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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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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回到家里,父母只是体谅的看了我一眼,也没计较我连澡也不洗的就滚回被窝里去。其实父母对我的管教一向还算挺宽松的,只是会很小心别让我行差踏错。但假如最真实的我暴露在他们面前,我会成为他们一辈子不会再见的坏小孩——我是喜欢女孩子的女孩。出生在一个教徒家庭,虽然神是公平的,但这真是对我最大的讽刺。
我把自己摔到床里去,俯伏着,面埋到枕头里。周公急召我去跟他老人家下棋,小小女子我哪有能力抵抗。可一通电话,却赶跑了我的瞌睡虫。
海军蓝外壳的手机静静的躺在书桌上,一边角上绑了个爱德华的钢之炼金术师的手机吊饰。此时一向安静的孩子却震动起来,与书桌磨擦发出怪声,使我不得不爬起身接听。
我按下接听的键,听到一把特柔和的声音。「晞?」
「小月儿?甚么事。」我揉了揉自己那一头乱发。依月突如其来的来电,又激起我的精神了。小月儿的声音总是柔柔的,有点像棉花糖般松软的感觉,飘浮着,轻轻的。
我用头和肩夹着手机,双手则在凌乱的衣柜里找着替换衣物,决定跟依月通过电话后就去洗个澡。
「晞,妳明天有没事做?」
我爬上书桌,翻动着那厚厚的月历,都好几个月没撕过月历纸了呢……「明天没事做啊,有甚么事吗?」
「太好了,我才回到家里,妈妈说明天会展有个升学博览,想让我去看看。」小月儿的声音透着一股兴奋,真的像个小孩子呢:「会展那么远,我一个人会怕,就想让晞也陪我去好了。现在反正晞明天也没事做,就陪我去吧。」
我想了想,反正在家也是闲着,怪无聊,又不想花大钱租一大堆小说回来看,便答应了依月,明天早上跟她一起去看展览,这却让她更兴奋。这妮子,不过去看个展览,有必要这样高兴吗?我撇下不解的烦恼,对着还在客厅看报的爸妈嚷道:「我明天去跟小月儿看展览,可能会晚些回家。」
妈妈放下手上的娱乐版新闻,问道:「是甚么展览来的?多不多人去,小心些啊。」
「只是个升学博览,甚么的,就是陪一下小月儿。」我摊了摊手,对于详情,除了时间地点外,我一切都是从小月儿那里听来的,她只是问我去不去,也就是说关于其他的,我一问三不知。
「有甚么关系……凯晞啊,妳总要替自己打算一下,去看看也好,可能有合用的数据也说不定。别老想着只是陪人,妳就是太缺乏危机意识,上次的模拟考才会考那样的烂成绩。」
「就是,妳爸说得没错,妳也该好好替自己想一下出路了。这会考,全港十几万考生一起考,怎么说还是有危险的,谁能保证妳一定考得上……」
不料,爸和妈却像是说上瘾似的,两个人同时放下报纸对我说教。我一看这架势,便知要糟,立时逃进浴室里,把水流调较到最大。温度适中的热水冲击着我的身体,按摩着上面的各处疲劳;同时又清洗我的脸和脑袋,让我的思绪清晰起来。上一次我的模拟考成绩很不好,好几科都是低空飞过,对此,爸妈对我有点小不满。要不是他们提醒,我真的从没想过,那个被淘汰掉的人,有可能是我。
从小,我的考试运气就不太好,尤其是这种公开性的。大概我上辈子偷了幸运女神太多内裤,所以她这辈子这样整我吧?人总是对自己有自信的,没自信的人活不下去,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真的被父母说中……
「小月儿~~早。」我约了小月儿在旺角地铁站(那时还没改称港铁)的往中环方向月台等,远远的就看见她挥着手,小跑着过来。
虽然跟依月是死党,可我跟同学的交流一向少,交情浅,也没多约过大伙一起出来玩。算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跟小月儿两个人一起出来。想到这,脆弱的心脏就一阵跳动……这,算是约会吗?
依月跑到我眼前,没了考试的压力,妳的脸容多添了笑容。上身穿了一件三分袖的贴身T-Shirt,中央烫印了一头很可爱的小狗狗,是头八哥在傻笑着;下身的格仔裙襬刚好到膝上,选了对中靴,很有青春气息。她没有扎起头发,只是任她们披散在身后,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发丝很长,发梢都到后背中部了。而且——
「欸,小月儿,妳的眼镜?」平常小月儿的鼻梁上总是架着副金边半细框的眼镜,浓浓的书卷味,只是却不见了那总是压在她鼻子上的饰物。
「我换了隐形眼镜,好看吗?」她弯身,半侧着头仰上看着我,俏脸冲着我装了个可爱的鬼脸。我被她的行为逗笑了,就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道:「最好看的就是妳了。」得到我的激赞,她露出了一大大的脸容,那样纯真的笑容,感染了我。
我们都在,不经意见改变着自己。
香港会议展览中心,简称会展,是香港最大型的展览场地,每年都会有不少涉及各行各业的大型展览在这里举行,如钟表展、珠宝展和国际书展等。我和小月儿进到会场时,里面的人还不算太多,可能是因为今天并非假期,时间又早,学生们都还在上课。
这也好,没那么挤。这里大大小小的,少计也有百多个参展商,有海外升学或是内地升学的,也有些是本地大学或非牟利教育机构开办的副学士或文凭课程,只是都比较冷清。还有少数几个是商业机构寻找有潜质的毕业生作招聘。我也没认真考虑想找甚么样的数据,便任着依月拖着我的手乱逛。
大概是上午比较冷清,那些摊位的人都很热情地招呼着我和依月这两个「稀客」。手脚麻利的为我们端来各式各样的数据,厚厚的一堆推到我身上来,差点没压得我的手断掉。把所有数据或是宣传品都丢进背包后,依月和我逛到了海外升学的介绍区。
海外的大学,通常都是比较有钱、有强劲后台的才会来这里摆展览,那些介绍板就都制作得比较精致,校园图片照了一堆,都是专业摄影师照的,角度抓得佷好,是那种会让人很想实时拜访的「诱惑」。
一个中年女人看见我和依月走过去,便立刻热情地跑过来招呼我们,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想当然,去海外升学可不是人人都去得了的,生活费、学费、杂费等等一大堆费用算下来,一年用十七、八万都不在话下,标准的贵族选择。但是依月家里是很有钱的,大概是我们几人当中最有钱的,她爸爸是一间大公司的副总经理,妈妈则是几间连锁食店的老板,要供她到海外升学,完全不是负担。
看小月儿很感兴趣的样子,我却兴趣缺缺。她从小就被她爸妈送去些英文补习班,英语能力是班里数一数二的,也难怪她一直向往着外国生活。
「晞,妳看,这里好棒啊。」依月招呼着乱逛的我。那个中年女人说得口沫横飞,差点没把死人说咶、孪的变回直。但在我看来,是她有她说,依月有自己的打算。我顺着小月儿的手指看过去,乖乖的,那确实是个好校园的样子,红磗砌的校舍,绿油油的草地,古色古香的建筑,连我也不禁怦然心动。
「真的很棒呢。」我衷心的赞道。
「我一直都希望可以到这样的地方升学,但是那样就会见不到大家了,见不到诗云、见不到志远、见不到……晞……」
我不太清楚依月突然的伤感是甚么原因,其实我很羡慕她,真的,香港的教育制度,一直的让我有窒息的感觉,只要有机会,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逃到国外去的可能。「这不是很好吗?妳家里完全可以让妳到外国读书啊。这是很多人想也得不到的,有这么个机会就该把握。」
依月却很叹的轻了口气,看着我,然后又放下手中的数据,撇下那个呆掉的中年女人,拉着我的手道:「我忽然不太喜欢这学校,太俗气了,我们还是看别的吧。」
囧!人家二百多年的历史了,还俗气?那个建筑叫古典风啊!霎时,我对依月的惊人言论不知作何反应好。而她,只是一直的走走停停,停停逛逛,却不再见她对任何一个摊位有像刚才那样般大兴趣,甚至眼里连一点光芒也欠奉。我不太明白为甚么她这样子,也不明白为甚么她不能放手,只是她那一句「见不到大家了」,又刺痛了我的心。
见不到大家……见不到琪了……某程度上,它们的构成式是一样的,都是舍割不了那渴望着的。小月儿为着大家之间的分离,而下不了决定;而为,当初为了父母的欢迎,在爱情萌芽时便扼杀了它的生存。
我不敢肯定,现在说着「见不到大家了」的依月,某一天,是不是也会为着别的某些原因,而选择赴笈海外,从此大家分隔,不复得见——变成另一个我。在很久的未来日子里,只能以思念和追悔来渡过。
十七岁的夏天,为甚么,已经要我们作出会影响一生的决定?
我拍了拍小月儿的肩,说不上是鼓励还是别的:「别太担心了,喜欢就好。」喜欢甚么?喜欢待在大家的身边就好,还是喜欢那学校就好?我一出口,我才知道这是句多么差劲的话。
我也是矛盾的吧,要不然,不会在想到可能从此再也见不到依月时,心里轻微但明显地刺痛了一下;理智上,到海外升学是对负担的起的依月来说最好的选择,但是想到那会以我们的友情为代价时,我的心便痛了起来。这三四年间,我是早已习惯小月儿的声音、她的纯然……想到将来大家的合照可能会少了一个人,便有些怅然。
依月忽然没说话,只是转过身,静静的看着我。明亮的双眼里有种我不懂得的复杂情绪,我只知道那情绪的基调是伤感,但它的由来和原因,我一概不知。在那双眼里,我忽然感觉到害怕。我强笑着:「小月儿就好好想想吧,反正又不是现在下决定,选好了学校再决定嘛。」
「晞,妳手机响了……」她换了话题。
「欸?」我是那种经常忘记手机在响的人,所以依月说的时候,我着实诧异了一下,从背包里翻出了手机,果然看见那孩子以惊天地、泣鬼神的频率在唱着歌。
「喂,凯晞吗?」
「镇麒?」我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给我打的电话。「甚么事?」
「呃……是这样的,下星期六是我生日,我想着中五过后,大家可能没甚么机会聚头了,便打算办个生日会……妳,会来吗?」
「星期六?几号……」我手机的声音很大,站在我旁边的依月听到内容,就帮着翻记事本,指着星期六给我看:「啊啊,二十六号吗?可以啊,几点,哪里等?」生日派对,我最喜欢了,送一份生日礼物,然后有吃的有喝的还有玩的,真是一级棒。就在我自我陶醉的时候,小月儿拉了拉我的衣袖,鼓起腮很不满的瞪着我看,我才醒觉过份兴奋遗忘了她:「喂,镇麒,小月儿也来可不可以?」
「啊,当然可以啊!!」某人的声音很兴奋,我忙把手机挪开三尺远,免得耳膜被震穿。我对依月点了点头,再问道:「那,几点在哪里等?」
「我家在朗景台,就是那个……哎……知道轻铁吧?到第五区的丰年路站下车,我到时在哪里等妳们吧。下午二时,别忘记了。」镇麒似乎是想跟我描述到底要怎样走的,只是可能过于复杂,最终只能放弃。
「行了,我记得了,一定不会迟的。你们元朗屯门那边,铁路、公交车网一整个混乱,新旧墟都黏到一起去了,不抓着你这张地图我还不懂走呢。」一想起几年前跟着爸妈到元朗买老婆饼的情景,我都觉得心惊,我是完全没概念那边的人怎样认路的,总觉得大街小巷,每条路都差不多,店也差不多,叫我头痛了好久。
「好,那二十六号见。」他很愉快的挂上了电话。我转身望着依月,道:「现在去挑礼物不嫌早吧?」
小月儿笑了笑,道:「走吧,晞带我一起挑礼物,别又选了些镇麒不合用的。」
我想起去年圣诞节时,镇麒跟我们说他班上交换礼物时,抽签抽到一套给女生用的化妆品,那时他的表情可真精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