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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范妹妹15. ...

  •   15.
      侯公公正陪在李承泽的步辇身旁小心走路,就听见李承泽有些不快地说道:“今天怎么这么晃?”
      侯公公回头见李承泽皱眉捂腹,便立刻对小太监们道:“都小心着些,抬稳咯!”他话语刚落,又听李承泽叫道:“停一下……”
      侯公公让人把步辇放下,上前去看李承泽的情况,自然是不大好:面上满是虚汗不说,还不住地揉腹喘气。
      侯公公便道:“陛下,要不咱先回去吧。皇后这会儿刚刚醒,大概也说不上话。陛下身子不适,皇后也必然难过。”
      李承泽托着微微有些发坠的肚子,微微睁着眼睛,整个人陷在狐裘之中,衬得他的脸色愈发惨白。他伸出手去,搭在侯公公手上,另一手托着长大了不少的肚子,说:“看一眼就回去。扶朕起来些,肚子压得难受。”
      侯公公将他扶好之后,又扯过狐裘将李承泽裹好。李承泽这会儿不知是烧糊涂了还是如何,竟还把护着肚腹的狐裘掀开了些许,低声叫着:“压着肚子……”
      侯公公看了看,倒也没有何物压着李承泽的肚子,就是这狐裘,也这般沉重吗?他估摸着这李承泽怕是不妙,又道:“陛下,还是龙子要紧。您烧了这些天,龙子的状况太医还未曾看过……”
      李承泽却目露冷意,毫不留情地说:“朕感觉它很好。你们只盼着它出事吗?”
      侯公公闻言,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待李承泽起辇后,他立即吩咐两个小太监去找两个专司宫中孕事的太医,一个前往范闲的别院,一个去李承泽的寝殿等候。
      李承泽来到范闲的别院,却推开了他人的搀扶,自己撑着腰进了别院。可侯公公明明记得,之前李承泽不慎在外滑了一跤,之后便一直小心翼翼让人搀扶,连步子也是迈得极慢。如今李承泽不要人搀扶,他更觉不妙,紧紧贴在李承泽身后,生怕小皇帝摔出个好歹来。
      这时正好谢必安赶到,李承泽回头看了他一眼,只冷声道:“在外候着。”他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头问道,“五竹抓着了?”
      谢必安道:“属下无能!”
      李承泽道:“怪不得你。只要范闲在此处,朕不信他不来!”
      谢必安道:“是!”
      李承泽却忽然伸出手来,对谢必安道:“扶朕一把。”
      谢必安大步跨上前去扶住李承泽的手,将他送进屋子,又在外候着。侯公公忙上前对谢必安道:“谢统领!陛下怕是烧糊涂了!您可一定要随时关注陛下的动静!”
      谢必安冷着脸点了点头,透过门缝去看李承泽,就见李承泽走到范闲榻前,低声唤了声范闲。范闲似乎不应,李承泽当即转头冲太医喝道:“他方才不是醒了?这会儿为何又没了动静!”
      太医战战兢兢地道:“陛下,皇后是醒了一阵,这会儿又睡着了。”
      李承泽的声音立刻小了下来,轻轻地说:“睡着了?哦,睡着了好。是该多睡睡。”
      谢必安听李承泽说这两句话,竟忽然想起了往日有些疯疯癫癫的淑贵妃。
      范闲似乎被李承泽的动静吵醒,咳了几声睁开了眼睛。李承泽坐在榻边和他说了几句话,便立刻叫着来人。谢必安立即推门进去,就听李承泽不紧不慢地说:“皇后醒了。要加强戒备。把他的手脚锁住,不许让皇后离开这里!钥匙由朕保管。”
      他虽说得不快,语调也甚是平稳,但每一个字里透着森森的寒气。
      他身后的范闲低低地叫了声“承泽”,又没了声息。
      谢必安见李承泽转过身去,听他对范闲温声细语:“你要在这儿好好养病。没有朕的允许,没人能把你带走。你睡吧,睡好了才能把病养好。等你好了,朕再来看你。”
      谢必安抬起头来,看见李承泽嘴角一直挂着一抹微笑,那笑又柔又冷,着实诡异至极。
      范闲似乎昏了过去,而李承泽竟不管不顾,扶着肚子站起身来,带着那抹诡异的笑容朝着谢必安走去。可刚刚走了几步,他忽然脚步一顿,顿时双手捧腹,肩膀微微地颤抖。李承泽又是身子一晃,低低地痛叫了一声,弯下腰去紧紧地捧住他的肚子。
      “呃——”
      谢必安冲上前去扶着李承泽,李承泽按着骤然发硬的肚子又是一声嘶哑的低哼,高大的身躯不停朝着谢必安怀中倒去,本就血色全无的脸上顿时落下颗颗冷汗。谢必安去托住他的肚子,也立即察觉到李承泽那柔软的肚腹此刻正开始变得坚硬。
      李承泽抓住谢必安的肩膀,不停地哈气喘息,不待谢必安问他,他便说着:“朕没事、朕没事!”说着又挺起腰,还要向外走去。
      可这时李承泽又是一顿,忽然紧紧抓住谢必安的胳膊。他低下头去双眸发颤地看着自己隆起的肚腹,口中热气急促地往外冒着——李承泽正感到一股热流忽然顺着自己的大腿内侧流向了脚踝。
      而他身后的太医立即叫道:“陛下,陛下流血了!”
      谢必安急道:“主子,您得坐下来!您别走了!”
      李承泽却还记得范闲就在身后,他不肯让范闲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倒吸了几口冷气,却要推开谢必安的手,口中叫着:“朕没流血!扶朕出去……朕没流血、朕没流血……”
      谢必安当机立断,由不得他再任性,将李承泽打横抱起,送到了隔壁的书房,而侯公公叫来的太医正在那儿等候。
      李承泽不仅满腿是血,而且身上还烧得滚热。他这会儿确实是糊涂了,不住地揉着肚子叫着范闲,发干的唇间除了过热的气息外便是范闲的名字。
      他先是叫了一阵范闲,后来又挺着肚子要爬起来,拽着谢必安的袖子硬说范闲走了,要谢必安把范闲抓起来,还要谢必安杀了五竹。
      谢必安给他解释范闲没走,正在隔壁躺着。李承泽又闹着说范闲为何不来见他,谢必安又给他解释范闲替他挡了一剑,如今正重伤卧床。
      李承泽这才稍微安静了一些,似乎想起自己刚刚见过范闲,便又倒了回去。
      奴仆们打湿了帕子敷在李承泽额上给他降温。待敷了一阵后,李承泽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这才感受到腹中不适,又开始说肚子疼得厉害。太医刚刚在他腹上轻轻按压了几下,李承泽便推开太医,抓着谢必安的胳膊大骂着:“此人要害龙子!杀他!杀了他!”
      谢必安只能按住他的胳膊,将掉落的巾帕敷回去,不停给他解释着这是太医。而李承泽面如金纸、长发散落,双眸只有癫狂与失神两种颜色。谢必安看着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竟扭曲得不似平日的自己。
      李承泽身下的血流还断断续续,浸湿了好几块巾帕,而那些血大多发黑发紫,太医说是他气血郁结所致,如今身体过虚,又受了刺激,郁结的气血一并而发,恐怕会将胎儿带下。
      谢必安看着他的主子,见他已烧得有些疯癫痴狂,若是等他清醒,又知道将满六月的胎儿不保,恐怕李承泽要疯得杀光这皇城里所有活人。
      谢必安只对太医说了一句话:皇子的性命便是你的性命,也是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他跟随李承泽身旁多年,说的话并非夸大恐吓。
      一直折腾到夜里,李承泽的烧才好了一些,这会儿人也安静了不少。方才他意识不清,只顾疯狂,如今清醒了一些,便觉腹中阵阵坠痛,反而使他愈发痛苦。
      李承泽一直侧身躺着,一手压在沉坠的腹下,一手按在腹上,只要痛得厉害,他便低声呜呜地叫着,然后用手去按发紧下坠的肚腹,两手圈紧,按得腹中的胎儿顶动不停。
      太医说不能按压,也不能发力。于是李承泽被谢必安翻过身来,两手被谢必安抓在手中。如此一来,腹中疼痛之时,他便只能紧咬着牙,用力去挣脱双手,唔唔哼哼地发出各种难受的叫声。若不是他意识不清,范闲又躺在床上,恐怕谢必安这辈子也听不到这些声响。
      到了后来,李承泽竟还疼得眼泪直流,闭着眼睛在半昏半醒之间不停落泪。断断续续哭了好一阵,他睁开眼睛瞧见谢必安攥着他的手,李承泽还通红着眼睛,一脸委屈地问他:“你为什么抓着我……我肚子好疼、好疼啊……”说着又低头落下大颗泪珠,小声地啜泣不停。
      别说冷面谢必安了,就是此刻范闲在场,也顶不住他这般可怜模样的攻势。
      于是冷面直男谢必安说道:“主子不疼了,属下给您揉一揉就不疼了。”但还攥着李承泽的手不松开。
      李承泽也不答应,只是闭着眼睛不安地扭动着腰,眼中滑下泪水,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声不受控制的呜咽声。这时太医又熬了一碗药来,谢必安左哄右哄,说喝完肚子就不疼了,总算喂着李承泽喝下。
      等李承泽喝完之后,他刚刚捂上肚子,又被谢必安抓去了手。李承泽含糊不清地叫着“好苦”、“骗我”之类的词汇,受到药力的影响,又慢慢安静下去。
      等过了三更,李承泽腿间的血才算止住。已经迷迷糊糊睡了一阵的李承泽又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看见谢必安在他面前,他又闭上眼睛,低低地说了声:“必安,腰酸得厉害……”
      谢必安听他这会儿的说话语气已经恢复正常,便松开了李承泽的手,取来软枕垫在李承泽腰后,又拿了折好的毯子,轻轻托着李承泽已经恢复柔软的肚子,小心将毯子塞进李承泽沉隆的腹下。
      李承泽这才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问了声:“范闲醒了吗?”
      谢必安答道:“醒了。和您说了句话。主子忘了?”
      李承泽低低地嗯了声,挺着腰往毯子上靠了靠,手掌轻轻捂在腹上,很快又阖眼睡着了。但这范闲的别院到底是简陋了些,于是侯公公想了个法子,抬了一张四周围住了帘帐的大床,将李承泽抬了回去。
      李承泽迷茫地睁开眼睛,双手双脚沉重得没有一丝力气,而他的肚子也又沉又重,似乎又大了好多,此刻他正保持着侧躺的姿势,身后是软枕,腹下也是软枕。
      李承泽吃力地眨了眨眼睛,忽然看见有人出现在他面前。他睁开眼睛凝神细看了许久,竟发现那人一身黑衣,眼前遮着一条黑红布条。
      那人见李承泽醒了,将手一伸,滑出的剑柄正好落在李承泽面前三寸之处。
      “范闲的钥匙,交出来。”那人毫无感情地说。
      “钥匙?”今早刚刚退烧、昨夜又险些小产的李承泽对此事毫无记忆。
      五竹道:“你锁了范闲。我要带走他。”
      李承泽想要爬起,却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喘着气说:“你要带他去何处?”
      五竹道:“澹州。”
      李承泽道:“为何要去澹州?”
      五竹道:“养伤,安全。”
      李承泽闭上眼睛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在朕身旁,难道不安全?”
      五竹歪了歪头,说:“他爱你,你也爱他。”
      李承泽温柔地笑了笑,不曾回答,可五竹却道:“他爱你,让他很痛苦。”
      李承泽冷声道:“那是因为他爱和朕作对,他不肯体谅我。他一心只想要离开,甚至丢下他的儿子。他就算爱我,可他对我如此地无情……”
      五竹道:“他想带你去澹州。他会在澹州等你。”
      李承泽轻笑了声,道:“为何一定是澹州?为何不能是京都?”
      五竹回忆了一下范闲的话,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他说澹州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也是你新生之处。在澹州,你可以得到很多快乐。他希望你放下负担,做一个快乐之人。因为他答应保你一世平安。”
      李承泽没了声响,他闭上眼睛,眼角滑过一滴泪,那些他与范闲在澹州的记忆疯狂地涌进脑海,多得令他头皮发疼;那些他与范闲在澹州的欢声笑语在脑内叫嚣不停,吵得他想要把这头皮撕开。
      而在京都,又有什么?只有他与太子、庆帝的相瞒相欺、你退我进,除了在他府邸深处的某个角落还藏着他与范闲孕育范迷糊的欢笑呢喃声外,便只剩步步的陷阱、冷冷的暗箭。
      他去到澹州,是为了重生,而回到这京都,就是为了活下去。如今,他已然可以放心大胆地活着了,可他也失去了感受快乐的本领。
      他做这帝王,确确实实不得快乐,这仅仅是为了生存。可就连被他亲自抛掉的这些无用之情,范闲都要替他好好地保管收藏,希望他有一日还能够回想起来,不是做一个只为生存下去的工具,而是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自己只是没有勇气去相信他罢了。他在清醒之后,不敢相信范闲能够保他一世平安,更不相信庆帝和太子会放过他。那时他坚信自己的命只有自己亲自去保,于是他抛下了范闲,杀回了京都,囚禁了太子。
      他终于可以好好地活着了,活在一个拒绝了范闲的世界里却让他心有不甘。于是他回头去找范闲。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会让他认为他可以再次将范闲握在手中,让他认为范闲对他如此痴迷、如此喜爱,定然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范闲越是拒绝、越是抗拒,李承泽心中的火烧得越大,这火不仅是去烧范闲,更是焚燃着他的内心——那颗自傲自矜、坐拥天下却偏偏对范闲失去了掌控的心。
      而范闲的拒绝更是让他内心充满悔恨,以致于使他怀疑自己夺位的初衷。他只能用范闲不是真心爱他来解释这样的痛楚,他也只能更加冷酷地对待试图抛弃自己的范闲。
      直到范闲替他挡那一剑,李承泽忽然窥见了范闲爱他之心,他再也无法用这个理由来欺骗自己。
      他确实是错了,他不该利用范闲对他的感情。见惯生死斗争的他尚且承受不了这般悔恨之苦,自小洒脱自在的范闲又如何受得了自己这般的折磨?
      他已然得到了世间的珍宝,却一点一点亲手将其摧毁。就凭他认为珍宝之强大,怎会因三言两语而受损?于是他一刀又一刀地将利刃捅在这珍宝的心脏之中,就如同对待他的仇敌、对待多情的自己。
      故而范闲濒死之际,李承泽也只是要求他、命令他不准离自己而去。
      李承泽忽然明白范闲那时想要对自己说什么,他一定是在臭骂自己,为何不能对他说一句软话,哪怕只有一句。
      第二日的夜里,侯公公又一路哀求着李承泽,一路求到了范闲的别院。李承泽硬是一声没吭,快到的时候才甚是温柔地说了声:“好了好了,朕明白了。你关心朕,可朕一定要来。咱们谁也拦不住谁。你说也说够了,扶朕下来吧。”
      侯公公愣了愣,扶着李承泽下来的时候还问他:“陛下,您是不是又发烧了?”
      李承泽无奈地笑了笑,说:“没有。你别担心了。”
      侯公公扶着他来到门口,一进去就见谢必安在范闲门前守护,应是担心范闲被五竹掳去。
      李承泽的肚子一进门来,脸还没见着呢,谢必安就迎了上去。
      李承泽忙道:“回去歇着吧。以后不必在这儿守着了。”
      谢必安道:“是。”
      李承泽冲他一笑,拍了拍谢必安的肩膀,道:“你最让我省心。回去睡吧。”
      谢必安却道:“等送完主子,属下就回去。”
      李承泽道:“知道了——朕马上进去——”尾音拖得长长的,又是无奈又是宠溺。
      李承泽进到屋里,范闲已经趴着睡着了,李承泽又听了他的病情,说只要安心静养,等待伤口愈合即可。李承泽挥了挥手,屋里的人便留了一盏小灯给他,尽数退了出去。
      李承泽也躺到榻上,掖了掖范闲的被角,躺在范闲的身旁借着烛光望着范闲蜡黄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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