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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浮生一梦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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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唤我什么?”这美人儿话音未落,龙女便已骤然色变,当下便这般脱口问道。
并非她自欺欺人,实乃这美人儿当众道破天机,令她十分的错愕。
若说先才被那书生撞破,算她运气不好,可如今被一女子当众戳穿,也不知该算她倒霉还是算她演技拙劣?
龙女自诩其演技精湛过人,自来了人间,哪个不以为她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身,没成想初初逛个销魂窟,竟就被人一眼看穿了。
然她到底是不死心的,是以才有了先头那一问,便也没有注意到屋中另一人面上那忍俊不禁的神色。
她此时全副注意力全在这美人儿身上,只盼是她说错了,只盼是她听错了。
然而美人儿一开口,又是一场暴击:“微之在见到小姐的第一眼便知小姐是女郎,且小姐眼中尽是欣赏,并无他意,微之这才愿意主动服侍小姐的,还望小姐看在你我一见如故的份上,救我一命。”说罢,美人儿当即跪了下去,俯首叩了一头,久久不愿抬头。
她自入了此楼,早已明白自个儿不是从前的世家小姐,什么傲骨,气节都似乎只是十四年来的一场梦,梦醒时分,也只剩满心悲凉。她苟活至今,也只因了尚未心如死灰,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期盼着能有一丝转机。
若能离开,折一折这傲骨,放一放这体面,又有什么要紧的?
何况,机会稍纵即逝,她若不及时把握,待这姑娘一走,那老婆子还不知如何处置她。是以,她才如此不计后果的兵行险招。
这美人儿一番动作,弄得龙女有些懵,倒是杨戬白眼一翻,哼了一哼,冷声问道:“她何时与你一见如故了?又为何要救你?你倒是好大的脸面,还真敢纠缠不成?”说罢,他几个跨步来到龙女身边,牵起她的手,柔声道:“我们走吧,莫要多管闲事。”
这凡人本就各有各的缘法,神仙等闲不得插手,莫要坏了自个儿的修行,多添业果。
杨戬心中担忧,此刻却不能明言,但显然龙女并未能领会其中深意。她被杨戬拉着走了两步,却似突然回过神来,忙不迭的挣脱了杨戬的桎梏,转身朝尚自强拉着她的衣角,以至于被拖行了两步的翩翩说道:“既要我救你,为何方才不说?”说罢,略略弯腰扶起了她。
赵微之闻言,怯怯觑了那玄衣公子一眼,见他虽面色愈发不好,但却一语未发,想来也并非铁石心肠,见死不救之人,遂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明。
却说这美人儿,原姓赵,闺名唤做微之,乃是这朝廷镇守边疆的一员大将之女,虽说身世算不得十分显赫,然其母乃是当朝皇后的幼妹,是昔年长安第一美人,名动盖京华,长安诸君无不觊觎。
然因了皇后之故,外祖为安圣心,并未将幼女高嫁,反是低嫁给了当时一名毫不起眼的武将,这便是是微之的生父赵将军。
其后,微之初生,赵父为给妻女挣得体面荣华,远赴边疆。彼时,赵父怜她尚在襁褓,不忍其受苦,遂将其托于外祖,携带爱妻一同戍边。
那时,赵父不曾深思为何今上特准其携带家眷前往,只欢喜夫妻相守。
他这一去十三年,微之便在外祖的教导下渐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清贵佳人。
当年惦记其母的人也逐渐惦记起了微之。只因了这些年来,赵父战功日盛,却也越发自视甚高,树敌无数,甚至因了目中无人,致使边城接连失守。
帝王本就忌讳外祖一派,又因赵父功高震主,颇有微词,如今赵父拱手奉上因由,帝王震怒,赵家一夕之间,满门抄斩,甚至连累皇后被废,外祖亦被贬为庶人。
赵微之哽咽着说完,已是泣不成声,杨戬却皱了眉,抓住她话中漏洞,质问道:“你既说赵家满门抄斩,那为何你还在此处?倘若真的满门抄斩,你又焉有命在?”
赵微之听得此问,面色一白,咬了咬唇,颤声道:“我原也是难逃一死,是我那皇后姨母拿自己的命换来的。”说到此处,她似是再难掩悲愤,恨声道:“帝王狠心,不留赵家血脉,皇后以命相博,帝王这才顾念从前夫妻情义,留我一命……可他留我一命也只因了我是女儿身,翻不起什么大浪。”
司法天神司律近千载,什么冤假错案没见过,且不说此女说述乃其父咎由自取,还算不得冤屈,便是其中真有什么冤屈,亦不是归他管辖。若事事皆要亲力亲为,那他岂不是要累死,天庭也不用设那么多的仙位了。
是以,听得此女说完,他面上亦只是释疑解惑后的坦然,并无怜悯之情。
那赵微之深知若不彻底解了这玄衣公子心中疑惑,怕是自个儿未必能够如愿以偿,脱离苦海。
故而,她微微一顿,面上神色越发凄楚,惹人怜爱,只听得她又说道:“微之原想帝王既愿留我一命,也不会过分为难于我,不成想他是并未为难我,可是那些阉人党羽不同。他们大多与当朝大臣相互勾结,互为臂膀。见我落难,竟为讨好那些大臣,将我卖入这勾栏之地,以便来日享用。”
杨戬听罢,仍是神色淡然,一语不发,倒是龙女尴尬道:“我此刻究竟该唤你一句微之,还是翩翩。”
微之闻言,唇边噙着一抹苦涩的笑意,凄然道:“自入此地,我便自觉无颜面对宗族,这才无奈将本名隐去,自号翩翩,如今却不知有没有机会在做微之了……小姐愿意唤什么便唤什么罢。”
她这一句答得甚是凄凉,龙女心下不忍,叹道:“可是取做翩然归去之意?”
微之闻言,抬头看她一眼,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意,缓缓道:“小姐知我。”
她这一语双关的话落入杨戬耳中,令其心绪格外不顺,不由得拉过龙女,警惕的看着她,徐徐问道:“那为何方才不说,如今才一一道明?你分明有很多机会的。”
微之闻言,觑他一眼,直言道:“我方才并不知公子与小姐的为人,尤其是公子……又怎能冒险?”
杨戬闻言,不以为然,冷哼道:“现在你又知道了我二人的为人,又愿意冒险了?”
微之见这公子对她处处挑剔,着实不善的很,不禁心内一恼,但她早不是可以任由自个儿性子胡来的大小姐了,刻下又有求于人,不由得更放低了姿态,将先前心中盘算一一道明。
于是,杨戬只见得这女子微微福了身,凄楚的说道:“公子容禀,这怡红楼虽说是供男子玩乐的地方,可私下里也不乏有女子登门。”说到此处,她微微一顿,似是难以启齿。
就在杨戬等的不耐烦,正欲扯了龙女离去时,她才又幽幽的说道:“想必二位也知这磨镜一事……我从前虽也听过,却只道是世人杜撰,到了此处方知是我从前浅薄了。我先前不知小姐究竟是否有磨镜之好,故而谨慎了些,且小姐入得房来,也只顾与我谈些女儿家的私房话,并不曾有逾礼之处,公子更是一心都在小姐身上,并未多看我一眼。我自认貌美,二位如此,我虽心下欢喜,又不免多思了一些,毕竟这些日子,我亦瞧见了不少的道貌岸然之辈,不得不小心些。待得二位欲走,我方才确定二位乃是真的来次看热闹的,是个品行高洁的君子。”
她这一通说下来,可谓是将自个儿给剥悉的一点不剩,然则这玄衣公子的面色却仍是淡淡,只略挑眉看着她,摇了摇头,沉声道:“你难道不知欲擒故纵这一招,若我二人今日当真如此对你,你又待如何?还是别太轻易相信人的好。”说罢,他转头便龙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他走。
龙女已然被这里发生的一切给震惊到了,什么阉人,什么磨镜,她简直闻所未闻,不觉开始深思自个儿的话本子看的还是太少了。待听完这可怜姑娘所说,她又觉还是该出手帮帮她,却浑然忘了自个儿并未携带的有银两,只径自义愤填膺着。
却说龙女心中的可怜姑娘一见这公子油盐不进,当即冲龙女又跪了下去,泣声道:“还请小姐怜悯之,我都能看出小姐身份,想来那老婆子亦是早早便看出了,且公子与小姐一道来,那老婆子人精似的人物,哪里不明其中缘由,看公子如此宠您,必定以为你二人是兄妹,毕竟哪有夫妻一起来这种地方的?她料定我今夜不会失身,这才松口要我服侍小姐。如今小姐一走,那老婆子必定不日便要我挂牌……”说到此处,她越发哭的伤心,已不能言语。
龙女见状,那心儿早已软的一塌糊涂,当即朝怀中一摸,却发现空无一物,不由得尴尬一笑,转头期盼的看着杨戬。
杨戬见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喉头一动,险些便要应了下来,然而他到底还是此间唯一一个清醒的,指了指那女子,冲龙女说道:“你方才也听到了她的身世,你救的了一次,能救的了她第二次、第三次吗?你要想清楚,你不可能将她时时带在身边的。”
他说的如此直白,暗示的如此清楚,可惜龙女却是充耳不闻。
只见得她微微蹙眉,不解道:“能救则救,若我未遇此事便罢,可我偏偏遇上了,又怎能视而不见?”说罢,她软了软声调,轻声道:“你也知晓,我家管账的不在,我着实囊中羞涩,不若……”
可惜未待她说完,那人已是摇了摇头,抬脚便往外走,口中还回绝道:“此事休得再提。”
龙女抬眼望过去,只见得那人已行了一段,只徒留一个背影给她,不由得急得跺了跺脚,旋即拿下腰上玉佩,面红耳赤的朝这姑娘说道:“你且安心等我,我必救你脱离这苦海。”一语道罢,当即追着那人而去。
待她终于追上那人,却见那人被一群小浑浑围着,她当即心下好笑,心道:“看你这书生怎么办?”
却说杨戬自踏出房门,便知被人尾随,他不慌不忙在前走着,待行到了这小巷,却突然被人围攻。
他指尖一动,正待还手,却看见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闪过,当即便勾了勾唇,再无动作。
这群小浑浑,混迹欢场多年,早养的荤素不忌,方才见杨戬出手阔绰,又长得细皮嫩肉的,还道是哪家俊俏的公子哥。像他这等公子哥,不仅长得好看,玩弄起来也格外带劲,这为首的浑浑早就心痒难耐了,何况这小白脸长得比他以往玩弄过得都要好,刻下又这般乖绝的放弃了挣扎和抵抗,想来也是同道之人。
浑浑头儿这般想着,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伸手便这哥儿脸上摸去,惹得在场看热闹的大笑不已。
只是他那手还没碰到人,便被一只突然伸出来的细白的手给废了,当即眼冒金花,痛呼出声,其他几个浑浑见救人是个瘦弱男子,便要攻上前去,却不知为何突然动不了了。
龙女看着已然呆傻了的这人,不禁一叉腰摇头晃脑的说道:“你看,叫你不救人,报应来了吧!以后还是要多做好事的!”
那人闻言,也不反驳,只勾唇一笑,柔声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还望姑娘不要嫌弃。”说罢,郑重其事的拱手行了一礼。
龙女见状,呆了一段呆,待那人脚步一动,她当即反应过来,连忙摆摆手,口中道了一句:“施恩不望报,当小爷我日行一善。”说罢,便一跃而起,落荒而逃。
只余那要报恩的一人歪了歪头,默默看了一眼这世间不该存在的人,冷了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