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线》木之本媛

1、第 1 章

　　秦辰知道PT券商跑路的时候，正躺在泷惟家床上。他工作这几年的积攒，随着PT崩盘，一夜之间蒸发。得知受骗的这个消息，他只是嘴角抽搐了一下，瘦削的脸颊显得更加苍白。因为这个消息，并不比这些天他听到的其他的消息更坏。
　　泷惟是时代天行公司的高管，这家公司是全球最大的咨询公司，多少刚毕业的年轻人都以能进入这样的公司为荣。时代天行公司作为咨询公司，连接了学术界、商界、娱乐圈等各个行业的人脉，对个人资源极为依赖。泷惟作为时代天行公司与学术界连接的至关重要的人物，可以说时代天行百分之九十的客户都是看重泷惟的为人才委托的。秦辰刚进公司，就被这位他学生时代无比仰慕的泷惟前辈骗上床。光环背后竟然是如此的腐烂不堪。
　　身旁的男人还睡得香甜，仅剩不多的头发却很油腻，在雪白的枕头下留下微黄的污渍。秦辰没有看他，轻轻得起身，一股白色的液体流了出来，顺着修长的腿，盘旋了几圈，最后滴在黄色的地毯上，形成一道干巴巴的印渍。他有条不紊得做了早餐，看不出任何情绪。在摆放面包的时候，双腿终于颤抖不止，倒在了地毯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声音吵醒了屋内的男人。
　　“怎么了？”中年男子慵懒的声音，带着极度的不耐烦。
　　“没……没事”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时翻江倒海。他以为自己可以撑下去，可现在身体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瘫坐在地毯上的他，双手发狂的颤抖。为了掩饰声音中的颤抖，音量低到几乎听不见。
　　卧室里的人翻了个身子，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继续去睡了。
　　绿野仙踪别墅区此时清冷无人，宛如京都的冷漠，秦辰就跪在这他来了无数次的空无一人的又陌生无比的小路上，想要大喊，想要嘶吼，想要讨个说法。但是，他无人可以倾诉，即使对天空，他也无法说出心中的不平和委屈。他张大嘴巴，却无法发出声音，本就憔悴的眼睛，熄灭了最后一缕光明。
　　秦辰少有的打了车。秦辰的工资不少，但因为租了一居室的房子，过得很拮据。这是因为泷惟怕秦辰向室友泄露他们之间的事情，要求他独居的。可不论房租如何耗尽秦辰的工资，他是一分钱也不会帮助秦辰的。
　　虽说是前辈，其实比秦辰要大25、6岁了。早在秦辰上学的时候，就特别仰慕这位前辈。他毕业找工作的时候，泷前辈帮了他很大的忙……但要求是，他有需要的时候，要秦辰来陪他。泷惟的要求很露骨，也很直接，在他喝酒难过需要有人陪的时候，或者想要的时候，只要叫他，他就必须过来。
　　车里的暖气让秦辰的意识慢慢苏醒过来。秦辰早就知道，前辈根本就不在乎他的任何，他只是一个单纯的发泄品。他没有意识到，泷惟对他进行的精神操控，让他无法反驳他。
　　工作三年来，秦辰时时刻刻都要担心泷惟的感受，又要应对陌生而强度很高的工作，他泷惟告诉他，年轻的时候吃点苦，受点委屈，钱少点，都没有关系。然而，他等待来的，却是三年积蓄化为乌有，是他的未来被消耗殆尽。
　　假的！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股巨大的失败感，如铅水一般，从头灌至脚底。
　　秦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中，怎么上了楼，又怎么在房顶上悬了一个上吊用的绳圈儿。那个时候，已经到了早晨，即使是在深冬，此时的太阳也已经发挥出他的威力，将一切照亮了。秦辰觉得这个时候是很幸福，很舒服的，阳光从他的身上，照进了心里。他的心情，从未像此时这般明亮。在这种光明中解脱……
　　咚！咚！咚！
　　秦辰猛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确是出租屋被熏黑的墙壁，还有发霉的窗帘。脖子上的绳子勒的他很不舒服。只是凳子还没来得及踢掉，可能出于人本能的反应，他把自己的脖子移开了绳子。
　　谁会这个时候来找他呢？绞尽脑汁想，工作这几年后，他的社交几乎为零，朋友们都分散在全国，即使在京都也都很忙，很难相见。家人只是报喜不报忧，父母嫌路费贵，一般不会来看他的。会是谁呢？
　　秦辰想，如果他现在死掉，肯定会给那个来看他的人带来晦气，于是他决定先去开门。
　　咚！咚！咚！
　　来啦！
　　秦辰一边想是谁，一边收拾掉绳子和凳子。然后跑到门边，把门打开。
　　刺眼的阳光从门缝挤进来，伴随一缕花香。
　　师兄，圣诞节快乐！
　　秦辰了无生机的眼眸中一闪而过惊奇。
　　阿咲？
　　秦辰的记忆迅速返回一年多前的一个黄昏。他出去买生活用品时，在楼下碰到了她。每次见到她，她都像凭空蹦出来的，猝不及防。当时她说自己做了律师，在附近调查事情。只是问了他的住处，就拉着一个全身漆黑的高大男人匆匆走远了。事情发生的很快很突然，秦辰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脸，只是觉得气质凌冽。在漫长孤独的岁月中，这相遇的片刻时光，根本不值一提，最容易被人遗忘。
　　秦辰来到京都上学第一天的开学典礼上，就认识了这位名叫尹咲的师妹，当时也有这种凭空出现的感觉。见面不多，秦辰对尹咲的映像，一直就只有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一头乌黑的头发。这位师妹总是爱通过手机和他聊些有的没的，从这个角度上讲，尹咲是他比较常联系的人了。这次她把齐腰的黑发剪成了短发，秦辰莫名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别人口中的这位师妹性格傲娇孤僻，不知道为何对他很热情。
　　太好了，秦师兄你还住在这，而且今天还没上班！真是太巧了！
　　尹咲拿着花，挤进了秦辰的小屋。秦辰这才看清楚，她穿着一身青白相间的短款羽绒服，那花纹似乎是青花瓷的样子。踩着一双小高跟鞋，在他逼仄的屋子中转了几圈，走过的地方也好像开出青白色的花朵。
　　他知道，那些花朵不过是走路时带起的尘埃，刚好阳光照在灰尘上面，他们便宛如获得了灵魂，有了一瞬间的绽放。
　　尹咲一屁股坐在秦辰刚刚擦过鞋印的椅子上。她似乎敏感得僵了一下，秦辰没有观察到，尹咲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略过屋顶、地板、还有他藏了绳子的垃圾桶。秦辰给她倒水时，她正凝视曾经放过这把椅子的地板，似乎要生生看出两个洞来。
　　寒暄间，秦辰似乎回到以前无忧无虑的时光，精神渐渐平静下来。
　　秦辰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秦辰先是惊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拿。
　　他不知道，在那个电话对面，等待他的是什么。
　　泷……前辈。秦辰极力保持镇定，握着电话的手指愈发苍白。他的声音发抖已经很明显了。坐在对面的尹咲皱起了双眉。
　　秦辰，你怎么没来上班呢？你才来三年就无故旷工了？……
　　挂掉电话，秦辰不知道紧紧攥着手机，低头思索。
　　师兄，你和泷前辈还有联系啊？我记得你上学的时候很喜欢他呀。
　　尹咲的声音清澈温柔，似乎有一种舒缓人心的魔力。
　　我……有表现出来吗？
　　哈哈哈……太明显了。
　　秦辰突然明白了，书上形容的“银铃般的笑声”，就是如此了。
　　所以……你现在还很喜欢他是吗？
　　尹咲站起来，右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袖口残留的百合花浓郁的清香，让秦辰精神有些亢奋。
　　不，当时不了解。现在的人，好多都是人前温文尔雅，其实很不堪的。
　　秦辰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向一个弱女子说这些事情。可能是压抑很久，可能是很久没有能和一个人聊一聊……
　　刚入学的时候，第一次见泷惟，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在阳光下散发着年轻的朝气。坦言土语温文尔雅，走到哪里，都被人簇拥，被目光追随。这样的人，对于秦辰来说，太过耀眼了。明明都是男人，却无法自拔的爱上了他。但也是因为都是男人，秦辰从不敢表达出来。但举手投足间，观察他仔细的人还是能看出来。泷惟情商很高，也自然明白秦辰的心思，否则像他这样谨慎的人，那么怕别人说他流言蜚语的人，那么爱惜自己名节的人，却又不愿付出半分的人，如何让一个平白无故的人，为他牺牲至此。
　　秦辰越说越激动，向尹咲说了工作三年来如履薄冰的生活，还有最近投资失败的事情。
　　师妹，师兄这辈子很失败。你以后做事一定要走正途，靠自己！
　　尹咲说，师兄，你从来就不是久居人下的人，都是泷惟害了你。
　　秦辰看到尹咲一波碧泉的眼眸里，有墨汁慢慢凝聚，如同他的怨气，最后成了深不见底的漆黑瞳孔。漆黑中又似乎有猩红跳动。
　　师兄不该死，泷惟才是该死的人。
　　秦辰说，死有的时候，反而是一种解脱。
　　尹咲说，师兄的愿望，由我来实现。
　　秦辰的苍白的面庞，在尹咲漆黑的眸子中越来越亮，他仿佛受到了蛊惑，或是有东西从他身体中升腾，更可能是他想起了以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