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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   这剑实在是太凉了,凉的祁缜忍不住低下头,修长的颈子被剑刃擦出一丝血痕。

      “……为什么?”他没有妄动,只细细打量过这柄流转着炽烈火光的长剑,像是要将那一缕火红摄入眸底。

      原随云闻到了血腥气,手中剑锋却没移动半分。青年偏了偏头,似是觉得祁缜这话问的天真幼稚到令他无可奈何,但应答的声音仍是温和的,“你方才为我挡下偷袭那剑,才是真正实力。”

      能一剑震开原随云的剑,能一瞬间闪至青年身后而本身毫发无损,令原随云刹那想到祁缜曾说过的,他修习的北冥神功。

      逍遥派的武功奇诡莫测,祁缜身负的又岂止一招独孤剑法?说白了,这少年从一开始与自己比剑就是在放水,到教他独孤剑法也不过是将放整个汪洋大海变成了放一条江河而已。

      虽然在这放水尽头,是绝不会让他赢的可能。

      “祁缜,”原随云叹息出声,用剑迫着少年站起来,“你太心软。”

      若他一开始便以适才那剑制住自己,此刻怕是早已一切尘埃落定。

      祁缜顺着他的力道起身,有几滴血顺着少年白皙的脖颈润入衣领,他有些不适的拧了下眉,剩下的话堵在唇边,却终究变成声,“你想做什么。”

      “我不能为了你心中的堂堂正正一战赔上自己,赔上无争山庄,赔上原氏数百年经营,”青年摇头轻笑,轻而易举读懂了祁缜没有出口的话,“那是你的侠道,不是我的生存之道。晨风儿,神侯府的人现在已大概到了吧。”

      这一声晨风儿叫的祁缜睫毛颤了颤,少年霍然转头看向原随云,不顾颈上的伤又被擦得长了半道,声音里终于失了镇定,“你知道?!”

      原随云笑着摇摇头,“从一开始就知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等上这几天?”

      祁缜心中狂跳,冷汗透出背脊——倒不是惊讶原随云知道自己身后会跟着神侯府,而是意识到对方居然连神侯府会在几天后到都一清二楚。

      如果原随云能对一切清楚到这个地步,那岂不是说明他们从一开始到现在的一切动作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我还知道,”原随云轻轻的叹了口气,目光转向那群武林人士逃跑的路,听着从那边传来的阵阵惨叫声,压着祁缜肩头的手轻轻推了推少年,让他跟着走,“神侯府所辖,皆是江湖将有碍朝廷,有害一方安定的事。蝙蝠岛一次小小的拍卖,说到底算他们管的太宽。”

      祁缜一双眼盯着那传来惨叫的洞口,薄唇没有一丝血色,原本在洞中的丁枫已不知何时没了影子,现在在那边动手的是谁,不言而喻。

      是他没能留意。

      “你一开始就觉得,你谁都能救。”原随云押着他,缓慢的走向唯一那条安全的路,声音打在祁缜耳廓上,仍是温热的,“如果你没有这么大的志向,或许……还能救下来几个人。”

      是他轻敌。

      青年像是没有察觉到祁缜粗重起来的呼吸,仍在自顾自说着,“那些奴仆我已将他们赶上了船,一艘必将要沉的船。”

      “到头来,那些江湖人和那些你眼中的无辜奴仆,你一个都没能救下来。”

      通道很长,在逐渐离远了那点火光之后又陷入黑暗,祁缜没再说一句话,整个人都在细细的战栗,但压在他颈边的剑锋却不住迫着他一步步向前,响在他耳畔的声音仍在一点点摧毁他的意志。

      少年人指尖都在发冷,连将紫薇剑收回去的力气都没有,就仿佛剑锋上也沾着血,烫的他不敢将之别回腰间,只能机械性的听原随云继续道。

      “你大概不知道,在下所为至今为止皆合乎律法,船上的人是拿钱办事,就连那些奴仆,也有卖身契为证。”

      走着走着,眼前忽然有了隐约光亮,星星一点,令祁缜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是要到洞口了?还是……还有活人?

      “神侯府这次管得太宽,没有借口调用官府力量,必是诸葛世叔的一位弟子亲自跟在你之后,”原随云侧耳听了听,话锋一转,脚步也停了下来,剑锋迫在少年颈上,逼着他也止了步,“我想想……是无情捕头?”

      那点火光伴随着轮椅碾在地上的声音逐渐迫近,无情和楚留香的身影随着光亮逐渐出现在通道之前,初时只是一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影子,到了近处才略清晰起来,却仍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雾,幻影似的看不真切。

      祁缜脑子浑浑噩噩的,分不清面前的到底是真人还是幻象,直到一声素来冷淡清雅的声音混着怒意砸进耳中。

      “原、随、云!”

      这熟悉的声音令祁缜猛地一颤,眼中蓄着的泪水无知觉的滚落下去,滴到胸前衣襟上,混着血洇入布料,灼的对面二人胸口发闷。

      青年端坐轮椅之上,自光亮中缓缓行来,白袍玄衣,眉若刀裁,目有寒星,孤冷的像是雪中鹤,又温暖的仿佛鹤长开的黑白羽翼。

      他张了张口,哑着嗓子低低的唤了声“……崖余哥。”

      颈间剑锋一紧,原随云在他身侧轻笑起来,胸膛震颤,“无情捕头,常言道江湖事江湖了,神侯府这次管的,是真的太宽了些。”

      “阁下想要借落魄酒重新挑起江湖动荡,神侯府自然要出手。”无情端坐在轮椅上,目光扫过一旁的楚留香,见楚留香盯着压在祁缜颈间的剑微微摇头,扣着暗器的手又紧了紧,声音冷硬,“原公子,祁缜现今是在为神侯府做事。你伤害他,不管于你还是于无争山庄而言,都不是个好选择。”

      “倒不如说恰恰是最好的选择,”原随云嗤笑一声,“无情捕头,在下本是打算此次拍卖后便摧毁蝙蝠岛,也本不想伤害祁缜,只不过你们将棋下死,在下也当然要为自己再拨一份生机。”

      无情的目光沉了沉,扣着暗器的手动了动,无声计算着该从何下手。

      “无情捕头最好不要动,”原随云却像是能听出他的动作,唇边笑意不减,甚至更深了三分,“你不想拿你的暗器,和在下的剑比快吧?”

      青年的手顿时僵在轮椅的扶手上。

      他不是不敢比,无情的目光落在祁缜身上,无声的询问着少年还能不能行动。

      他是……不能拿祁缜的命去赌。

      “你想做什么?”大约对祁缜和无情的默契有所了解,楚留香适时的转开话题,试图引原随云去想别的事。

      “船,”原随云笑道,“你们的船。”

      楚留香闻言脸色微变。

      他们带来的船除却小舟,大船只有苏蓉蓉宋甜儿尚在的那辆,若原随云将船开走,神侯府留在岸上的部署要留意到他们出事,怕是要在三天以后。

      一趟三天,来回就要六日,纵有都护日行千里报讯,也最多将这时间缩减到四日。

      可在蝙蝠岛这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的荒岛上,不吃不喝的生活四天?换句话来说,原随云这是不打算让他们活着出去?

      “怎么样,晨风儿,和你的崖余哥交流完了?”这几句话过后,原随云忽然又唤了祁缜一声,神态中是运筹帷幄的平静,自信,含着淡淡笑容,“你可还能提得起剑?”

      祁缜闭了闭眼,没有回答他这句话。

      在和无情对视之后,他也逐渐反应过来。原随云适才说的话半是真的,半是为了搅乱他心绪,乱他内息——而他确实被原随云三言两语的带了进去,现下气息紊乱,连眼前都在隐隐发黑。提剑虽没问题,但要再像方才一般能轻而易举同对方斗的不相上下,却是不可能了。

      “后面不会有人,我们也该出去了,”没能得到答复,原随云也不恼,甚至还笑吟吟的按着祁缜又上前半步,十足十的做足了礼仪,“无情捕头,香帅,你们先请。”

      剑锋逼在脖颈上,冷的刺骨。

      感受到无情的视线仍停在自己身上,祁缜心中愧疚感愈浓,半晌那视线移开,少年才敢微微抬起头来,踏着自己浓浓的悔意,应着轮椅转动的声响,又往前踏了半步。

      ……不对!还有办法!

      一缕灵光乍然在他脑中闪过,祁缜猛地抬头,连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

      “嗯?”在他身旁的原随云似有所觉,偏了偏头。

      察觉到原随云起疑,祁缜脑子飞快转过数个念头,干脆将计就计,眼睛一闭,只当脚下不稳,身子一晃就要往原随云的剑锋上撞。

      剑锋略往前让了半分,一只手稳稳捉住他后心上的衣服。原随云的声音有些发冷,似是没料到祁缜居然会在此时反而不听话起来,素来温雅好听的声音中略含警告,“祁少侠,你若在这时候出乱子,待出去后,在下可不能保证香帅和无情捕头活着看到我们离开。”

      他这话暗含胁迫之意,祁缜却不看他,少年身子颤了颤,似是被他这话惊得顿住,却又强作镇定的平稳声音,“……抱歉,腿软了一下。”

      他说话时,一双眼睛定定的望着无情,在青年回过头时眼中飞快闪过一缕狡黠又坚定的光,轻轻动了动唇。

      无情一怔,立刻就明白了祁缜的意思。他维持着被气得略显急促的气息,心却随着这一眼蓦的定下来,在祁缜微动的嘴唇中读取着少年想要传达的消息。

      ‘暴’、‘雨’、‘梨’、‘花’、‘针’。

      他的呼吸几乎下意识一停。

      “……你们又说了什么?”原随云也不是傻的,在无情气息有异的瞬间便又将剑逼近了三分,压着祁缜的喉咙,抿出一条细细薄薄的血线。

      祁缜像是不知道疼一样看着无情,方才还落过眼泪的眼睛还泛着微红,此刻却蕴着轻快潇洒的笑意。

      他们之间有着一股很难言的联系,自沙舟之上,到此时此刻,无情几乎不需要费太多心思就看明白了祁缜想要传达出来的话。

      ——我相信你。

      “他血流的太多了。”无情像是刚发现祁缜的领口已经被渗出的鲜血洇开一大片一样,语气中隐含怒意道,手里却无声的翻出了一个简易的小木匣。

      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

      这是他在祁缜出来前答应少年仿制给他的暴雨梨花针,却没想到会在此时派上用场。

      祁缜适时的咳了一声,像是应和无情这句话般吞了吞喉咙,又仿佛一个还沉浸在自己做错了事的心绪中的少年般,声音低沉,“崖余哥……我没事。”

      无情望着祁缜的双眸。

      少年的双眸实在是好看极了,清于水云,淡过山海,长天星河似乎都能在他眼底找到,此刻映着楚留香手中火把的火光,又仿佛里面住着灯火万家。

      就像是在神侯府时第一眼,隔着浓烈的日光,略过身旁透着股云雾似虚假的原随云,他看到的那杆笔直的竹,那柄出鞘的剑。

      此时此刻,他从那双眼中看到了歉意,看到了释然,看到了不该属于少年年龄的,对自己的安抚,还有满溢的信任。

      大概是祁缜的声音太过沙哑,又或是少年从来不会藏起情绪,原随云没有起疑。青年皱了下眉,将捉着祁缜后心衣服的手往上提了提,将祁缜从地上拉起来。

      机会瞬息即逝。

      无情没有犹豫,无声扣下了机簧。

      。

      江湖上第一暗器高手发出的,江湖传闻中的第一暗器是什么样的。

      那是祁缜也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是耳朵难以捕捉到的声音,是在痛楚传来,鲜血洇开之后的后知后觉。

      几乎在疼痛和血腥味乍起的同时,一股黑暗蹿上他眼前,祁缜一咬舌尖,硬生生让自己清醒过来,才猛然看清眼前的不是黑暗,是无情黑色的外袍。

      太疼了,从小到大从未感受过的疼自胸口传达到全身,让他整个人都在忍不住的发着抖,血的铁锈味混合着一股清冷的香传入他鼻端。祁缜感觉自己似乎朦朦胧胧又似乎清醒之极,脑袋里转了半天,从梅兰竹菊转过他在山上吻过的百花,却没从中找到哪怕半缕和这股味道相似的香。

      “祁缜……!”

      他听到无情的声音,眼前恍惚闪过青年清冷面容上焦急不安的神情,祁缜张了张嘴,艰难的找回自己说话的能力。

      “……我没事……你慢点,轮椅……会翻。”

      捞着原随云运起轻功跟着无情后面的楚留香闻言差点崴了脚。

      无情被他这话说的好气又好笑。青年单手拥着少年,没告诉他自己现在是用另一手轻巧的撑在崖壁上以借力,轮椅其实早就被丢到了后面,他只能感觉到那股温热的血缓慢的自少年单薄的身体中渗出来,只能看到祁缜的脸色缓慢的逐渐苍白下去。

      三枚弩箭深深嵌在他肩头,胸口和左臂,哪怕无情已尽力避开,已尽力缩小暴雨梨花针的所伤范围,这三枚弩箭还是避无可避的刺入了少年身体。

      “好,我慢点,”无情说着,又加了三分速度,这速度几乎是他的极限,以至于青年说话的声音都隐约不稳起来,“……你,别睡。”

      祁缜其实已听不大清无情说了什么,只觉耳边风声凌厉,像在山上练轻功时那般。

      他总喜欢攀到那百丈松上,看云雾缭绕,看长天烈阳,看青山银瀑,看满天星斗。

      “侠,是红尘中的东西,”师父立在山石上的模样犹在眼前,他那日着了一袭青衫,映着草木颜色和挺拔骨骼,衬得男人仿佛也是一棵山上松,只比寻常松木冷了些,眉眼里都是严冬霜雪,“你真的要下山?”

      “为什么不呢?”

      “……红尘,和你想的并不一样,”男人望着他,眼中还是祁缜看不大懂的神色,“草木不会骗你,鸟兽不会骗你,四时景色也都不会骗你……但人,会骗你。”

      “嗤,一个人会骗我,两个人会骗我,总不能天下人都会骗我。”少年郎浑不在意的耸耸肩,一甩钓竿,银亮的水并着一尾小臂长的鱼划过空中,稳稳掉到一旁竹编成的鱼篓里。

      “狐狸都有一两只狡猾的,何况是人呢。”

      “祁缜!”又是一声低唤响在头顶,祁缜用力的喘了口气,从半梦半醒间强行醒过来,出了满身的冷汗。

      四周仍然很暗,这一道跑起来仿佛没有尽头,耳边的风声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青年略有急促的心跳,一声声打在少年耳中。

      “祁缜,别睡。”

      “……我不睡,”祁缜低声说着,每说一个字伤口处的剧痛都拉扯的他几乎忍不住闷哼,可意识却又硬生生因此更清晰了起来。

      少年阖了下眼睛,嗓音发哑,“崖余哥……我回去后,咳……想吃蜜饯。”

      “嗯。”无情大致估算了一下离洞口的距离,抽出空来应了声,“想吃什么,我买给你。”

      “想吃西京雪梨……冰雪,冷元子……党梅、话梅……狮子糖……”

      他断断续续挨个报了十多种蜜饯,都是曾在汴京见过的,跟在无情身后的楚留香听了会儿,意识到这少年竟是在靠琢磨吃的保持清醒,顺口接道,“那庆功宴上的菜,祁少侠可想出来了?”

      祁缜被他这话一引,蹙着眉半天没再出声,直让无情以为他又要昏睡过去,忙低头看了一眼后才声音低哑的说道。

      “是崖余哥,出的……手,应该给崖余哥办。”

      “那要怎么办,祁少侠给出个主意可好?”楚留香从善如流的引道。

      祁缜努力转动着有点发钝的大脑,想起在话本子里看过的内容,“包花楼,画舫……请名厨,名女支,张灯结彩……聘巧匠制烟花,爆竹……登城墙……”

      完全无法想象无情捕头包花楼画舫的楚留香忍不住咳了一声,连忙给手中也同样生死不明的原随云又注了点儿内力,却听祁缜继续道。

      “观海清河晏……天下承平……盛世长安!”

      他们又拐了个弯,光线自远处清晰地透出来,无情侧了侧身,用黑袍为祁缜遮住光线,不顾被染了半身的血污,清冷的嗓音柔和下来。

      “好。”

      青年望向祁缜那双在血污中干净如旧的眼眸,紧抿的唇角终于放松下来,像是安慰,又像是肯定的略微上扬。

      半梦半醒之间,祁缜看到青年脸上绽出一个有些狼狈的,又恍如天光透过层云,穿过寒冰般明亮又清透的笑容。

      “我等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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