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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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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庆帝近日时常感到有些头疼。不是因为政务繁忙,也不是因为常年敞开的v领大衣染了风寒,而是他刚刚新鲜弄到手的乖乖孙子,每天每夜都在大哭不止。
原本庆帝心里还有些乐呵,他已许多年未见过刚刚出生的孩子,何况这个孩子还是范闲的儿子。原本庆帝打算看书累了、批奏章累了,就抱着他的乖乖孙子,到他书房后头看看那毫无PS痕迹的蓝天白云,享受享受这含饴弄孙的乐趣。
但是……
他的小孙子白天哭、晚上哭,只有在喝奶的时候安静一下,喝完继续哭。
庆帝哄、侯公公哄、奶妈哄,都不管用。
就这么哭了两天,倒是也不怎么哭了,但是庆帝一去抱他,这小家伙准哭。
庆帝这会儿又抱着他,在大殿里走来走去,庆帝呜呜地哄着,范迷糊哇哇地哭着。
庆帝停下脚步,皱着眉拿手指点了点范迷糊的小鼻子,无奈道:“你怎么一点也不像你父亲?老二打小就是个安静孩子,从来不哭不闹。你倒好,好的不学,就知道学他惹你皇爷爷心烦。”
这时宫典从外入内,道:“陛下,人带来了。”
庆帝拍着哭闹不休的范迷糊,嗯了声,却道:“他还认得你吗?”
宫典低头行礼,复述着他见到那人的场景:“抓他的时候,他叫臣‘领头儿的’,质问臣是哪条道上的,还说抓他的人给臣多少钱,他出双倍。”
庆帝忽然笑了声,拍着怀里的范迷糊,道:“有些意思。把他带进来。”
庆帝刚刚把范迷糊放进摇篮里,就见那人被捆着双手押送进来。庆帝仔细打量着他这儿子,模样倒也没变,依旧不修边幅,额前留着一缕头发,只是刚刚生产完肚子还微微隆着,面色也有些苍白。
可那双眼睛却大不相同了——不再似从前总是低垂深藏着万般心思千般心计,也没有了从前对自己的尊敬与畏惧,如今只有好奇与打量,目光在自己身上和宫殿里头转来转去。
倒是和那次自己躲在书架后头观察的范闲有些相似,身上充满了生机和力量,甚至有一丝野性。只是比起范闲,又稍稍内敛了些许,不似那般张扬。
宫典听范迷糊还在摇篮里啼哭不止,便道:“陛下,小世子……”
庆帝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一步一步走到李承泽面前,面色忽然变得凌厉:“见到朕,还不跪下!”
已被解开双手的李承泽浑身一激灵,显然吃了一惊,连忙跪了下来,又抬头问道:“你是陛下?你是皇帝?”
不等庆帝回答,他又问道:“那是谁的孩子在哭?”
庆帝一把按下了他张望不停的脑袋,在他身旁慢慢踱着步,又道:“你还记得见到朕要跪下?”
李承泽低着头道:“我娘从小教我,看到陛下就要下跪。你别问我娘是谁,我一觉醒来,什么也不记得。这几天我也正在想我娘是谁、我爹是谁,可是头疼。”
庆帝停下步伐,道:“那你还记得你叫做什么?”
李承泽依旧闷头道:“有个叫谢必安的人叫我主子,他说我叫李承泽。可我不信。”
庆帝奇道:“你为何不信?”
李承泽却道:“我为何要说与你听?”
庆帝忽然一阵好笑,甩了袖子,弯腰到他面前:“这不是你起的话头?”
李承泽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他,忽然微微一笑,挑了挑眉,道:“那你先说我的名字是什么。你是陛下,必然知道小人的名姓。”
庆帝闻言便知道他这个儿子,骨子里还是那般黑漆漆地见不着底。他按了按李承泽的肩膀,起身走到一旁:“先回答朕一个问题,朕就告诉你你的名姓和你的身世。”
李承泽又抬头去望不住发出啼哭声的摇篮,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便听庆帝道:“从前有个老翁,家里有许多儿子。他虽家产丰厚,可到底只有这一份,分不了这许多儿子。因此他几个儿子便争斗不休,互相设计陷害,其中老二和老三斗得最凶。他那第二个儿子,甚至因此打伤了他的三弟。你说,这二儿子可不可恨?老翁该不该将这老二逐出家门?”
李承泽却道:“陛下,这清官还难断家务事。你问我这个问题,必然是连你这样最大的官也解决不了,我又有何办法?”
庆帝却沉声道:“朕就要你说!”
李承泽张了张嘴,又望向那个摇篮,转头看向庆帝,指了指那摇篮,道:“陛下,你就让他这么哭着?多可怜的孩子。”
庆帝走上前去,将摇篮里的范迷糊捞出来捧在臂弯里,不耐烦地拍着哄着。可他很少哄这些孩子,就是亲生儿子也极少哄抱,故而姿势也不适当、更不柔软。
李承泽见那孩子的头还悬在庆帝的臂弯之外,高高地吊着,可见那孩子得有多难受,而那娃娃更是哭得他一阵一阵没来由地心慌,身后冒出阵阵冷汗。
李承泽抿了抿嘴,不由叫道:“陛下?陛下?”
庆帝懵逼地抬头看他。李承泽挺起身来,做了个怀抱婴儿的姿势,叫着:“这样,高点儿!”
庆帝一脸懵逼地跟着他调整抱姿,伸手扶住了范迷糊的头,用手肘稳稳托住了范迷糊的小脑袋。
李承泽这才露出明媚一笑,冲庆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顺带点了个赞。
庆帝看着他这模样,皱眉骂了声:“你呀,就是没个正形!”
李承泽还嘿嘿笑着,又说道:“要托住孩子的小脑袋,不然他会不舒服。”
庆帝不耐烦道:“知道知道。”
可这时李承泽忽然一静,脑中顿时一阵嗡鸣,竟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闯入了脑海。
要托住孩子的小脑袋,不然他会不舒服……
他面上的笑容陡然散了干净,只剩一阵呆愣,只有那个并不是自己的声音在对自己反复说着刚刚他对庆帝说过的那句话。
庆帝显然不想再哄范迷糊,抱着他走到李承泽面前,又问道:“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
李承泽回忆了一下,又忍不住看了眼庆帝怀里的孩子,却老老实实答道:“这老二确实过分了些,毕竟是自家兄弟。”
庆帝听到他说这话,却忽然沉下脸色,微微眯起眼睛,又见李承泽抬头问道:“那家产究竟是有多少?”
庆帝抬起头去,不再看他,道:“一座金山。”
李承泽忽然感叹道:“打得好啊!”
“什么?”庆帝低声惊呼,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李承泽道:“我说老二打得好。陛下,这有何不妥吗?这可是一座金山,别说是打架,就是杀人也大有可能。金山是多么巨大的财富,天下人就连陛下您也会心动。这老二若不拼命去抢、拼命去争,他不是糊涂,便是虚伪!”
“放肆!”庆帝的声音陡然凌厉,这使得他怀中的婴孩哭泣得更加大声,那哭声几乎要冲破庆帝的屋顶。庆帝看了范迷糊一眼,道了声“混账小子”,便将襁褓塞进李承泽手中,转身坐到一旁的小榻上。
庆帝看着抱着孩子一脸呆滞的李承泽,不由闭上眼睛捂住了额头。
李承泽那声“虚伪”,又尖又锐,扎得他波澜不惊许多年的心抽搐跳动了几下。
不知这范迷糊是终于哭累了还是感受到他亲生父亲的心跳,被塞进李承泽怀中不久之后,范迷糊就停了哭声,喧闹了两天的大殿忽然安静下来,竟显得有些诡异。
庆帝猛然睁开眼睛,奇道:“不哭了?”他跳下榻来,走到李承泽面前,看看他怀里眼角还挂着豆大眼泪的范迷糊已经闭上眼睛安静沉睡。
庆帝忽然冷哼了一声,瞪了李承泽一眼,拂袖转过身去,道:“大的小的都和朕作对!”
李承泽看着怀里的小娃,心中好生喜爱,看了眼榻上的庆帝,他心思机敏,立即道:“这娃儿好生可爱,与陛下您还有些相似之处。”
庆帝早已明白他的心思,却指着他道:“你说,那老二打得好,他若是不争不打,就是糊涂。可你说说,他将他的兄弟置于何地,又将他的父亲置于何地?如此骨肉相残,不孝不悌,怎配为人子孙?他三弟对他父亲敬重有加,对他兄弟更是体虚爱抚。他这老二难道就不能体会体会他父亲的心意,做个孝子贤孙?”
李承泽抬起头来,微微皱着眉,道:“听陛下的意思,那老翁对他的三儿子本就有偏、哦!喜爱之意?”
庆帝瞥了他一眼,显然是对偏爱二字不喜。
李承泽叹了口气,轻轻拍着怀中的孩子,道:“那便无甚趣味了。那老二真是可怜,去争一个本就已注定的东西。他老子也不是个东西,既然心里已有了主意,又何必让几个儿子争来抢去,让这老二平白成了个笑话?唉~”
他又低头对怀中的小孩说道:“还是你好,刚刚出生,什么也不懂也不明白。今日听了这教训,你便可早早地明白,这人呐,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谋一条出路。什么老爹老妈,都是靠不住。”
庆帝坐在榻上看了李承泽许久,面上无波无澜,他忽然叫道:“来人!把闲殿下带上来!”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阵有节奏的铁链摩擦声掩盖了脚步声。
李承泽听出是有人被捆着铁链进来,他不由好奇地回头看去,就看见一人面容枯槁,浑身捆着铁链,腰间衣物还渗着一块血渍。
李承泽看着那双眼睛,微微皱了皱眉,心道:难道这就是陛下说的老二?
可那人与自己目光交接以后,李承泽见他忽然双目一亮,那蒙了阴霾的双眼犹如云破月出。那人当即就要挣开铁链冲上前来,却被士兵紧紧摁住。
那人又往自己怀里看了一眼,猛然转头朝着庆帝目露憎恨,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可他却无法发出声音,便只能不停挣扎着冲着庆帝发出一声声无声的怒吼。
李承泽听见那人只能喊出道道气流,不由眉头皱得老紧。他看了看一旁的庆帝,伸出有空的右手反手挡在嘴边,低着头对庆帝小声道:“陛下,这不会就是你第二个儿子吧?他是个哑巴?”
庆帝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认识他?”
李承泽又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微皱着眉,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庆帝紧紧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反应,又看着李承泽回头看了范闲好几眼,最终他看见李承泽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
庆帝看着地上的李承泽,对宫典道:“意图杀害皇子,是死罪;意图弑兄,家法亦不能容。将他推出午门之外,”他紧紧地盯着李承泽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呼吸,平静道,“斩首。”
李承泽复又摇首叹气。
庆帝道:“你没什么想说的?”
李承泽愣了一下,转过头来,奇道:“我吗?”
庆帝冷笑道:“都这时候,你还在朕面前装疯卖傻。”
李承泽亦是不解,只能道:“这是陛下的家事,我自然不能评判。若你真要我说,我只能说‘虎毒尚不食子’。你将他赶出家门,叫他永不回来便罢,何必要取他性命?他毕竟也是你的儿子。不过,”他又瞥了庆帝一眼,“小人的话,作不了数。”
庆帝慢慢仰起身来,逆光俯视着地上的李承泽。李承泽忽然觉着光迷了眼睛,便伸手去挡,朦朦胧胧中,庆帝的脸变得一片黑暗,就听庆帝道:“好!便如你所愿。来人,将李承泽与他的儿子赶出京都,褫夺皇子称号,今后他与他的子孙再也不得入京。否则,杀无赦!”
李承泽心道:难道庆帝的二儿子和我同名?儿子?
李承泽疑惑地看了眼怀中的小娃娃,忽然身后两只大手伸来,要将他拖起。
李承泽心中大叫不妙,急道:“陛下,你是不是抓错人了!”
哪知庆帝道:“错不了!你就是李承泽,朕的二儿子。你怀中抱着的,就是你的儿子。来人,拉下去!”
李承泽低着头看着怀中的孩子,心道:儿子?我的儿子?那这孩子,是谁生的?
他忽然抬起头来,面露冷汗,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肚腹为何这般鼓胀,而那个叫做王启年的人为何要替他束腰。而他李承泽,身为堂堂皇子,怎么会替别人生孩子?如今又怎会失去记忆?现在竟还要被赶出京都?
不妙不妙,这实在大大地不妙!
李承泽被拖下去时,又看到了那个身缚铁链之人在拼命地挣扎。那人试图和自己说话,一直在张嘴无声地叫着,而李承泽只能听到一阵阵气流之声。
他紧紧盯着那人的嘴,心中怦怦直跳,在那人数次的呼唤之中,李承泽忽然睁大了眸子,看清那人正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承泽、承泽……
就在他看清的刹那,那人口中猛然涌出一口鲜血,喷洒在他眼前。那人也重重跪倒在地。
有几滴血喷溅到了李承泽脸上,那血滴沾染在脸颊,微热,又忽凉了。
李承泽忽然感到脑中一阵剧烈的嗡鸣,他从见到这人起就怦怦直跳的心也狠狠收缩了一下。
“范闲!”庆帝在一旁大叫道。
范闲?
李承泽神情呆滞地看向那人,就见那人跪在地上使劲仰头望着自己,双唇发颤不止。那人似乎无法说话,这时却似冲破了何种开关,硬是张开满口鲜血的唇,嘶哑的声音仿佛石块磨砺过嗓子,叫道:“承、泽……”
李承泽的眼眶蓦然变得全红,倒映着那人模样的双眸轻轻地颤抖着。
他颤声问着:“你是?”
那人冲着自己露出虚弱的一笑,又呕出一些血来,却依旧笑着望着自己,那双眼里忽然闪过一丝作弄狡黠之意。
李承泽听他说道:“三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