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欲燃》布丁柚子茶

46、负伤

　　当那些妖兽的虚影穿墙而出时，便在祠堂外化作了一阵阵气浪。

　　那翻腾的气浪汹涌至极，真有如排山倒海一般。霎时间，闯入者们就一大片一大片地被掀翻在地。

　　那场景，蔚为壮观。

　　那些助纣为虐的人无一例外地被震伤了经脉，脱手的兵器“哐当”掉了满地，痛得只能在地上打滚。

　　短期内，他们是别想作战了。

　　但防御阵法的作用还没结束，它还在继续吸收着姚彤的法力。

　　没过多久，阵法上那些符文的金光大盛，并迅速扩散至整个姚府。在金辉的照耀之下，惨遭损毁的大门与外墙顷刻间变得完好。

　　坚不可摧的结界从墙脚处生成，将整个姚府笼罩在内。

　　结界之上，是轻柔流转的五色华光。

　　被抽走法力的感觉并不好受，当姚彤将手掌从琥珀上挪开的那一瞬间，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之前那块灵石所供给她的法力，险些都被这阵法给榨干了。

　　但好在，物有所值。
　　这场战斗应该要结束了。

　　姚彤总算松了口气，强撑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走到门边。却见一个伤势较轻的人从地上抓起一把刀，挣扎着爬到了自己父亲的背后。

　　然而，她父亲姚元鹏正陷在鏖战过后的疲惫之中，对此无知无觉。

　　“当心……”

　　姚彤的提醒还来不及说出口，那人的眼底已闪过一丝不甘。他手持尖刀，向家姚元鹏猛扑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尽管在最后的瞬间，姚元鹏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他赶忙将身一偏，但那刀锋却仍然穿透了他的胸膛。

　　拔刀的那刻，喷溅的血色染红了视野。

　　然而，行凶的那人并未就此作罢。见自己那一刀似乎偏离了心脏，他还欲举刀再刺。

　　但没能成功。

　　一支簪发用的荆钗贯穿了那人的脖颈。而握着那支钗子的，竟然是一只柔弱而纤细的女人手。

　　姚彤愕然道：“娘亲？”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母亲这个模样——秦娴瑶水眸中原本的婉柔被坚毅取代，披散而下的墨发临风飞扬。

　　像是无惧刀枪的女将。

　　“将家主扶回房中，取库房中最好的金创药医治。”

　　待到确认姚元鹏回房后，秦娴瑶又温声叮嘱了两句。很快，她就转过身来收拾起这场苦战造成的残局。

　　“姚家其余人等听命！”秦娴瑶说道：

　　“先将这些擅闯府中的人悉数关押，把这里收拾好后便各自回房休息。稍后，我会命人将伤药分发下去。”

　　她不常发号施令，然而此刻的满目鲜血与狼藉之中，却无人质疑那温和中带着威严的声音。

　　所有人的心底都很清楚，防御阵法虽已开启，但只能防得了一时。

　　姚家必须尽快振作起来。

　　.

　　病榻前，苦涩的药味萦绕不去。

　　姚元鹏的伤口才刚止住血，鲜血的腥甜与药物的味道掺杂在一起，混浊得令人难以忍受。

　　看着房间里那些带血的绷带，姚彤不禁感到有些恍惚。

　　毕竟，在她的记忆里，父亲的身影似乎永远是那样高大威严――但此时的他苍白且虚弱，像所有的伤患一样。

　　被娘亲叫进来时，姚彤其实略感讶异。

　　因为，她并不觉得父亲会希望自己看到他的狼狈。一直以来，姚元鹏每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都像是姚家的脊梁一样，立地顶天。

　　“爹。”姚彤隔着床帐唤他。

　　方才在阎罗殿前走了这一遭，姚元鹏已经没有了在她耳边唠叨的力气：“你怎么会有法力的？”

　　姚彤轻声解释：“我吸收了一块灵石。”

　　亲耳听到这个答案，姚元鹏终于能够放下心来了：“有许多人为了增长法力，走了不少歪路，害人害己。还好，你没学他们。”

　　负伤之后，他的声音比原本放轻了许多，需要姚彤很努力地听，才能听见。

　　但就是从这句话中，姚彤倏然揣摩到，自己的父亲似乎知道些什么。如果能从他口中问出，就再好不过了。

　　“啊？增长法力还有歪路？”她装作好奇的样子，试探着问。

　　“这世上任何好东西，总是有人会想着歪门邪道的。打从法力还没衰落时，这种情况就出现了。”姚元鹏沉重地叹了口气，感慨万千。

　　兴许是因为这个动作触动到了刀伤，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居然这么早就有这种事了……”

　　抿了抿唇，姚彤急忙又开口问道：“爹，可以告诉我，这些歪门邪道都是什么吗？”

　　“由于年代太过久远了，我也只能记得古籍残卷里记载的其中一两个方法。比如，为了增进法力，有些人会利用一种叫做悚兽的怪物。”

　　姚元鹏想了一会儿，缓声说：

　　“这种怪物以人为食，它的吐息会生成紫黑色石块。并且，这些石块加工以后，能够媲美市面上大多数灵石。”

　　紫黑色的灵石！
　　这不就是他们见到的人造灵石吗？

　　“悚兽？那是一种妖兽吗？”姚彤的好奇心更甚。

　　“不，它诞生于人们的恶念和贪欲。”病榻上，姚元鹏艰难地摇了摇头，“所以，创造出它的不是别的事物，而是人本身。”

　　姚彤：“最后，悚兽是怎么被杀死的呢？”

　　姚元鹏无力地笑了一下：“它没有被杀死，而是连同这世上的大半法力一起被封印起来了。但纵然只是封印，我们也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

　　“什么代价？”

　　“约莫两百余年以前，各大家族的家主下令将与之相关的书籍尽数焚烧。随后，他们秘密相约前去封印悚兽，却全都耗尽法力而亡，一去不返。”

　　姚元鹏神色凝重：

　　“如果不是当年的那一任姚家家主暗中留下了那卷残卷，就连我也只会对此一无所知。”

　　“怎么会这样！”姚彤忍不住惊叫出声，“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他们选择这种方法是有原因的。另外一种方法虽然能杀死悚兽，却要牺牲成千上百人的性命。”姚元鹏解释道。

　　悚兽活着时为祸人间，死后也要让千百生灵陪葬。

　　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成拳，姚彤只觉一颗心如铸铁般沉重，而她几乎要被这重量压迫得难以呼吸。

　　.

　　褚府中夜色阑珊，虫鸣凄切。

　　信手燃起灯烛，叶柏素披衣走至梳妆台前，揽镜自照――

　　铜镜中映出的容颜眉目如画，清雅秀丽。

　　平心而论，褚北晟制作傀儡的手艺的确极好，经他制成的这具傀儡之躯与叶柏素原本的模样一般无二。

　　然而，这张面容却刺痛了她的眼。

　　叶柏素已然被换了一副皮囊，人造灵石对心神的侵蚀也因此失效。但这无法摆脱的样貌，却无时无刻不在反复提醒着她亲手犯下的罪孽。

　　她如今只要一闭上眼，那可怖的火海便在心头浮现。

　　楼宇崩塌歪斜、惨叫震耳欲聋、亲人目光绝望……悔疚虫蚁般啃噬着内心，叶柏素的双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铜镜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叶柏素蓦然抓起一块尖利的碎片，往心口上刺去――为了尽可能地还原她的人类身躯，她的“致命”之处被设在了那里。

　　一旦刺中，叶柏素将会彻底毁坏。

　　“你在干什么！”伴随着一声呵斥，叶柏素的关节处突然生出了银线，一直延伸到褚北晟的手中。

　　他指尖轻扯丝线，叶柏素的手便不受控制地丢开了碎片。

　　随后进来的婢女们“呼啦啦”跪了一地：“家主，都怪奴婢们睡得太沉，这才没能够及时阻拦叶小姐。还请家主责罚。”

　　褚北晟瞥了她们一眼，面无表情：“下次她要是再出了什么事情，我便唯你们是问。”

　　婢女们哆嗦着应了一句“是”，室内却随即陷入了使人窒息的沉默。

　　这次的自尽行为使褚北晟明白，叶柏素的死意已不能被他的威胁所掌控了，他必须换个稍微温和些的方式。

　　因为，叶柏素还有用。

　　压下盛怒，褚北晟垂眸望向她：“为何寻死？我曾经教过你法术，因此你我也算是师徒一场。我想，我对你已经称得上仁至义尽了，还不够吗？”

　　叶柏素不接话，只是含泪哀求：“收手吧。”

　　但片刻以后，她的最后一抹希冀被彻底粉碎了。

　　“我们很快就要成功了，你居然还劝我收手？”褚北晟显得难以置信，“只要悚兽的封印破裂了，它就会按照约定为我们所用，到时候褚家便可令四方拱服！”

　　他大肆描绘着褚家无比兴盛的未来，眼中充满憧憬。

　　但叶柏素只感到哀伤。

　　“你不信也没关系。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我该去探望那只悚兽了。”褚北晟低声说：“它现如今即将冲破封印，食量也远非以往可比。”

　　褚北晟要去为它送上新的一批光点。

　　这些由活人化作的光点，都是那阵法近几日才收获的，他相信悚兽会喜欢这一份加餐。

　　叮嘱婢女们监视好叶柏素，褚北晟转身走出了门，带人往封印有悚兽的密林间走去。

　　他还未走至封印阵法中央，一双足有两丈来高的竖瞳眼睛已猛地睁开。

　　明黄的巨眼里，写满了狠毒与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