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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神明与信女(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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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愈演愈烈,罗曼斯地城街头巷尾各个角落都躺着脸上绽放红斑死去的人。当瘟疫席卷到教堂的神职人员身上时,教堂所谓的身患恶疾者罪孽深重论再也站不住脚。
等不来神明眷顾的信徒开始绝望,被疾病与死亡逼得神志不清。有的信徒至死都在渴求光明神降下神光,治愈他,挽救他。信仰在崩塌,瘟疫面前,竟是真正的众生平等。
不止是罗曼斯地城,死的人越来越多,不论贫穷或富贵,年迈或年少,男或女。面对瘟疫,整个王国都束手无策。
裘一脸上也开始盛开红斑,即便皮埃尔伯爵为了保护她已用尽全部手段。这种怪病被命为‘花蚀’,染上‘花蚀’的裘一反而放开了手脚。她不知道如何治愈或是缓解‘花蚀’,但基于‘花蚀’人传人的特性,她一早就告知皮埃尔伯爵如何将患病的人隔离起来,以避免更多的人感染。当红斑在她脸上绽放,她组建了一只队伍,由感染‘花蚀’的士兵或志愿参加的平民组成,清理出专门用于隔离的庄园,集合稍微有些医学知识的人手对感染者进行试药,收敛散落满城无人领取的死尸,并对整座城市进行打扫清洗。
细菌生于污垢中,不知哪个瞬间就进入到了人体,以人体为养料发育自身,甚至贪心得吞噬人体。裘一利用掌握的浅薄医学知识,尽可能地想消除‘花蚀’产生的根源。
皮埃尔伯爵家的小姐感染‘花蚀’,却身先士卒,想尽办法尽其所能地对抗‘花蚀’,民众们目睹这一切。越来越多的感染者加入到队伍中,甚至有没有感染的人申请加入,他们开始自救,开始明白将自己的生命与希望寄托给至高无上的神明,并不能拯救他们。
裘一抱起一个小女孩的尸体,以小女孩舒服的姿势护她在怀里。小女孩衣衫褴褛,破破烂烂的衣服遮不住她身上绽放的红斑,四肢干瘦得可怜,没有穿鞋的双脚糊满了黑泥。她面容安详,如果不看嘴角凝结的血斑,就像睡着了一样。裘一数不清自己收敛了多少具小孩的尸体,‘花蚀’不仅带走人的生命,也带走了一些人的人性。许多家庭会将感染‘花蚀’的家人抛出家门外,甚至亲手将他们杀死。
收敛来的尸体会统一火化,而为了让他们走得体面一些,裘一组建的队伍会用热水洗净他们弄脏了的尸体,换上整洁舒适的衣服。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再将骨灰埋入深深的地下。
火光漫天,裘一咳得喘不上气,她身旁的安德烈焦急地使用圣光术,试图缓解她的难受。
裘一咳得站不稳,她拉开与安德烈的距离,在咳嗽爆发的瞬间弓下身用丝帕捂住嘴,朝安德烈连连摆手,不许他靠近。
罗曼斯地城教堂的主教前几天也因为感染‘花蚀’死去,主教一死,安德烈成为教堂的最高掌事者,他没有感染‘花蚀’,但义无反顾不容劝阻地加入到裘一组建的队伍,为他们施展光明术,每日耗尽元力尽可能缓解他们的症状。
等咳嗽平复下去,丝帕已洇开鲜血,裘一满脸通红,咳嗽逼出生理性的眼泪,她感受到生命在流失,却没事人一般老调重弹,“安德烈,都说了多少次,离咳嗽的我远一些远一些!你就算不怕死,能不能为了罗曼斯地城这些活着的人,尽量让自己晚一些感染上‘花蚀’啊,我还指望着你活到‘花蚀’结束呢。”
安德烈心如刀割,他恨不得代替伊芙感染‘花蚀’,但‘花蚀’面前,即便他是圣子,亦如平民卑微。他明白裘一话里的意思,世上总有一些人需要神明的存在,即使神明只存在于他们的幻想之中。裘一认为,经过‘花蚀’,那个改革教堂的时机已经到来。裘一相信安德烈掌控下的教堂,并不是剥削民脂民膏,以信徒血、肉为食的寄生虫。
“记住了记住了,下次一定离你远一些。”安德烈勉强挤出一个笑,朝裘一走去。
他进,裘一便退,把两人的距离卡死在相隔好几米的安全距离。
大大小小的尸体消融在熊熊燃烧的烈火里,即便已经面对过许多次,裘一仍是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她无法形容堆积在心中的情绪,无声地落下泪。而她身边,感染‘花蚀’的其他人,俱都沉默。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念起对往生者的祝愿,“愿再世为人的你,一生无病痛无忧虑,所遇皆善,所愿皆偿……”
深埋骨灰的那片地上目前没有时间与精力立下石碑,雕刻这些死去人们的名字。他们的名字一个个都记载在羊皮卷上,等待生存者的铭记。
裘一回到隔离的住所,相比皮埃尔伯爵府的豪华与奢侈,这里不值一提,可她住的分外安心。看到住所前等待的皮埃尔伯爵时,她一时愣住,举着火把的手往高处扬了扬,没有走上前,“伯爵大人。”
罗曼斯地城的人到目前为止,死了快一半。皮埃尔伯爵是没有感染‘花蚀’的幸运者,黑曼森管家也是。正因为感染的规律难寻,想阻碍‘花蚀’的传人更加困难。
火光映耀下的一张脸,肉眼可见的消瘦与疲惫,皮埃尔伯爵转过头,掩藏好一时没憋住的情绪,“伊芙,你陪我走一会吧。我身为一个父亲,到现在都没有与你好好相处过。”
裘一举着火把应下,走在前面为皮埃尔伯爵照明,走在侧前方,注意着相隔的距离。‘花蚀’爆发至今,皮埃尔伯爵一直坚守在罗曼地斯城,这让裘一发自内心地敬佩,在这样的封建时代,并不是每一位领主都能做到如此。
皮埃尔伯爵是那种不善于向子女表达自己情感的父亲,兼之他过往对伊芙的不闻不问,更令意识到错误的他不知如何修复与伊芙的父女感情。他只好挑裘一高兴的事情来说,“经过统计,‘花蚀’传人的迹象有在减弱,你的做法是有成效的,我会一直坚持下去。”
要不是火把握在手里有一定重量,裘一开心得简直要手舞足蹈,她也忘记了她奄奄一息强撑着的身体其实经不住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在地,吓得皮埃尔伯爵连忙上前想要扶住她。
裘一话都不说,先顾着拉开距离,“有效就好,不然这么多人跟着我一起,去干那些压抑的事情,我好怕辜负了他们。”
说了这些,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脚下的道路干干净净地露出原貌,踩上去不会有陷入泥泞的恶心感。皮埃尔伯爵又提出走回去,还是让伊芙早些休息吧,他这样想。
裘一倒在床前,她想爬到床上去,但一阵催命的咳嗽耗费了她所有力气,唇边涌出结块的鲜血,她想拿丝帕擦干净,手指却抬不起来。浑身上下,似乎只剩眼珠可以转动,这就是濒临死亡的感觉么。
弗瑞达出现在了她身边,将她扶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疑惑不解中还有一丝焦躁,“为什么我留不住你。”吾是这片陆地上最强大的神明,谁能在吾面前夺走你的生命。
裘一好笑,她曾向弗瑞达求助,恳求他以神力驱散‘花蚀’。而弗瑞达展现了一位神明的冷酷,‘花蚀’是人类造成的,人类需要承担它,神明不会插手。“你不是说不插手么,为什么要留住我。”
弗瑞达才不回复裘一这个故意挤兑人的问题,不耐烦地催她,“你快点答应成为我的神侍,这样你就不用死了,不论是‘花蚀’还是别的疾病,都不会找上你,你会永生。”
永生,裘一闭了闭眼睛,她无法轻信弗瑞达说的话。其实生死关头,尽管是假的,试着相信也无妨,毕竟没有比死更坏的结果了。可是,我不想要永生,我只想回家。这句话含糊在裘一没有力气的吐字中。
弗瑞达听清楚了,他结起手势,一缕神光自他指间钻入裘一眉心。他低头,抚了下裘一的眉心,迷路的小羊羔,连永生都不要,只想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