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二姐姐怀了小范大人的娃》风鉴

17、第 17 章

　　3.
　　李承泽这几日很是疲惫，既然他向众人宣告了自己无恙，便必须要把政务从范闲手中接回来。可是他的身体并不允许。在熬了两次夜后，李承泽一大早便吐得直不起腰来。
　　他虽然从床上被人扶了下来，但还是无法止住呕吐。只要刚刚说上一句话，便会没来由地一阵干呕。但今日范闲被他派去查点前方战况，因此李承泽还是强行出了门，硬生生忍下了数次作呕的冲动，一直熬到午后，连午饭也忘记吃了。
　　等到范闲傍晚回来，李承泽还皱着眉正在阅读刚刚送上来的情报。范闲问他吃过没有，李承泽想起自己刚刚喝了碗羊奶，便皱着眉说吃了。
　　范闲又将他的眉心揉开，李承泽这才面容稍微舒展，靠在范闲怀中眯了一会儿。
　　待范闲读完陈萍萍的来信，他低头就见李承泽紧皱着眉头，听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
　　范闲低下头来，捧住二皇子的脸颊，温声唤道：“承泽？承泽？”
　　他连唤了好几声，李承泽才微微睁开眼睛，一睁眼便面露痛楚，颤声叫道：“肚子……”
　　范闲连忙去摸李承泽只有微微隆起的小腹，又听李承泽一声低哼。范闲便知不妙，立即将李承泽抱起，右手触碰到李承泽腿间，便已感到一阵温热的濡湿。
　　二皇子险些小产的事情让范闲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同时也在无形中激化了他与李承泽两人一直按压在内心深处却彼此心知肚明的矛盾。只是李承泽这几日一直在用药休养，范闲更不想失去这个孩子，故而他始终一字不提。
　　但李承泽能够下床走动后，他却时常一个人安静坐着，似乎在沉思什么。而范闲有时在他一旁的小桌上看东西，他便会感觉李承泽在盯着自己。
　　每次范闲抬起头来，都能看见二皇子那暗藏着悲伤的眼睛，这时他又对自己一笑，那笑容里除了温柔安慰之外，还有一丝范闲看不懂的意味。
　　可这一日范闲懂了，那是歉意。
　　“你是说，要打掉我们的孩子？”范闲从未想过自己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范闲……”李承泽轻声叫着他的名字，试图起身走过去。
　　范闲却伸手一挡，沉声叫道：“你别过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控制不住的颤抖，“你是说，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所以你就要打掉它？”
　　不等李承泽回答，范闲的声音忽然放大了不少，他又重复问道：“你的意思是，因为你现在要和太子争夺皇位，这个孩子耽误了你的前程，所以……你为了你的皇位……”
　　范闲已无法说出话来，只有嘴角不住发颤，他双眼发红地盯着李承泽，身子慢慢向后倾着，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李承泽还是站了起来，对范闲伸出双臂，压着嗓子说道：“范闲，我也是被迫无奈……”
　　“别用那种口气和我说话！”范闲忽然低吼了一声。
　　李承泽亦是微微一惊，微皱着眉，一脸脆弱失意地看着范闲。
　　范闲不肯看他，却涨红了眼睛目光发颤地望着地面，“别说什么被迫无奈。自打你决定和太子相争，便没有什么是‘被迫无奈’！这一切都是由你而起……”
　　李承泽哑着嗓子，似泣血一般地哀声道：“范闲，你别这样想我。我也是为了你和孩子们。如果我不去争，太子可以杀了父皇，他也会回头来杀我们！我们眼看着就要赢了，我们不能功亏一篑啊范闲！”
　　“我们？”范闲冷笑着，微微仰着头看着李承泽。
　　李承泽看到他喉间快速地翻滚了一下，而范闲在那声冷笑之后，眼中的泪光也灭了干净。
　　“你和太子相争，不是为了我们。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五竹叔杀了庆帝，太子只是假传圣旨趁乱登位。你口口声声说太子会来害你、害我们，可他收到你独自离开澹州的消息时便给我发来密函，保证会让我们一家人平安生活，希望你念在兄弟之情，不要做出使他为难的事情。想必你也收到了那封信吧？”
　　李承泽叹了口气，极为痛心疾首，却避开范闲的直视，摇头叹道：“范闲，太子的为人你不清楚，可我却明白。他说的话，不能信！”
　　李承泽在说那句“不能信”时，他又盯着范闲，露出那副脆弱痛心、无辜哀伤的神情。
　　范闲闭上眼睛侧过脸，不愿再看到李承泽的这副会使他心烦意乱的神情，他平复了一下心情，低声问道：“等你攻入京都，擒了太子、做了陛下，你要如何处置太子？”
　　李承泽无奈地冷笑了一声，一脸无辜地看着范闲，口中却道：“那是将来的事情，你何必为难我？我与太子多年兄弟之情，你以为我又会对他做出什么？”
　　范闲低着头不停摇头，不停重复着道：“别说了别说了……”
　　李承泽还是说：“范闲，你若是真当爱我，难道不是我做什么，你都会全心全意地支持我吗？”
　　“我求求你！别再说了！”范闲猛然抬起头来，双目睁得一片猩红，面上直直落下两行热泪。
　　他看见李承泽受惊悲凉的神情，又避开视线，拼命压抑着心中的矛盾动乱。
　　他知道李承泽还在骗自己，到了这一刻，在李承泽对自己说出要打掉亲生之子的话后，他竟然还能在自己面前装得如此像模像样、使自己的内心备受煎熬。
　　在这一刻，他才感受到了李承泽的可怕之处，而那从前的缕缕温柔，此刻更带上了丝丝凉意。
　　他感到两人的命运方向正急速地朝着第二步转去，可他却无法对李承泽狠下心来。
　　范闲胡乱将泪擦去，吸去鼻中的哭腔，依旧不看他，哑声道，“你别再撒谎了李承泽。你娘对我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因为从前我觉得她说得不对。一个为娘的，怎么能对自己的儿子做出这样的评价？可我现在知道了。”
　　他盯着李承泽那张终于收起了那假装的伤心难过而渐渐露出沉郁凝重的脸。
　　范闲忽然释然无奈地笑了笑，说：“知子女莫若父母。你娘说得不错，庆帝也不曾看错你。若是太子登位，还会保全他兄弟的性命。可换做是你……”
　　范闲自嘲地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李承泽凝重的面色又渐渐归于平静，他向后退了一步，一手撑住桌沿，回头去看桌上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药汁。
　　他不再向范闲靠近，而是远远地望着他，收起一脸憔悴神伤，眼神恢复了平静深沉。
　　他微微侧脸看向范闲，对他一笑，复又露出他还是那个酷爱“与民同乐”的二皇子时、那那夹杂着三分假意的虚伪笑容。
　　“可现在我不能回头。”他的语调也变得深沉有力。“我说过，别人的子弟争输了，不过是丢家产丢脸面。现在我争输了……”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暗自咬了咬牙，又看着范闲微笑着，用一种轻松平常得令人恐惧的声音说：“丢的是你我的性命，包括它。”
　　范闲死死地盯着二皇子那捂在腹上的修长右手，连脸颊的肌肉都出现了几道微颤。
　　他久久没有说话。
　　“范闲。”李承泽又唤着他的名字，如从前无数个夜里他汗湿着身子伏在范闲肩上唤着范闲的名字一般。
　　“陪着我，和我一起，做我的皇后。除了这一个，以后我还可以为你生许多孩子。只要你愿意陪我，我可以放下帝王的尊荣，只为你一人生子。我们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我还会给你生几个女儿，像婉儿一样美丽的女儿。好吗范闲？答应我……”
　　李承泽带着无比诱惑的声音在范闲坚定的摇头之中戛然而止，他那渴求商量、伏低做小的神情也在范闲紧皱的眉间破碎。
　　“无论你要不要这个孩子，我都不会在乎。两个孩子我带走。大皇子的事情很快就会传来消息。你不会输的，太子根本斗不过你。安心做你的皇帝，日后也不要再为他人产子——我知道你不甘心为人下。你一定会做个好皇帝……
　　“像你的父皇一样。”
　　范闲留下这句话转身出门时，李承泽没有再呼唤他的名字。他撑着桌沿，有些吃力地坐在凳上，看了眼身旁的药汁。
　　坐了不知多久，范闲的脚步声也早已消失时，谢必安出现在他的门外。
　　谢必安来了，那便意味着范闲已经离去。
　　他不会像自己欺骗他一般欺骗自己。范闲说要走，就真的走了。
　　李承泽坐在桌旁，那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碗沿，另一只手则捂在只有触摸才能感受到微微隆起的腹前。
　　最终，他端起那碗凉透了的药，一饮而尽，连药渣也一并咽下，苦得喉间发颤不止、身上冒出阵阵冷汗。而二皇子的眼角也随着他仰头的动作淌出了一滴热泪，那泪滴快速滚落进他的发中，打湿了他左耳后的那道伤疤。
　　他将药碗放在桌上，闭着眼睛独自一人感受这药从未有过的苦涩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