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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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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霓船主?”姚彤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她算是明白了,这位来客之所以能够财大气粗到包下整个酒楼,是因为这开销远远不到她半天进账的一个零头。
姚彤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却见段霓已徐缓地撩起薄纱,露出的一截纤白指尖之上,染着蔻丹嫣红。
妖娆又危险,好似溅血盛放的芍药。
“让我看一看,究竟是哪家的姑娘有这运气,能入得了我们白公子的法眼。”段霓的尾音拖得很长,直叫人听得骨缝都近乎酥麻。
段霓款款迈步,从鲛纱帷幕后转出。
她一袭真丝广袖的裙裳火红灼目,曳在身后的下摆以金丝绣着葡萄花鸟纹,灿烂而耀目,足以媲美海面上烈烈燃烧的云霞。
走至姚彤面前,她丹唇轻启:“小姑娘,抬起头来。”
姚彤能够看得出,段霓面上虽是笑着的,一双秋水美目中浮着的笑意却并不真切。
然而,纵使是这点不真切的笑意,也在姚彤抬头的片刻之后灰飞烟灭。
取而代之的,是讶异。
仔细端详着姚彤的面貌,段霓迅速遮掩住了自己内心的激动:“小姑娘,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但从她的嗓音中,依旧能听得出轻微的颤抖。
见她并无恶意,姚彤便索性坦诚相告:“我叫姚彤,打小就住在这玄赫城内。”
“居然是姚家,怪不得……”段霓低声喃喃,神色中似有了然,“你家中可有一位兄长?”
姚彤赶忙纠正她:“有两位。”她顿了顿,又说,“和我一样,二哥现如今也在城中。但是,早在我七岁的那一年,我大哥就于归途中不幸遇难了……”
段霓柔声抚慰道:“抱歉,是我不该勾起你的伤心事。”
不知为何,姚彤总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改变了许多,连语气也较方才亲近了一些。
但姚彤还没来得及多想,晚宴便正式开始了。
伴着丝竹管弦奏出的华美乐曲,数十名身着华裳的妙龄佳人鱼贯而入,依次将佳肴美馔分别端至每张桌上。
她们的裙角衣袂都沾着淡淡的脂粉,所到之处,皆留下若有若无阵阵香风。
为了准备这晚宴筵席,思悦楼的厨子显然是费了一番心思――鸡髓笋清新脆嫩、桂花鱼条松酥焦香、清炒鲜贝软滑味美……
好不容易,姚彤才从连连下箸的百忙之中挤出空来,问坐在不远处的白清安:“这些人都是她带来的吧,一个比一个面生。”
白清安微微一笑:“小美人儿眼力不错。”
姚彤夹了一个鲜贝塞进嘴里,含混道:“我好歹也来过这思悦楼许多次了,总不能连里头的伙计长什么样都记不清吧……”
说话间,一碟糕点已被单独送至她面前。
那是几个饱满可爱的牡丹花糍,玉雪洁白的外皮顶端,还点着一个嫣然如胭脂的红印,显得十分俏丽。
“这是给我的?”
姚彤疑惑地抬眸,往主位上看去,只见段霓已唤人撤下了那层鲛纱帷幕,正勾着唇角,含笑望向她。
“算是为方才的事赔罪。”段霓轻声说。
实不相瞒,姚彤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有些过于亲切了,简直像是嫂子在看自家小姑子。
难道是二哥在外面惹了风流债?
姚彤狐疑地皱起眉,又觉得以自己二哥那温吞保守的性子,只怕是勾搭不上段霓船主这类风云人物。
可她家中就只有两个哥哥,这事儿若不是和二哥有关,莫非还与已故的大哥有所牵扯?
姚彤咬着筷子冥神苦思了一番,却由于对这名早逝的大哥知之甚少,终究没能够想出个所以然。
既然如此,她干脆也不再继续为难自己,转而向面前的那碟牡丹花糍发起攻势――
外层的糯米皮那微凉而富有弹性,一口下去,里面以芸豆沙与蜜渍牡丹所混合而成的馅料,便自然而然地露了出来。
只需轻轻一抿,花朵的芬芳便连同独特的内馅一并融化在唇舌之间,格外的馥郁甜美。
觥筹交错的喧闹之中,白清安不经意瞥见了吃得心满意足的姚彤。
将折扇抵在下巴处,他饶有兴致地半眯起凤眼:“唔……不仅是个小美人儿,还是只不太讲究吃相的小馋猫。”
姚彤被他看得脸上发烧:“怎么了?我脸上有沾着什么东西吗?”
白清安禁不住轻笑,薄唇略微向上扬起:“有。从这饭食的酱汁到碎屑,一样都没落下。”
“啊?不会吧?”
姚彤心中“咯噔”一响,急忙借了面铜镜来照。
她本以为自己的脸已经脏得惨不忍睹,然而,镜子中映出的那张面容却依旧白皙干净。
把铜镜“啪”地往桌上一拍,姚彤登时怒不可遏:“你骗我!”
白清安狡黠地一弯眼角,压低了声音狡辩:“我只是说你脸上有东西,又提了这酱汁碎屑,几时说过你沾染到污渍了?”
姚彤哪里肯信他的鬼话。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面庞,问:“那你倒是说说,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
白清安张口就道:“眼、耳、鼻、眉、口这五官,都不曾缺。”
姚彤:“……”
被他给噎得说不出话,她忍不住别过脸去生闷气――这样虽说报不了一箭之仇,但至少可以勉强做到“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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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场冷战还没有持续太久,那些正喝得酒酣身暖的宾客们,已不知怎的将谈论的话题扯到了白清安身上。
提起白清安,就不得不提他的琴曲。
须发尽白的老者捋着长须,似在咂摸回味:“老朽前些年,曾经有幸听白公子演奏一回,那真个是‘天上人间共此一曲’。”
老者旁边的中年人,也对白清安盛赞不已:“我早都说了!白公子的琴技堪称一绝,举国上下无人能望其项背。”
此话一出,登时有人扼腕长叹:“我曾经错过一次他所奏的乐曲,后悔至今啊。恰巧今日白公子也在场,不知我能否如愿开开眼界?”
一时间,众人眼中皆浮现出渴盼之色。
段霓不好拂了他们的兴致:“倘若白公子不介意,还请上前演奏一曲,好为在场的众宾助兴。”
灯火葳蕤中,白清安缓缓起身。
浓醇的酒香与甜腻的脂粉气四处弥散,而他身着的一袭白袍纤尘不染,端得是傲雪凌霜。
浅浅一笑,白清安垂眸抱起秦琴,算是应下了:“能获诸位赏识,实乃白某之幸。”
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秦琴以红椿木制成,琴身呈五瓣梅花状,琴头则雕琢着三星伴月的图纹。
琴的暗红与衣衫的素白对比鲜明,颇有几分踏雪折梅的意境。
姚彤不免被勾起了好奇心,索性停了筷子,和其他宾客一起屏息等待着白清安开始。
左手抚上琴杆,右手拨弹三弦。
由于此次的主要目的是为这晚宴助兴,白清安所弹奏的是一阙欢快的古曲。
活泼而清朗的音律犹如莺啼婉转,从他那修长若梅骨的手指之下流泻而出。又在倏忽融入辉煌灯影之后,化作暮春四月的柔风,悄然吹开满园铺粉玉樱……
从春和景明至苍山负雪,仅仅凭借着那一把秦琴,白清安奏出了无数重山河胜景。
姚彤原先只知秦琴可用于配奏,所以哪怕传闻中将其夸赞得多么神乎其神,她都并未对其抱有太大的期待。
因此,她在听此曲之时,所感到的惊艳远比旁人更甚。
一曲奏罢,余音仍绕梁不绝。
姚彤沉浸乐声所描绘的胜景之中,只觉心神俱被涤净:“人不怎么样,弹琴倒是不错。”
她可还记着那仇呢。
白清安暗自好笑:“一个玩笑罢了,没料到小美人儿竟如此惦记。”
姚彤不甘示弱地回嘴:“本姑娘也万万没有料到,大名鼎鼎的白乐师会像这般以戏弄人为乐――而且戏弄的,居然是我这个与你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听到此处,白清安面色微变。
他唇瓣翕动,仿佛急于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
恰在此时,满座宾客终于从那袅袅余韵中醒转过来,纷纷起身欢呼喝彩。
一时间,掌声热烈如潮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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馔食既尽,转眼又到了酒阑人散之际。
白清安正欲起身离去,忽见姚彤又为自己斟上了满满一杯的酒——
那酒可是天下闻名的“晴霜酿”,入口虽然柔滑沁凉,却是一等一的烈酒。莫说是一杯了,若是酒量稍微差些的人只需沾一滴,便能醉得无知无觉。
白清安赶忙合起折扇,在她持杯的手上轻轻一敲,警示道:“小美人儿,有些酒可不能乱喝啊。”
姚彤不悦地皱起眉:“不就是区区两杯小酒吗?本姑娘难不成还可能醉倒?”
还当真有这可能。
直到听过白清安的解释之后,姚彤才念念不舍地放下了酒壶,迈开步伐往门外走去。
她刚走出半步,又想起要买给娘亲的糕点还没着落。
姚彤一拍脑壳:“哎呀,我应该去问问思悦楼的小二,看看最近有什么新出的糕点……”
回头的那一刻,她的目光恰巧与段霓的撞上了――
在她的注视下,段霓船主的瞳仁逐渐拉长,眸子则缓缓转变成莹透的琥珀色,在幽暗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那双人眼,竟瞬息间化为了狐狸的兽瞳!
回到酒楼里的念头刹那间断得一干二净,姚彤捂住“砰砰”狂跳的心,对白清安使劲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酒的确不能乱喝,我都已经醉得出现幻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个土味情话:
姚彤:“你说说,我脸上有什么?”
白清安:“有点好看。”
姚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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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的牡丹花糍来自《古人食》,不过稍微改了一些,馅料中没有加冰糖银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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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都会看,但是不一定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