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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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符县的大巴上。
陈亭从坐上车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除了早上那杯豆浆，就没再吃什么东西。他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在鼻梁上覆上一层阴影，身上的冲锋衣扣子扣到了下巴处。他靠在车窗边，身体微微蜷着。
又是倒春寒。呼出一口气，能看到半透明的白雾浮在空中。
林秀倒了两杯热水放在隔板上，坐回到陈亭身边，低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他冻得有点发白的手和脸。
被黑衣黑帽衬托着，白得有些发青。
就在陈亭迷迷糊糊觉得要睡着时，一只温暖的大手伸过来，裹住了他冰凉的手。
陈亭倏地睁开双眼，诧异地看向林秀。林秀没有闪躲，只是低着头说：
“你的手好冷。”
陈亭感觉着从他手心里传来的阵阵温暖，突然有点想哭。
他有种想靠到林秀怀里哭一场的冲动。
“别碰我。”他哑声说了一句，把手抽了出来。
符县殡仪馆。
在陈亭的记忆里，太爷爷一直健朗矍铄，跟得病早逝的爷爷不同，太爷爷是全家最有精神气的，每天都乐乐呵呵，看起来没有什么烦恼，对小辈亲切慈祥，对陈亭更是一直好得没边，最喜欢宠着他，但又不会过分溺爱。以前是小学老师的他常常会给陈亭讲历史故事和品德故事，没事就教他念诗认字，天天跟街坊邻居夸陈亭聪明好学，又长得一副善良漂亮的面相，以后一定会有出息。
陈亭还记得，每次入学的时候，太爷爷都会千里迢迢来，然后送他去入学典礼，还会在校门口合影留念。
“以后亭亭上大学和结婚也要和太爷爷拍照留念啊！”
老人经常这么说。
大学的照片老人拿走了，结婚……太爷爷还是没有赶上。亲人说太爷爷是梦中走的，没有病痛，去世的时候表情安详。
陈亭跟林秀慢慢进入殡仪馆，看到一群披麻戴孝的人，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太爷爷真的走了。
棺材就摆在那里，供桌上放着他老人家微笑的黑白照片，被鲜花包围。
殡仪馆里很安静，陈妈妈面色苍白地过来，眼睛一看就是哭过了。她带着陈亭去给太爷爷鞠躬，陈亭刚迈了两步，又不动了，下意识地转头看身后的林秀。
林秀跟他目光一对，点了点头，说，“我陪你去。”
“……不，不用。”陈亭咬着嘴唇，小声说道，“你不要乱跑，就待在这，知道么？”
林秀低头看了一眼陈亭无意识抓住他衣袖的手指，点头道，“好。”
追悼会时间是两天，第二天晚上入葬。
陈亭浑浑噩噩了两天。爸妈和亲戚都很伤心，而且忙得没空理他，他每次觉得被这里的气氛给刺得骨头冷时，目光下意识地一找，总会看见林秀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眼睛里写满了关心。
他突然觉得这里也不是那么冷。
第二天晚上七点，太爷爷入葬。作为长曾孙的陈亭走在最前列，看着亲人们把太爷爷的骨灰放进墓盒中，然后点烛，摆花圈，烧纸钱。
太爷爷，您在那边也要过得好，天天笑嘻嘻的，给那边的小孩讲历史故事。
等我结婚了，会第一个就来告诉您的，您放心吧。
陈亭对着墓碑上的老人遗像，深深地鞠了三躬。
纸灰随风纷落，远去。
是夜。
陈亭在酒店的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平躺着瞪眼睛看天花板，放弃入睡。
睡了指不定又做什么奇奇怪怪的梦，别睡了吧。
他爬起来，倒了杯水，刚喝了一小半，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陈亭在原地站了半晌，才缓缓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林秀提着一袋还冒着热气的小笼包，脸在昏暗的灯下显得有些朦胧。
“你这两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下午的时候出去转了一圈，看到以前你喜欢的小笼包店还在，老板也是原装的没换，就买了个大份，刚才找了个微波炉加热了一下。”林秀说，“稍微吃一点吧？不然太饿会睡不着的。”
陈亭看了他半天，磨磨蹭蹭地把袋子接了过来。
“……谢谢你。”他小声说。
林秀点点头，准备把门带上：“嗯，那你吃完早点睡，我就先……”
“林秀。”陈亭突然打断他的话，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林秀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陪我……吃吧。”
陈亭坐在地毯上，看着林秀把小笼包装出来，辣油和芝麻酱放在碟子里，再一同放在圆桌上搬过来放在他面前。
“吃吧？”林秀把筷子给他，然后在他身边坐下来。
陈亭盯着圆圆滚滚白白胖胖的小笼包和颜色鲜亮的酱看了半天，却迟迟没有下筷。
“林秀……”他皱了皱眉，忽然抬头看旁边的人，说，“你说……人死了以后灵魂还会留在世界上吗？”
“会的。”林秀也看着他，认真地说道，“他们会守着自己的爱人一生无忧幸福，完成夙愿之后才会进入轮回转世。”
陈亭没说话。林秀笑了笑又说道：“我忘了你是学历史的，应该不相信这个吧。”
陈亭看了他一眼，说：“还说我，你不是学法律的么？也信这个？”
“啊，”林秀笑了笑，“是啊。也没什么，也不能说是一种迷信，就是一种奢侈的愿望吧，或许是……”
“我也信。”陈亭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说。
林秀刹住话头，转头看他。
陈亭从小就喜欢打断林秀说话，因为就想惹他生气看他不爽，就想孩子气地压他一头。他知道这种行为一点都不礼貌，但就是锲而不舍地用在林秀身上。
但是在记忆里……
这个老是被他打断说话的人，似乎从来没有真的生过气，每次他都会脾气好地停下来，然后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准备听他的看法。就算是后来关系差了，每次被恶意呛声也不会和陈亭吵架，只是默默地走开，不会刻意去煽动他少年时说来就来的火气。
陈亭吸了一口气，心情无端复杂起来。
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发现……
面前这个人，从小到大，都对他这么好？
陈亭眼睛突然有点发酸，他下意识地又抓住了林秀的衣袖，又执着地沉声重复了一遍：“……我也信的。”
林秀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看着他，抬起手轻轻放在他脸颊上，力度温柔地摩挲着。
这一碰，陈亭这两天积蓄的眼泪几乎开闸一样哗哗掉落。
林秀面色如常地抬起双手帮他擦拭眼泪。陈亭抬头便看到他眼底沉淀的心疼和温柔，一瞬失神后，咬着嘴唇把他推开了。
简直太丢脸了……！他悲伤地想。
他猛地拿袖子重重擦了几下眼睛，想要站起来去洗手间洗把脸，林秀却抓住他的手，一把把他拉回来，然后带进自己怀里，伸手抱紧了。
“……林秀……？”陈亭贴着他的胸膛不敢动弹，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点可怜，像只无力的小花猫。
林秀摸了几下他的头发，然后向下去轻轻抚摸他的背。
“想哭就哭吧。”他说，“这里只有我。没事的。”
陈亭听到这几个字从他嘴里缓缓地、坚定地吐出来，甚至头顶都能感受到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心又是一紧，不禁又靠得近了些。
他感受着林秀温暖的体温，突然萌生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如果是在梦里的话。
如果是在梦里……
这个时候，这个人或许就会……
他的思绪神游到这里，突然脸被人抬起来，对上一双轮廓美好俊朗的眼睛。
那只刚才还在帮他擦拭眼泪的手，慢慢落到他脸颊上，然后是嘴唇，下巴。
好近。
太近了。
他是不是要……
林秀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笑着按了按他的眼皮：“再哭的话，眼睛会肿的，那样就不好看了。”
陈亭：“…………”
啊…
什么啊。
他在想什么呢，想什么呢？这是现实，并不是梦。
但这抑制不住的失落是怎么回事？
陈亭脑子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他懒得去思考其他东西，只是本能地、下意识地想去靠到那个让他觉得温暖安心的人的怀里，得到一点温暖的慰藉。
“林秀，我有点困了……”陈亭喃喃道。
“那睡觉吧。”林秀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说。
“嗯……”陈亭合上眼睛，手不自觉地揽紧他的腰。
林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他抱上床，仔仔细细把被子盖好。陈亭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胳膊拉住他：“……林秀。”
林秀知道他想说什么，把他的胳膊又重新放进被窝里，坐在床边说：“我不会走的。”
陈亭吸了吸鼻子，看着他说：“真的？”
“真的。”林秀抬手擦了擦他的眼角，“我守着你，等你睡着。”
陈亭点点头，但过了一会儿又执拗地把手伸出来，拉住他的手指，然后闭上了眼睛。
林秀坐在床边，握住他勾着自己手指的手。
“晚安。陈亭。”他轻声说。
作者有话说第12章 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