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换血之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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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远虽不知晓自己身上潋滟清绝水那三分残毒发作是何种模样，然而，却相当清楚地记得毒发时的痛苦，如今，看到苏陌钦目前的情形，只觉在这痛苦之中仍能如此隐忍自持，需要何其坚韧的心性，才能克制自己不做出任何伤人的举动来。
另一头，清音已将他发冠取下，满头青丝打散，却是十分诡异的深灰色。
“祈夏，减下三分内力。”清音取脉后，稍一权衡，毫不迟疑地嘱咐道，“师父眼下受不起这种程度的渡力。”
祈夏闻言收势一些，然眉目之间却添了几分不能掩饰的忧色。
清音将置于苏陌钦胸前一直推拿不止的右手移至他发间，手指轻柔灵巧地穿行在那些灰色的发丝里，一寸一寸流连。一寸，一顿，似在思虑。
清远见了，知她正在为难，却不知苏陌钦之疾究竟到何种地步。
此刻，翠翠已然将医匣带到，急忙奔至清音身侧，丝毫不用清音多言，便将医匣放至她右手边惯用的位置上，“小姐，医匣。”
清音头也未回，反手翻开乌木匣子，十分熟练地取出一把金针，然拿起又放下，手势踌躇。时已至此，不只清远，祈夏、翠翠都看出她的犹豫。
祈夏隔着苏陌钦与清音对视，沉声问了句，“小姐因何为难？”
清音叹了口气，右手改为按住医匣，左手也在同时自苏陌钦腕间收回，她平视着祈夏，双眼里幽幽的目光淡定平静，“祈夏，咱们上次换血是什么时候？”
对谷主之事事无大小一一上心的小姐自不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祈夏却懂得她言下之意，明白之后，脸色愈发森寒，“一年前。小姐是需要……再换一次？”言辞间颇有了些犹豫。
清远在一侧静静看着，虽不太明白清音那妮子具体要做什么，然而从这名称以及祈夏的回应里，他也明白了几分危险。
清音倒是垂下双睫，静好万分地注视着榻上之人，慢慢地，淡淡笑了。这一刻，金色的日光投注在她的侧脸上。黑色的睫承了一小片日光。那粲然的光华穿过眼帘，映得双眼深处熠熠生辉。
“四年前，我的穴位解得晚了，待到手脚能动之时，师父身上的潋滟清绝水早已深入脏腑，无法去除。四年来，师父体质逐渐亏虚，这毒便发作得愈发频繁。频繁的发作，又进一步亏损了他的身子。如此往复，恶性循环，是个死结，难以得解。是以，一年前，别无他法之际，我选了换血，然而，就算当时清除了大部分他血里的毒液，那些深入脏腑的更多的毒液，仍旧可以回渗入血中。是以，时隔一年，这局面就又走到了尽头。”清音轻声道。
祈夏皱眉，问了句，“上次换血，谷主差点性命不保，如今的情形比起当日来又更为亏虚，如何能够保得住谷主安然无恙？还有小姐你……”
“我无所谓。若是连自己都栽了，怎对得起师父谆谆教导？”清音竟然还笑出声来，“师父方才说我医术很好，具端正平和之风，且不乏灵动应变灵动之气。”
祈夏眉头愈发紧了，“小姐，莫说谷主，就是你自己也未必适合此时施用换血之术。”
清音笑得好不灿烂，“怎会？我很好啊。”
祈夏立即冷哼，“拂水柳甚是阴毒，总是有些伤身，更何况，你还受了柳家玄幻掌。那柳园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剧毒也好，掌法也罢，这些手段自然也不是浪得虚名。小姐受伤后，一直劳顿不休，从未好生调养。谷主更是因此留了小姐于谷中长住。眼下这情形，小姐要是没有把握两全其美，就莫要煽动属下做那些傻事。要不然，谷主醒了之后，没见着小姐，头脑发热之余，难保不会遣了属下黄泉路上和你作陪。若只是如此，还算不赖，属下怕的是，谷主他还嫌那黄泉路上多凄清，遣了自己也跟着小姐上路。如此一来，翠寒谷这三百年基业也就毁于一旦。当然，小姐对此倒是毫无所谓，只是，属下担心谷主有何颜面去见老谷主，怕是谷主他黄泉路上也从不得安心啊。”
这一话，说得前所未有的长。清音听了只觉得背心冷汗直飚，飕飕地凉。打量了下祈夏十分肃穆凛然的脸，清音默了默，算计了会儿，总算嘿嘿笑了两声，“我保证。你，我，自然还有师父，咱们都一道活着，不必那么惨兮兮的。那你可愿意帮我？”
祈夏居高临下睥睨她一眼，道：“当真？”这妮子从来劣迹斑斑。
清音立即欺上去，脸笑得像朵儿花，“自是不假。”
祈夏道：“就算小姐如此说了，若是还要欺骗属下，也并非不可能。况且，这欺瞒之事，小姐做得早已得心应手。不过属下这回还是信了你，只望小姐记得方才属下说的那一长段废话，如是，祈夏就算是死，也死得其所了。”
见他如此一讲，清音拉了拉他袖子，尚且笑呵呵地道：“祈夏，你放心，我自是有把握。况且，你和师父我都是舍不得的。”说完，又补上两记笑声。
祈夏只得叹息，“小姐，莫要胡闹了。”
清音举起右手，信誓旦旦地道：“我保证，绝不是胡闹。”
“好罢。我信你。”祈夏终于正色，“要我如何做？”
清音拨开苏陌钦耳边发丝，便露出一截灰色颈项，其间血脉塌陷不可得见，然而那妮子比划了下，很快决定了目标。手指指尖按住他颈项上一点，清音对着祈夏道：“就是这里。”
祈夏遂探头看了看。
清音又道：“待会儿我不行了，你记得把针扶稳，针头在这一处，一定不能偏移。”
祈夏深呼吸，道：“好。”
“翠翠。”清音见祈夏已然答应并且记住，回头唤道，“劳驾请洛大哥过来，就说清音有旧事求他相助。”
“是，小姐。”翠翠毫不迟疑地快步跑了出去。
不多时，洛本清便到了榻前，见状，眉头紧锁。
“洛大哥恐怕又要劳烦你了。”清音见他来了，抬起右手递至他眼前晃了晃。
洛本清微怔了下，拧眉道：“姑娘，眼下只能如此么？”
“我没别的办法。”清音笑答，“这谷里，除了师父，医术上就洛大哥和我好歹算是不赖，洛大哥可是有更好的法子？”
洛本清深深看了眼清音，连自个儿再去伸手去替谷主取脉的意向也没有，只低眉注视着榻上之人，复又抬头对着清音，果断地答道：“姑娘既已拿了主意，本清照办便是。”说罢，拉了椅子在榻前坐下，紧挨着清音。
“清远公子不用回避么？”开始动手前，洛本清状似无意地问了句。
清音闻言，移了视线望向清远，柔声道：“你可要留下？接下来的场面血腥得很，让翠翠送你回去歇息可好？”
满屋子的注意忽然转于他身上，清远顿了顿，和缓做答，“我还是回避吧。清音……”
见他明显欲言又止的模样，清音跳下短榻，几步到他身前，紧了紧他的衫子，“何事？”
清远呵出口气，眉间终是有了些忧色，“你要小心。”
清音按住他微凉的手掌，在一屋子人的目光里，破天荒地亲了下清远脸颊，道：“不要担心，我会很好。清远，不能陪你，抱歉。”
清远摇头，“我说过，你不必分心于我。”抬眼时，目光已然坚定明亮。
“好。”清音看着他笑了，对他身后招了招手，“翠翠，送清远回我屋子。”
翠翠其实对清远很是好奇，一直在一旁偷偷打量，眼下见了小姐似乎很在意这位公子的样子，虽不解，却极为恪守本分，此刻快步上前，对清远施礼道：“奴婢送公子回房。”
清远自清音掌中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淡淡答了句，“有劳。”
目送着清远背影离开，清音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屋子深处，祈夏不冷不热地插了句，“属下早问过小姐日后可会反悔？”
清音扭头，痞痞一笑，迅速回答：“不会。我说不会。若是反悔，岂非否定了我自己所求？我怎会扇自己的耳光？”
见她若无其事地大步走了回来，祈夏便又冷哼了两声。
未免这二人继续吵闹下去，洛本清适时岔开了话题，“姑娘，可是准备开始了？”
“好。”清音脸色一凛，在苏陌钦身侧紧贴着他躺下。
洛本清寻了下苏陌钦颈项处清音做出的标记，又权衡了会儿，然后，才开始用白布一一覆上自己口鼻和头发。
一切妥当后，他取来数盆清水，皆洒下清音医匣中消毒的粉末，待它们一一化开后，将自己双手浸浴其中一盆，细细洗净了，然后将医匣中的白纱、小刀和缝线、软管等物件统统放置于另外一只铜盆中浸泡，稍等片刻，这才取了白纱将清音手腕以及苏陌钦颈项处细细清洗。
“小姐，”祈夏接过洛本清递来的白纱，也在同时为自己净手，见了清音含笑仰躺老神在在的模样，终不免有了些担忧，不由道，“若有不适，属下在这里，你尽管说。”
清音听了，笑嘻嘻地瞧了瞧他，“好。我知道。”
见她如此，祈夏默了默，安了些心，换了话题问道：“施用换血之术后，小姐可是要回自己房间？”
“你说呢？”清音也不正面做答，只一味地笑。
祈夏于是道：“属下懂了。”
洛本清听了他二人的对话，也不由一笑，“上一回谷主醒来，见了姑娘这模样，气得险些又昏过去。不过，属下问谷主要不要送姑娘回房，谷主瞧了眼躺在身边的姑娘，最终却是遣了属下回房。”
“师父他，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清音听了这一茬，很是好奇，以至于洛本清以小刀切开她腕间皮肤时，她也只是嘶地低吟了一声。
“谷主心思深得很，怎会对属下讲什么？”洛本清道，见清音一脸沮丧，便又答了句，“不过，很早之前，谷主曾对属下说过些旧事，姑娘可愿一听？”
“好啊。”清音这妮子顿时觉得手腕上疼痛减轻了不少。
洛本清尽量放轻力道，动作却更为迅捷，嘴里仍是不紧不慢地回答，“谷主曾经感叹过，姑娘什么都好，唯独一件事不是太妙。”
祈夏虽有些好奇这一件事指的是什么，此时却仍免不了先嘲笑清音一番，“自是小姐无法无天，行事目无规矩罢。”
清音侧头睇他一眼道：“不是。一定是说我从未将他肩负的责任放在眼里过。”
洛本清亦有些诧异，“谷主确实如是说过。谷主说，姑娘天资聪颖，医术不日便会在他之上，然而，却无视于继承翠寒谷基业之事，是以，日后他所担心的，便是这偌大基业自他之后后继无人，三百年的翠寒谷便要毁于他手中。”
清音听了，有些黯然，“不是这样。师父他要我怎样，我何时拒绝过？只要他一句话，我一辈子呆在谷里，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他高兴就好。只不过，怕是他不会这样对我讲。”
谷主和姑娘其实心意相通，这一点，洛本清从未怀疑过。待清音讲完，他便道：“谷主说，若他将谷主之位传承于姑娘，姑娘自会尽心去做。只不过，姑娘生性自由散漫，他不愿见姑娘就此被束缚于谷中罢了。是以，这下一代谷主之事，他从来不提。这话，是去年姑娘去悠悠居小住之时，谷主一时感慨而说起的。算起来，属下跟着谷主整整四年，大多数时候谷主都很沉默，少有与属下如此言谈的时候。”
这时，清音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
近在咫尺。
他的人很少这么贴近得和她在一起过。清音十分不老实地拿鼻尖蹭了蹭他冰凉的脸。
洛本清立即道：“姑娘，你莫要乱动。”
“好好。”清音忙不迭地应承着，然而还是拿了左手去握住他的左手。
洛本清只得叹气。幸好为了方便换血，他一早将谷主的右手垂下，然后，将姑娘的右手放至于谷主颈项旁。
“我没有耽误你做事吧？”
眼见姑娘尚在十分体贴地询问他，洛本清只得一笑，“姑娘自己也清楚何处碰得何处碰不得，方才那些举动完全避开了清洁过的区域，并未耽误属下。”
“那就好。”清音笑了，仍是拉住苏陌钦的手不放。
另一头，洛本清已然割开苏陌钦右手手腕，软管不断地导出紫黑色的血，滴滴答答地淌在榻下铜盆里。洛本清一面细细察看他的呼吸心跳，一面审视铜盆中失血的量。
清音也是紧紧盯住身边的人，左手更是叩住他手腕不放，细细数着他心跳。那一片沉暗的青衫下，略显单薄的胸膛也离她很近，可以看清每一次细微的起伏，亦可以感受到一点点属于他的稀薄的温暖。
春日的午后，十分静好。
日光自窗外投来，洒在铜盆上，泛起一些金属色的光华。艳冶的鲜血在这些光影里竟然也会旖旎无比。
铜盆里的血慢慢集聚起来，终于多到可以触目惊心的地步。
“差不多了吧。”清音数着他的心跳，看着他的呼吸，只觉得那呼吸细碎浅快，指下脉动处一片湿冷，脉搏的跳动也跟着变得急遽而细弱起来。
洛本清不做声，果断切开苏陌钦颈间静脉，将软管一头送进静脉里，另一头则插入清音手腕间的动脉。待到他迅捷地完成这一切，祈夏立刻分了手掌按住清音背心，将内力缓缓渡了过去。清音只觉得浑身一热，血脉便开始急速流动起来。
刚开始她还能保持清醒，是以右手可以保持住原来的姿势稳定不动，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指下那个人的肌肤终于有了一丝回暖的迹象，她自己的身子却在同时开始慢慢变凉，然后，头开始晕目开始眩，心里象是放了只战鼓，被人不由分说地蛮横地擂得咚咚直响。
很是难受啊。
清音维持着最后的神志，顽强地保持住手的位置，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了他伶仃的手腕。
“师父……师父……阿陌……”
恍惚间，终于，也可以回到了那些过往……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换血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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