一切都好像是恐怖小说中的“鬼打墙”一般，离奇诡异。不过，和这之前一切的见闻都对比一番的话，便也教人麻木了。

　　“哦。”

　　“这村子里能够接收到手机讯号的地方就只有不远处上山顶上了，陈jing官成功发出了短信，茉莉姐你没有去搜查一下吗。”

　　“去了，许是过去太久了，已经了无痕迹了。”

　　“大量的jing务人员失踪，你们gong'an局不考虑抓几个这村子里走出来的人调查一下吗。怎么还能让你舍身进来。”

　　“也不是不想。一是除了艾米，我们和任何同志失联的地点都在古河村以外。二是那些人，怎般盘问都说不出什么，只得放了。我们尝试了各种不伤害他们的方法，都没能撬出一句话。一旦发觉不对，他们就像poker face一样以不变应万变了。”

　　李茉莉说着，脸上又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她与沈苏荫肩并肩走着，从兜里掏出了一盒万宝路，抽出一根，用草莓形状仿生造型的打火机点燃后，猛吸了一口。

　　“你不抽烟吧，我也不客气咯。”

　　李茉莉说着，她此时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语气，语气中带着一丝娇俏，似乎是在刻意地拉近与沈苏荫的距离。而沈苏荫索性也不绷着了，开始如常地对待起来。

　　“话说你除了跑路够快，倒真不像是资料里写的那样像个销售，倒是像个学生。”

　　“所以我业绩一直很平庸。”

　　“小时候孤儿院院子对我很好，我就经常在他的书房里玩。院长的女儿是艺术高中的教师，受她的影响会接触到绘画。因为太偏科了，最后没有考上艺术高中。可能是小时侯愿望没能实现，大了后也总喜欢看些艺术美学那些旁人看起来枯燥且偏门的书。这个爱好到现在还是偶尔温习一下，所以才像个学生吧。”

　　“可即使这样也没什么用，有些人生来便只能看着地面吧。现在大多时候都改看漫画了，比如陈念安的《红水潭》。”

　　沈苏荫有些自嘲地说着，此时二人已经回归到了田埂间的石子路上。沉重的乌云渐渐散开，沧冷的月华落在地面上，随着气温逐渐下降，显得整片天地明亮了许多，也寂寥了许多。

　　“这村子倒是真的和《红水潭》里的红水镇有些像。”

　　李茉莉说着，声音现出几分困倦。她打了个哈欠，停下脚步蹲下身子，突然从地面上捡了块小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向了沈苏荫身前不远的玉米地里。只听一声呜咽，一个瘦削细长的身影自玉米地里哗啦啦地钻了出来。

　　是纪梧。

　　“沈哥哥……”

　　“纪梧，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今晚去找你，你和这位姐姐走了。方才我做了噩梦，有些担心你便四处找你。刚才看你和这位姐姐聊得开心，便也不想打扰你了。”

　　“谢谢喔……只是半夜躲在农田里，真的被你吓到。”

　　沈苏荫说着，看着眼前似乎又有些羞涩的纪梧，他也发不出什么火，只得叹了口气继续走路。只是李茉莉看着纪梧，上下打量着，勾了勾嘴角。

　　“沈哥哥是想和姐姐一起离开村子吗？”

　　纪梧凑到沈苏荫面前，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望着沈苏荫，僵硬地扯出一丝略显讨好的微笑。

　　“你们往前走了那么远……”

　　“不是啦。我之前放在机车后座的东西丢了，我让沈苏荫帮我找找。”

　　李茉莉先一步说道，很快便到了搭建的帐篷里。她向沈苏荫眨了眨眼睛有些计划败露的挫败感和被无孔不入监视的些许怒意。纪梧相比霍青羊和这村子里大部分的人，交往起来都显得更加单纯。只是这单纯的人一旦藏着事情，就越叫人好奇，越叫人惊惧。

　　踏在村子的石板路上，沈苏荫看着纪梧，久久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直到纪梧扯了扯他的衣角，声音有些沉闷地说道。

　　“沈哥哥自己是无法走出去的，和姐姐一起也不行。艾德雅，进来了，出不去的。”

　　纪梧说道，只是他话音刚落，沈苏荫的心便凉了半截。他开口，声音也变得有些凉嗖嗖的。抿了抿嘴唇，忽而停住不再说话。

　　“你果然一直跟着我的。”

　　“你遇到危险，我会有反应。”

　　纪梧说道，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的心脏会疼。脑子里也会有一个人的声音一直在喊你的名字。我头脑乱急了，便只想见你。对不起沈哥哥，我不想的。你之前说过，和我一起走。”

　　纪梧说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有些泪汪汪的，仿佛一只被抛弃的小狗，用湿漉漉的眼神和潮湿的鼻子勾起人的怜悯。

　　“我是可以和你一起的，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当真一走了之了，对你意味着什么？”

　　望着纪梧略显卑微的眼神，沈苏荫不觉喉咙一酸，不禁想起霍青羊的话。“幸运儿”是离不开村子的，长期离开村子后，便只有死路一条。难道纪梧不知道吗，还是所谓的，诡异快速到离谱的对艾德雅的依恋可以让人舍弃生死吗？

　　“我还会回来的。”

　　“那到时候你怎么面对你的村人，你想好了吗。”

　　“没关系的，我可以承受的。”

　　纪梧说着，攥紧了拳头，目光炯炯地望着沈苏荫。

　　“我已经考虑好了，沈哥哥。”

　　“那你知道，怎么让我出去吗？”

　　“我不知道，在村子里这是秘密，就连父亲也不知道。村子里从来没有艾德雅出去过。”

　　“……”

　　“你知道，很多事情一旦开了头，就会变得很可怕。”

　　“纪梧，我一定会出去的。你一直保守着秘密，我信任你。纪梧，那我求你帮个忙……”

　　“带我去祠堂。”

　　沈苏荫说着，他看见纪梧沉默了半晌，睫毛颤了颤，最后点了点头。

　　“三天后是海雾节，祠堂里没人，我带你过去。”

　　他说着，微微转头向村外的方向看了一眼，攸地捉住了沈苏荫的左手，攥了一下，迅速地放开了。

　　“那沈哥哥，我先回去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沈苏荫的“家”门口，纪梧说完便小跑地走了。如今已经是深夜，沈苏荫按亮了手机屏幕，已经是凌晨凌晨一点钟了。走进院子，整栋屋舍看起来黑漆漆的，肥厚的芭蕉上凝结了很多露水，走过去，便沾湿了肩膀大片。沈苏荫推门走进堂屋，因为月色稀薄而略显阴森的堂屋里供桌上的蜡烛已经熄灭了，沈苏荫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擎在眼前。只听供桌前传出一阵咯吱咯吱的木头响动，随即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前边响起。

　　“怎么才回来。”

　　是畲家男人。他整个人仿佛溶进了黑暗一般悄无声息，只是被那手电筒的灯光晃到惨白的脸时，才露出了自己的身形。以至于沈苏荫竟要一度怀疑到自己回来取物时，他是否也在，只是在暗处静静蛰伏着，不愿发声。

　　“梆梆”

　　男人用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把手，空心的竹筒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随即又是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一声木棍撞击地面的声音，男人颤颤巍巍地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到沈苏荫面前。

　　“刚才有东西落在纪梧那儿，便去找了。”

　　沈苏荫说着，心里毛毛的。男人很高，瘦得过分。那张阴骛冷淡的脸上那双深蓝色的眸子盯着沈苏荫，脸上没什么表情。

　　“出去玩，别回来太晚了，我和你妈担心。”

　　男人说着，目光冷冽得像钩子，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现出几分荒诞。沈苏荫点了点头，随即听见男人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地说道。只是说了半句，便停住了，转过身，颤颤巍巍地向卧室走去。

　　“当年你叔叔畲涉，就是太贪玩……”

　　“爸。”

　　“怎么了。”

　　男人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只是身子略微转了转，似乎是在等沈苏荫讲话。

　　“纪梧说，会和我结契，什么时候结契，这事你知道吗？”

　　沈苏荫说着，咬了咬下嘴唇，他的声音有点冷。只见男人的脊背颤了一下，随即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语气。

　　“我知道，过几天，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安心呆着就行。”

　　“那结契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更为紧密的亲友关系罢了。”

　　男人说着，便消失在了门前。“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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