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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神明与信女(六) ...

  •   裘一抱着被子慢慢地坐起来,靠在床壁上,目光紧紧盯着床尾的方向,她总感觉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显出身形,带着强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恶意。

      由于每个夜晚都不能安然入睡,女仆在裘一的床侧放了一盏小小的水晶灯,发出柔和不刺眼的光芒。可是,这盏水晶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熄灭了,裘一的整个卧室像是被吸入了浓厚黑雾弥漫的漩涡中,卧室里的摆件从门的方向开始一一被吞没,即将蔓延至床边。

      忽而,一点莹莹绿光漂浮在裘一眼前,又听见一声闷响,那种挤压裘一周身的危机感随之消散,裘一的眼前亮了起来,昔日河边初见的那个白袍男子悬空而坐,一手托腮,笑脸盈盈地俯视她,“可怜的小家伙,好久不见。”

      “你是谁?”依伯爵府的守卫,可不是一般人能悄然无声闯入的。她装乖,以一种弱者对强者的好奇语气天真而疑惑地问道。

      弗瑞达终于等到了裘一这么问他,像是容易满足的小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糖果,蓝灰色眼眸里笑意流转,勾魂摄魄。“我是这片土地上的神。你不信光明神,要不要信我?”弗瑞达靠得更近了些,摆出筹码,“我可以封你为神侍,地位仅在我之下,让你晋升为半神的存在。”

      裘一惊讶到双眼微睁,漂亮的眼睛更圆更大了。神明就这么大咧咧地悬坐在她面前,引诱她成为他的信徒?神明这么随便的?可不论这白袍男人是不是在骗她,总之都不好惹。她继续装乖,并不敢反驳弗瑞达,而是像小朋友之间探讨你喜欢哪个奥特曼一样,表达自己的真实意思,“可我只信我自己。我很小以前就听过一句话,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我是我自己的神明,也能承担起这份重担。”

      弗瑞达很疑惑,眉眼耷拉下来,“你为什么不信我啊,是觉得我没有光明神或者夜神厉害么?”他邀功,“刚才我可是帮你把圣女和黑巫师都赶跑了,我只稍微动了动手指头,他们就灰溜溜的跑了。我本可以要他们的命,没必要而已。”

      圣女黛拉和黑巫师?裘一暂且压下疑惑,认真地应付弗瑞达,“神也是会累的,况且神看顾着世间那么多信众。我不想让神那么累,我会自己对自己负责。”

      弗瑞达没办法了,他诞生得不比光明神、夜神晚,但比起前两位神明早早地显露神迹吸纳教徒,他却像是一个没有开窍的小孩,随心所欲游荡于这片大陆,偶尔显形捉弄卑微的蝼蚁。他没有生裘一的气,反而有些妥协地回答,“那我等会你吧,你会改变心意的,到时让你知道我有多厉害。”

      裘一无言以对,身子滑下缩进被子里,“我现在要睡觉了。”言下之意就是你该走了,不论你是不是神明。至今没学会光明术的裘一不敢明着赶人,这个男人生得不似凡人,说话也没头没脑稀奇古怪的,哪怕目前没有在裘一面前表现出恶意,裘一也担心着万一有个万一。

      弗瑞达撇了撇嘴,不理解为什么人这种东西到了晚上就要睡觉,白天再起来,循环又循环,都不嫌麻烦的么。不像他,想睡觉,就沉睡个几百年,睡个痛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卧室里……裘一的被子一直裹到了下巴上,她东看看西看看打量房里好几圈,确定人是真的走了,才闭上眼睛养神。

      铩羽而归还被震慑一番的黑巫师对黛拉有了埋怨,“我真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搞艾莉尔伊芙皮埃尔,我们从源头上解决问题,让安德烈喜欢上你不行么?我手里多的是黑巫术让安德烈爱你爱得死心塌地。”

      黛拉捂着心口,方才她的心脏仿佛整个被捏爆。那种痛苦与惊恐令她头皮发麻,到现在还缓不过来。“不可以,对安德烈施展黑巫术的想法你给我打消掉。不然我不会放过你。这次是我失误,不知道她身边有强大的力量守护,我会弥补你。”

      黑巫师暗暗骂了一句,疯女人。要不是与疯女人背后的家族有合作,疯女人自己在黑巫术上的天赋也高到令人心惊,他才不干这暗杀的破事。他存心刺激黛拉,“就算艾莉尔伊芙皮埃尔死了,安德烈下次下下次喜欢的不是你,难道你见一个杀一个?”

      “见一个杀一个,”黛拉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微笑可怖,“我得不到安德烈,别人也得不到他。”

      第二天醒来,天雾蒙蒙的,裘一用过早餐后,随便拿了本书窝进花房的长椅里。最近几天安德烈度没有来给他上课,其他的课也被停了,皮埃尔伯爵府上上下下都笼罩在一种紧张的氛围里,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但没有人和裘一说,裘一也没找到机会打探。

      白粉黄红一簇簇蔷薇花开得热烈与娇媚,而蔷薇花下举书细看的少女美得毫不逊色。不远处,皮埃尔伯爵与黑曼森管家站在一起,黑曼森管家轻声说,“不仅是王城,其他城池也出现了一些迹象。伊芙小姐的行装已经收拾好了,是否还要将她送出去?”

      皮埃尔伯爵望着鲜花簇拥的裘一,忧虑重重,又被他压下去,“不用了,所有负责伊芙起居衣食的奴仆你都要事先排查清楚,确保他们没有与染病的人有过任何接触。”交代了这一句,皮埃尔伯爵朝着裘一喊,“伊芙,你过来。”

      裘一放下书,拎起裙摆跑过来,施了一礼,“伯爵大人,日安。”

      听见这声伯爵大人,皮埃尔伯爵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越发沉重,他让黑曼森拿一套伊芙哥哥年少时穿的骑装过来,等裘一换好利落的骑装,皮埃尔伯爵亲手为她披上一件白色的斗篷,从头罩到脚,这还不够,又找了块从遥远东方运过来的轻薄丝帕,让裘一蒙住眼睛以下的面部。如此装备齐整后,皮埃尔伯爵才吐露用意,“我带你去趟教堂。”

      去教堂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蒙得只露眼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裘一心里沉甸甸的,是不是这个世界的重头戏来了。

      皮埃尔伯爵带着包裹严实的伊芙来到了教堂,他们占据了一个与人群隔绝且视野独佳的高台,能清楚到教堂广场上刚刚开始的审判。

      三十余人不论男女裸露着上半身面目麻木地跪在雪白的大理石地砖上,他们身上被侵蚀生命力的死寂萦绕,这却还不够。教堂的修士们挥舞着被圣水浸过的长鞭,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抽打着他们,将他们抽得皮开肉绽,一边祷告,盼求仁慈的光明神洗涤罪徒身上的恶与孽……他们破碎身体里流出的血落到雪白的大理石地砖上,汇成血涡。

      这是在干什么!裘一不忍直视,看向皮埃尔伯爵索求答案,侍立在后的黑曼森管家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最近几大城邦都出现了同一种病人,他们身上会长出花瓣状的红斑,咳嗽剧烈甚至咳出血,三五天便会死去。这种病人越来越多。最先出现这种症状的是从边城对抗半兽人战役中回来的士兵,所以有传言,是士兵们将瘟疫从半兽人中带来……”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用血、肉与生命阻挡半兽人、巨人族踏入民众家园,撕碎民众的士兵们如今成为了民众口中的瘟疫传播者、被黑巫师操控了的恶徒……

      “光明术不能治愈他们么?”裘一呐呐地问。

      皮埃尔伯爵指向受刑者中一个肩背胸膛布满陈旧伤痕的青年男人,“他是我的骑士长莫西,自成年起便加入军队,数次参与对抗半兽人的战争,半兽人锋利的爪子曾划破他的肚皮,掏出他的肠子。我请安德烈以光明术治愈他,安德烈耗费神力,也未能将他治愈,仅能做到延缓他的死亡。现在,他也认为他有罪,愿意以死亡来洗清他犯下的杀虐。”

      言下之意是,教堂不仅不能拯救这些身患恶疾即将死去的人们,甚至要将他们的无能美化为是身患恶疾的人们自己罪孽深重,所以这些身患恶疾的人们要以死抵罪?裘一难以承受地握住了栏杆,就她所了解的,这个时代都算不上有医生,普通民众生病了多是向光明神祷告,或是向教堂购买圣水,圣水在修士们的传颂下,简直就是包治百病的灵药。只有贵族阶层,才能请到教堂的修士修女为他们施展光明术。如果教堂继续这样的做法,无疑是逼这些身患恶疾的人死得更快。

      “安德烈呢?安德烈一定不会同意教堂这样的做法。”裘一急促地问。

      “安德烈被主教带在身边看着,不允许他有任何出格的举动。”皮埃尔伯爵嘲讽的目光投向教堂顶上流光溢彩的水晶,它聆听着这座城市民众的哀鸣,但它无动于衷。

      不知道挨了多少鞭,有些体弱的受刑者当场死去。经受过战场洗礼的莫西还剩一口气,他将系在腰间的衣袍重新整理好穿在身上,覆盖住那些与半兽人、巨人战斗中留下的伤疤,覆盖住花瓣状的红斑,覆盖住累累长鞭抽出的伤口。缓慢地走出了教堂,走在罗曼斯地城的街道上。

      这是他出生、成长,曾经用生命保护的城市,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知道哪家酒馆的酒烈不掺水,哪家的烤肉鲜美,哪里的夜莺歌喉甜身子软……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视着街道,家家关门闭户,窗户里却传出窸窸窣窣怨毒咒骂他的话语,而肮脏积满淤泥排泄物的街头,随处可见死尸,死尸脸上开满了花瓣状的红斑,有些红斑凑成了一朵花的形状,消减了一些死者脸上的痛苦。

      我活着的时候,身上患的这种怪病会传给别的人,那死去了的我,还会不会把怪病传给活着的人。莫西病得发昏的脑子在想,不行,我得离开罗曼斯地城,不能让我的尸体污染了这座城市,怀着这个唯一的念头,他支撑着鲜血淋漓的病体,拖着沉重到如坠千斤的步伐时而快时而慢地向城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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