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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此生 ...

  •   十一月里下了新雪,素歆只在潇疏宫院里坐了会儿,可能沾了寒气,回头就病倒了。
      医童瞧不出个毛病来,她又似以前昏睡不醒,偶尔醒来,却开不出声。绣琴只得求进了新晋贤妃伍氏的翎福宫。
      伍氏入宫两载却因父政关系由昭容攀到贤妃一位,故不清楚曾经何妃一事。可因她善良,瞧着绣琴说得凄凉,忙催着宫人,自己下命去请太医看诊。

      御医断过脉后,说她熬不到春了。

      她只躺在榻上,气若柔丝,眼瞳却睁大得骇人。绣琴每日给她喂药,她只能咽下那么一点,其余都延着唇角流下。绣琴哭着唤她,她恍若未闻,瞳芯已成死灰。
      有宫人偷偷告诉绣琴,不如用巫术唤魂。但其亦是皇帝最忌最恨的,绣琴咬咬牙,还是出了银子叫了亲信想尽法子偷偷把巫术婆子运进宫来。
      可那巫术婆子连祭台都未摆,只瞧了素歆一眼,连连摇头叹道:“哀莫大于心死。”连银子也没要,又偷偷运出了宫。

      接连辗转,报信的人到了祈军营里,也是一个把月的事。皇帝本因不断的熬夜商议战事,天干物燥火气攻心,只听得“过不了春”,喉咙一甜,“哇”地吐了一口血,顿时闹得营内混乱不可开交。
      维疆战役已胜利在望,祈军在三月里连破维疆国都铎,平昌,隆城,穗林四城,城守纷纷投降。一路旗开得胜,军气高昂。维疆镇国将军战亡,愚皇帝遭朝廷权贵篡位暗杀。维疆使者已送出受降书,祈军扎营陵津城外,只等着他们亲手打开城门的时候。
      待到初入正月,维疆彻底降服。他便带着容省和侍卫连夜策马回京,刻不容缓。

      赶了十余天的路他早疲惫不堪,胡渣子乱长。回到慎行殿换了常服就去了潇疏宫。
      那宫院里尽是一片凄凉。开得萎的花簇只余光秃的枝头,未融的雪成堆厚积,被出一条小径。在宫门口不知多久,要不是容省稍稍提醒,他才回过神来。
      步子渐显得萎颤,他却要极力把持住。绣琴见着他便惊呼了出来,忙领着他去了暖阁右厢。
      前两日素歆能坐着,喝了些粥,到了傍晚竟能不由绣琴搀着也能走到园子里。夜深了还未睡,只指着绣琴去取这取那。取过来只掂一掂,看一看,又叫绣琴放回去。
      最后只留下个红檀锦盒,也不打开,只用手婆裟了一下,便睡去。绣琴知道她这样子是回魂罢了。果不然到了翌日,她便整日只静静躺着,眼眸紧闭,绣琴怕她悄悄那么走了,隔几刻便俯身去听她飘渺的呼吸。其实绣琴亦知,她留着这么口气,只是在等。

      右厢里被绣琴关得个严严实实,仿佛一丝风都难钻进来。几个镂花铜鼎燃着正旺,渺渺散着的青烟弥漫到厢里的每个角落。
      厢里是暖极了的,踏步进去他便闻得是苏合香,为她最喜,几次她都想把御书房的龙涎换成苏合,说是味道清淳,醒神而不浓郁。可他说闻得龙涎惯了就不换了。
      日子里他又去昭清宫去得勤,闻熟悉了苏合便向她讨,于是她赌着气不给他。直到现在,他仍讨不得她给苏合。

      走到榻边,她仍睡着,他就着坐在榻上。面已槁白,唇更是与脸同色,本小巧的脸面瘦得脱型。身躯单薄得不堪一握似便会灰飞烟灭。他俯过身去,发现她仍如纨扇般的睫毛微颤。便让容省和绣琴退下。
      他抱着她坐起,揽进怀里,揽得那样紧,环身的手臂似要将她箍进骨里。下颔抵着她的额间,两深邃的眼已化作一潭死水,平静。
      感觉到温热她渐渐醒来,螓首微扭,便惊得他低首去看。她泛了泛朦胧的眸,待看清是他,身子又动了动,他更是抱着她紧。
      她的脸埋在他襟前,挪了挪便听到他沉稳的呼吸和心跃,她启口说话,声音磨擦着他纹龙锦袍再透出来,变得模糊,但他仍听得真切。

      “你明明知道哥哥没有罪,你偏偏给他盖上一个。”素歆说的缓慢。“你杀了他,也杀了我。”
      他听着,一些景却如潮涌铺天盖地而来,抑得窒人。
      “他们逃到了淮南,离关城都远了。你却叫人杀了他,和眉敏,连他的孩子都没放过。”她说得激动,身体开始轻轻的发抖。他又出力去揽她,她无力挣扎,最后摊倒。“孩子,我知道亦不过两月。”
      “你不过是个弑人的凶手。何府百余条性命不如几只蚱蜢,更何况哥哥。”
      “现在,你可高兴了?包括孩子,何府该死的,一个都没剩。”
      沉重的呼吸,她重新闭上眼。他低首去埋没在她颈间,良久,一行晶莹剔透的珠子没如鬓发里,再也找不见。

      厢外风声呜呜然,绣琴和容省搬了个炭炉在厅里烤手。他这么拥着她不知坐了多久,她不再声响。握住她手亦是冰得骇人,他吻着她冰凉的耳垂,久久那么吻着,不愿离开。
      突然,她又重新睁开眼,空洞无温,只清楚的唤着他:“谡泽,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衍江游舟的么?莫不是你又恍我。”
      厢内彻底的死寂,风是灌不进来的。他动也不动,仍全身麻痹掉。宫烛蜡黄,映着他一身明黄却显凄哀落寞。

      他按贵妃衔葬了她,建静陵于他百年后祈祯陵后西面,谥号孝全淑贞皇贵妃。
      没让她的灵柜进祈祯陵地宫,大概是他害怕,束缚了她一生,死后她或许亦只求清寂,却又不愿放她回何家冢。
      直到他的孙儿梁帝到泰和八年,才将她的灵柜抬进祈祯陵地宫。

      祈陵地宫只有他孤寂的在那,连他一边的后位也空悬。泰和三年,太皇太后龚氏薨,谥号孝全恭敬皇太后。弥留之际,龚成君吩咐人不要把她葬进祈祯陵,梁帝听着她喃喃一句:“除了她,他必不愿其他人进去。”
      素歆殁后,昭合宫和潇疏宫都被他封闭起来。以后有几个正盛宠,嚷着要住进昭合宫的妃嫔,都叫他废掉。
      更有人传说夜里经过潇疏宫时,总能听见吱吱作响的声音。宫人们骇然,久之这两宫便成了禁忌。

      在整理素歆的遗物的时候,那个红色檀木锦盒被承了上去。他翻手打开锦盒,一张墨绿芙蓉笺凸现。执起笺子翻面,两三行津秀小楷。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原来这世上最可怖的事,便是以为自己提早猜中了结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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