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别离久》姑娘是胖纸

45、空折枝

　　“走了？”

　　“是。”

　　西海龙王闻言，眉毛一挑，冷冷“哼”了一声，才又恨恨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有时候活着可比死了更解气。”

　　摩昂闻言，赞同的点了点头，方才正色道：“父王放心，儿子瞧着那厮往华山的方向去了，想来此刻也该到了。”

　　说罢，他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复又道：“父王的礼物送的正是时候，想必那厮今后再也忘不了小妹了。”

　　西海龙王听得此言，眉头却拢了拢，轻抚龙须，叹道：“杀人诛心，也不知此番能不能一击即中。”

　　摩昂闻言，神色却有一瞬的茫然，想起那人方才的神情，攥紧了拳，亦是一叹：“若是一击必中，倒也不枉小妹对他一番痴心不改。”

　　提起龙女，父子二人俱是难受，半晌无语。西海龙王抬头瞧了瞧这金碧辉煌的龙宫，却只觉万分凄凉。

　　摩昂又何尝不知父王心中的伤痛，可即便他父子二人再恨，也不能不顾数十万水族百姓，也只得这般婉转的替他西海龙宫的嫡公主出气。

　　父王说，杀人诛心，可前提得是那人有心。可若那人从来便无心呢？

　　若那件未成的衣衫不能成为令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血衣，那么这一切又有何意义呢？

　　摩昂想起那人临去前的叮嘱，心中一片苦涩。

　　罢了，小妹，你既然不愿父兄伤他性命，动他根本，那么我们便什么也不做。

　　然，我们却也不忍心你的心意就此蒙尘，我们也不愿我们的小公主就这么被辜负，不能得偿所愿。

　　是以，小妹，请原谅你的父兄，就这么一次，我们不动他，不伤他，我们让他自己去发现一切，让他自己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倘若他真的值得，那么也算父兄对你的成全，也算父兄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从此后，我摩昂便撇去身为你兄长的身份，只是西海的储君，只是西海子民未来的王……我不会再为了你，与天宫权贵作对，也不会再为了你，去设计他，算计他，将西海设于危局。

　　所以，小妹，倘若不幸，最后发现他并不值得，也请你不要不开心，至少，你终于摆脱了他，摆脱了我们，真正实现了自由……

　　杨戬何尝没有发觉西海的古怪，可是他此刻却没有心思去计较，他攥紧了手中的汗巾，心中百转千回，猜疑万千，十分的难受。

　　待到降下云头，拿出手中的汗巾时，他亲妹妹顿时毫无血色的面容，便已然宣判了他的死刑。

　　杨戬极力克制着，哑声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去了西海，告诉我，为什么……”

　　说到这里，杨戬却突然住了口，唇边却抑制不住的流出一丝殷红。

　　三圣母看的心惊胆战，连忙伸手去扶，却对杨戬伸手推开。

　　二人俱是一愣，还是三圣母先反应过来，她小心翼翼的靠近杨戬，啜泣道：“二哥，你不要这样……”

　　不想，她话未说完，便被杨戬一把抓住双肩，杨戬盯着她的双眼，认真的说道：“把一切都告诉我！”

　　三圣母早在见到自己不慎遗落的汗巾时，便已心知这一天终于到了，她本就无心隐瞒，只是见到她二哥的反应如此之大，与她预料不同，才令她有一瞬的惊异和迟疑。

　　然而此刻，双肩的疼痛告诉她，她二哥不是询问，不是请求，而是命令，是不容置喙的警告。

　　于是，三圣母只得含着泪，将这一切娓娓道来。

　　六十年前，华山。

　　“四姐，你又输了。”三圣母落下一子，笑盈盈的说道，抬头却见东海四公主眉头紧锁，面容愁苦，手中棋子紧捏，视线却落在别的地方，显得十分的心不在焉。

　　三圣母微微蹙眉，挥袖撤去棋盘，伸手在听心面前晃了晃，担心的问道：“四姐，你身体不舒服吗？”

　　听心闻言，眼皮都未抬，叹了口气：“不是我，是寸心。”

　　回过神，意识到自个儿在三圣母面前说了什么的听心连忙捂了嘴，站起身，尴尬一笑，拱手道：“三妹，我今日还有些琐事未处理，就先告辞了。”

　　三圣母见她避而不谈，知她顾虑，本不想强人所难，只那人与旁人不同，如何教她不挂心，且四公主今日如此心不在焉，她又如何能不担心？

　　因而，未作多想，三圣母便拦住了听心的去路，直截了当的问道：“三公主怎么了？”

　　听心思及那人与杨家的纠葛，不愿多说，却又被固执的三圣母拦住，心中十分的烦闷，是以对三圣母所问，皆是顾左右而言他。

　　只是，她越是如此，三圣母心中便越发不安，尤其是见四公主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对那人的担忧又更盛了几分。

　　三圣母心中焦急，语气便不那么好，只听得她高声问道：“四姐，你若再不说，我让二哥来问你！”

　　听心听她提起那九重天上的神君，亦是不耐，心头火气，冷声道：“三圣母不必相逼，你既想知晓，我告诉你便是。”说着，深深吸了口气，眉眼哀痛的道：“寸心……快不行了。”

　　三圣母听得此言，连连摇头，似是不信，待要细问，听心却已离开了。

　　三圣母思虑再三，终是咬了咬唇，一旋身化作一缕青烟往西海而去。

　　彼时姑嫂情谊浓厚时，龙女曾赠她避水珠，又同她讲过西海龙宫的千般富丽万般机巧。

　　是以，三圣母虽第一次踏足西海，却是如入无人之境，并未迷路，也并未落入机关，一路顺畅的入了那人的闺阁。

　　她深知如今两府的尴尬境地，不由得悄悄化了殿外侍女的模样，才敢近身。

　　她方离龙女近些，便瞧见那人卧在榻上，神形憔悴，手中却拿着剪刀与针线，似乎正在裁衣。

　　待在榻前站定，一切清清楚楚落入眼底，她险些当场落下泪来。

　　她从来便不是会轻易落泪的女子，然而目下，看了这样的场景，瞧了这形销骨立的女子，她却不由得怀念起当年那灌江口杨府中的公主，那个尚能同他们打打闹闹的女子。

　　龙女听见动静，见了来人，微微一动，伸手抹去眼前人的泪花儿，轻轻说道：“眼泪最是珍贵，可莫要再轻易哭泣了。”说罢，却又轻轻咳嗽了起来。

　　听着这咳嗽声，三圣母越发难受，那眼眶中盈满的泪珠终究还是倾斜而下，半点不由人。

　　她哽咽着劝了一句：“莫要摆弄这些了，当心身子。”说着便一把夺了剪刀和针线来。

　　做罢，才觉不妥，连忙福了福身，垂首道：“奴婢该死，请公主殿下恕罪。”

　　龙女却笑了笑，掩唇道：“无妨。”说罢，她微微一顿，轻声问道：“你来，是他的意思吗？”

　　三圣母闻言，悚然一惊，猛地抬头，震惊的看着她，龙女却偏了头，不待她回答，便淡淡道：“不要告诉他。”

　　如此这般，三圣母如何还能故作不知，连忙恢复本相，戚戚然唤了一声：“嫂子。”

　　声落，二人俱是一愣，龙女红着眼，张了张口，临出口的话终是换了字句：“走吧，莫要同他吐露半个字。”

　　三圣母想起那年的“月光宣言”，拒绝的话终是没说出口，但她却无法点头答应。

　　双目对视，三圣母终是承受不住，慢慢淡去了身影。

　　自西海归来，她寝食难安，心中万般挣扎。龙女的那双泪眼时时闪现，竟令她也时常泪如雨下。沉香担心，问候与她，小玉也关怀与她，她却仍是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事。

　　可如何没事？

　　年少时不曾懂情知爱，只觉那新嫂子刁蛮任性，却也曾真情实意感谢她给了二哥一个家。是以，她虽难过，却还是离开了那个从小住到大的家。

　　未曾遇上刘彦昌时，她在华山是寂寞的，可她并不敢表现出来，每每二哥来访，言语之间总是诉说着夫妻琐事，渐渐的，她虽嘴上劝慰着，心中却不免对那嫂嫂怨怪几分。

　　后来传出流言，又听闻竟是她自个儿都觉二哥移情，她便觉得这桩婚事，或许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圆满。

　　可后来遇上了刘彦昌，又经历了夫妻分别，母子离散，她才顿悟，才知道自个儿当年的自以为是。

　　如今又见那龙女这般伤怀，又这般痴心不改，同为女子，她心里竟是感同身受，百般怜惜的。

　　是以，来到真君神殿时，开口说起那人时，她心里才隐隐有些期盼。

　　可是她才开口试探的说了一句，“二哥不去看看三公主，她近来……”

　　不料，话未说完，便被人斥责一番，那人也沉面离开，只留她抱柱低泣，感叹，故人心变。

　　彼时，她望着她二哥离开的背影，满心悲凉，不是为了什么不相干的旁人，而是为了那个在病中还在为她二哥委屈求全的女子，是为了那年灌江口杨府中陪着她二哥度过艰难险阻，陪着她二哥历经悲欢离合的那位痴情女子。

　　也是直到那个当下，她才猛然发觉，她的二哥真的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