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未亡之躯 ...
-
阿左“唰”的就不见了,沈方方这才明白鬼魂不仅不用走楼梯,甚至可以瞬移。
“爱卿兄,他怎么了?”
“我能力有限,只能看到他的护灵看不到灵源,他的护灵……有裂缝。”
“有裂缝会怎样?”
古爱卿摇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按理来说不应该啊,怎么会是护灵呢?”
明明是同一个世界,学霸总能说出什么让学渣完全摸不到头脑的东西。
“爱卿兄,你能不能说的通俗点?”
古爱卿习惯性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这么说吧……这么说好像不太好,让我想想……这样好像也不太好……”
一阵沉默……
“古爱卿?”
古爱卿旁若无人的连连点头,面露欣喜之色:“这么说吧,如果我们把灵源看作活人的大脑,那护灵就像是我们的头骨一样,二者都是起保护作用。”说完,又从怀里摸出小本本,记了下来,这是古爱卿几百年来养成的好习惯——随手记录生活中的小美好。
沈方方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那灵魂的额头,果然滚烫,比他那时更甚。
“古爱卿见过柳大人。”
沈方方回头,熟悉的肤色熟悉的五官,是柳小小本鬼没错了。只是这么严肃的表情出现在如此煞白白的一张脸上,确实有些违和。
一旁古爱卿胳膊肘突然伸长,戳了戳原地脊背笔直的沈方方,示意他行礼。沈方方仿着古爱卿做了个揖,毕恭毕敬的说:“沈方方见过柳大人。”
柳小小面无表情的看着床边的沈方方,从小就善于察言观色的沈方方立刻心领神会:“我马上滚,我马上滚。”说完迅速乖巧的腾出位置,识相的站在古爱卿身侧。
柳小小坐在床边,口中念念有词,虽然沈方方听不懂,但就是觉得有些耳熟,等到那灵魂又开始发光,沈方方才意识到这正是刚刚古爱卿念过的那段,不过柳小小明显会的更多,念完一段还有一段,那光也越来越强,最后汇到一处,看起来不过成年人拳头大小。
“那就是被护灵保护着的灵源。”古爱卿突然把头凑过来,吓鬼一跳。
“有点疼,你忍一下。”柳小小声音轻轻的,右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根极细极长的银针。柳小小三指捏住银针,极为小心的将它刺入护灵之中。那灵魂表情逐渐狰狞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那几近透明的双臂在空中胡乱的舞着,想要将那银针拔出来,却又无能为力。随着银针逐渐深入,那灵魂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沈方方和古爱卿好不容易,才按住他的双腿。
等到完全刺穿护灵,那灵魂再也折腾不动了,尸体一般横在那里。柳小小握着银针轻轻转动。阿左在一旁看着,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下唇上全是牙印,仿佛那针刺穿的是他的护灵一样。
过了好一会,柳小小才将那针轻轻抽出来,惹得床上的灵魂又“呜呜”了几声,彻底昏了过去。
“柳大人,如何?”阿左见柳小小起身,一个瞬移就凑了上去。
柳小小摇头:“挺不过实化了。”
“他可是同不留处签了契约的!不可能!不可能挺不过去!”阿左咆哮着,双眼通红。
“签了契约只是表示灵魂愿意入住不留处并且同意完成实化的过程,也就是说灵源同意重新织出符合不留处要求的灵体,仅此而已。”柳小小面无表情的说完,又补充道:“他的灵源太弱,已经无力负担新的灵体,准确来说,旧的也维持不了多久。”说完就不见了踪影。
阿左已经瘫倒在地,看起来不像是实化后的灵魂,更像一滩液体。
古爱卿终于忍不住了,缓缓动了动嘴唇,问出埋在他心底很久的问题:“阿左,你以前就认识他?”虽然古爱卿说话的方式沈方方确实不敢苟同,但是这个问题,沈方方觉得很有道理,就这么几天,哪来那么深的友谊。
阿左点点头。
“你来的比我还早,怎么会认识这些年轻人?”古爱卿很好奇,沈方方也很好奇,这个社交能力,着实不简单。
“他前几日一直头疼,说总是看到一些他没经历过的事情。他都已经死了,没了做梦的能力,能看到的无非就是被孟婆封印的前世。”说到这,阿左抬起头来看了古爱卿一眼,像是在确定。古爱卿点点头,阿左又继续说:“他说,他说他总是看到一个左臂有胎记的娃娃,追着叫他右哥哥,他每次一刮鼻子,那娃娃就咯咯的笑个不停……”阿左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那娃娃就是我啊。”然后就是猛男干嚎的景象。
等嚎的差不多了,阿左才继续说:“我从小身体就不好,三天两头生病,原本丰收时还能有些余钱抓几副药。可是我三岁那年,战事四起,前线吃紧,官府里的人挨家挨户搜查,但凡是下得了床的都要拉去充壮丁,到前线去打仗。原本爹走了还有大哥,可是没几日,官府说前线战事激烈,我方损失巨大,兵力严重不足,连我刚满10岁的大哥也带走了。”阿左揉了揉眼睛,好像一时间记不得自己已经作古多时。
揉一会又继续说:“没了大哥,家里只剩我那整日咳嗽的娘和久病缠身的奶奶,有一日娘说带我山里去采药,山里的药可灵了,吃了我就再也不生病了,娘也不咳嗽了,奶奶也可以不用每天拄着拐杖了。娘还拿出了原本准备过年的新衣服,说心诚菩萨才会让人看到灵药,我开心地穿着没有补丁的衣服和不露脚趾的鞋子,心想采到灵药把病治好了我就可以去割草,少一点没关系,这几年吃点苦,等再过几年有力气了就可以养活娘和奶奶。可是走到半路娘突然哭了,奶奶也哭了,说她娘俩命苦,又说我爹命苦。哭了好一阵,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从山上下来,我娘擦擦眼泪说我是个丧门星,不要我了,叫他把我带走。我抱着她的腿哀求了好久,她怎么都不肯再带我回去……我那时候恨死她了。”
床上的灵魂“嗯”了一声,阿左以为他醒了,急忙上前,见他双眼紧闭,便替他掖掖被角,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才又回来。
“然后呢?”沈方方见阿左没有继续的意思,有些着急,听到一半谁顶得住啊。
“然后我就跟着那男孩子上了山,大家都叫他阿右,我年纪小,便叫右哥哥。上山后三个月,右哥哥偷偷告诉我我娘没有不要我,大家都知道,但是谁都不敢说,怕我又下山去找娘。我上山的那天,她在山下哭了一夜,死活不肯走,奶奶告诉她就算我下了山,家里也没钱买药,没有药就是死路一条,哪个做娘的愿意丢了自己的孩子,要不是这动荡之时,谁又不愿儿孙满堂颐养天年,孩他娘,回去吧,来生投个好人家,生在太平世,不做路边骨。然后久病缠身的奶奶竟然将她生生从地上拽起来,拉下山去。我打趣地问右哥哥为什么现在告诉我,难道不怕我逃回去?右哥哥支支吾吾很久,才告诉我,娘和奶奶都去世了……”
阿左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呼吸声逐渐沉重起来。沈方方也觉得心情极为沉重,一将功成万骨枯,纵使凯旋后,路边冻死骨,田间荒野地,又能如何?更不说那白发人送黑发的苦,夫妻分离的苦……阿左真的很苦,沈方方又想到顾得,只是不知道不留处还有多少像这样的可怜人,他沈方方虽不是什么学富五车的人才,但是也绝不会心如磐石无动于衷。“契约,然后图生”,沈方方不知怎得想到这句话,或许渡使,当真可以救人。
等回到宿舍夜已经深了,宿舍里还是为寂静笼罩,古爱卿也不知去了哪里。沈方方洗漱完毕,正准备上床之际,古爱卿却不知从哪里飘出来,提着沈方方的后领,幽幽道:“今日事,今日毕。”脸上笑嘻嘻的,给人一种这个鬼很好说话的错觉,要不是揪着后领的那手力气极大,沈方方简直要被假象蒙蔽。
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沈方方在世时从没有如此想出人头地过,他当即下定决心,一定要考出去!就算做渡使不能救人,起码可以自救,可以获得那从前不知珍惜,现在后悔也无用的宝贵的自由。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大丈夫能屈能伸,沈方方一边认命的安慰自己,一边愤愤的翻开那本《渡使基础》,跟上古爱卿陶冶情操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