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桃花》可心斋主

1、汴梁城风平浪静，小药方暗藏玄机

　　汴梁城里华灯初上，百十只花船排成一条火红色巨龙蜿蜒在汴河水系。
　　堤岸边的水躲着热闹的火光，泛不起一丝波澜。
　　一枝垂柳划过，破碎的月影漾起点点磷光。
　　微风拂起残雾，稀薄的乌云遮不住繁星的余辉。微弱的荧光，漫漫洒洒，蒙罩着宏伟的城池。
　　内城守夜的兵丁拄着长长的矛依在城墙跟上打盹儿。大漆朱红的木门，在黝黑深邃的门洞里，散发着奇异的香味。一束微黄的火光，透过门缝，打在青石抛光的地面。巡城的马蹄，哒哒从东华门外踏过。小御街上的夜市，依旧流光溢彩。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挤出一个弱冠少年。一袭湛青布衣，体态健朗。少年名叫许正，是东城区洪记药铺的学徒。
　　他每天都都穿梭在大街小巷，做一些替人跑腿、送医抓药的差事。
　　只见他一手拨开人群，一手抵在身后，抓着一包用麻绳草纸捆绑着的药包。
　　他身法自如，辗转腾挪，隐匿在人群中。
　　箭楼上一队巡夜的将官聊着闲天，散漫的打量着城下河流似得的街道。略见斑驳的城墙三丈余高，俯视城外一览无余。苍穹之下，繁华的街景，像一条璀璨的银河，看不见尽头。
　　汴梁城的万家灯火，染透了夜色，映红了皇城的河水。内城里朦胧的月光铺满了一垄又一垄纵横交错的屋脊，灰色的瓦浪荡漾着盛世的浮华。
　　横穿小御街，有一条十字街。十字街南头有一座气派的大宅，三进的院子，透着深邃神秘的气氛。
　　琉璃玉瓦，冷光赫赫。粉壁雕琢，光彩淋漓。雕梁画栋，飞檐悬铎。房隆之上，有五脊六兽威慑八方。后院花园中，奇石林立。奇花异木，姿态别致。
　　如此彰显富贵的宅子，在汴梁城，虽然只是一般，但是这家主人却不是寻常之辈。
　　宅院中间，三棵老槐树挺拔茂盛。树荫庇护着后堂，堂前高挂一块陈旧匾额，楷书三个大字“三槐堂”。宅子主人便是三槐王氏，名相之后，无限荣光。
　　月色越渐明亮，宅院大门之上，蓝色烫金的牌匾，赫然书写“ 瞻观”两个大字，这两个字颇有些来历。乃是当今天子御笔，取瞻云望日之意，恩宠倍至。
　　此处往东，相隔两条巷子，便是富丽堂皇的樊家巷。樊楼的所在，挥金如土，风花雪月的好去处！
　　樊楼，拔地而出五丈有余，虽不及宫中楼阁的巍峨雄伟，倒也是霸气十足的耸立在繁华的街区！宫殿制式高高在上，民间建筑自然不敢逾越冒犯。为避其锋芒，又要彰显大气，设计者只好往地下修了两丈。上下共五层的围合式建筑，可称得上是汴京城里的标榜。其装潢虽不胜宫中的华丽，但也不逊于王公贵胄的奢靡。
　　入夜的樊楼，张灯结彩，一派繁华景象。
　　许正从东来西往的人群中分离出来，歪身转进一条宽敞的巷子。刹那间感觉眼前一亮，樊家巷比往日又多了几分气派！他望着远处樊楼的高大门楣，脸上露出几分惊讶。想到一会儿去樊楼，能见到许多名满天下的文人秀士，不禁窃喜！
　　来到楼前，抬望眼，只见头上高高悬着一块儿大招牌。红底儿金字映入眼帘，富丽堂皇中透着喜庆！
　　稍作观瞻，便要进门。两个把门的小厮见他一身布衣，伸手将他拦下。
　　“有帖子吗？”一个黑衣白脸的高个儿问道。
　　“我哪有帖子呀！送药的！”说着拎起草药包给把门的看。
　　“哎！伙计！给谁送呀，搁这儿吧！”另一个满脸赘肉的门子俯下身子笑着说：“掌柜的吩咐，从今儿开始，闲人免进！”
　　“干嘛不让进呀？昨个儿还来呢，啥时候改规矩了？”
　　“可不是吗！今时可不同往日了。东家换了，规矩可不是得改吗！”
　　“怪不得没见过两位呢！”许正陪笑道：“两位！行个方便呗，我这儿得赶紧给主顾送去，耽误不得！还得给人家交代方剂药量呢，实在是马虎不得！不烦劳你们了！”
　　“那你进去可别捣乱，可快点出来啊！”胖子叮嘱道：“里边可都是贵客，千万别冲撞了！”
　　得到允准，许正迫不及待的撩起门帘，大跨步进去。
　　正此时，一帮丁夫簇拥一顶朱红色小轿子过来。白脸高个儿的门子迎上前去，嗓门高高的，通报道：“王大公子到！”
　　这王大公子本是汴梁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三槐王氏，名门之后，家声显赫。
　　门外传来高亢的一声唱和，引来了前厅众人的瞩目。
　　正对厅门口，立着一道屏风，阻隔了厅里的视线。许正心想必是因为换了新东家，特意添了些陈设。新人新气象，这屏风但也别致！
　　屏风很精致，描绘着山水图案。用金银丝勾线，各色美玉、宝石，镶嵌其中，点缀出一副金秋时节的画卷。烛光穿透画幅，犹如霞光万丈。山水栩栩生辉，观者顿生恍惚，仿佛置身山水间。
　　众人聚精会神的盯着屏风，想要一睹王大公子的风采！屏风后影影绰绰走出个人来，众人一看，大失所望。
　　许正虽也是眉目清秀一表人才，但这一身布衣所散发出的，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气息，便已表明他低微的身份地位，自然没人会把他错认成风流倜傥王大公子！
　　许正也不在意这些异样的目光，自顾自的赏着画儿，沉侵在在如梦似幻的光影里。他对绘画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绚丽多彩的画面让他沉醉其中。仿若置身层峦叠嶂的山涧，心随着随着山势起伏。时而凝重，时而狂喜。终于，他如释重负，在画幅的角落里，他找到了“天水赵畅”的署名。许正点点头，会心一笑。似乎是解开了一个心结，平息了内心的浮躁！
　　穿透屏风，忽然一声：“大公子请！”游离在画里的许正，吓得一激灵，赶紧回了魂。退让到一边，腾出路来。一副对纨绔子弟不屑一顾的样子，心想人有什么好看，能有画儿美吗？
　　闻声，众人目光又往门口方向聚拢，巴望着大公子的到来。
　　只见大公子一袭白衣，手持白羽扇。衣袂飘飘，身姿灵动。步履轻盈而有力，虎虎生风。头戴白玉束发冠，两条闪亮的银白色长飘带，缠绕一缕乌黑靓丽的青丝，随风飘舞。举手投足，一派优雅气度。
　　许正打眼一看，惊为天人！自叹道：“这就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呀！”望其项背，顿时自惭形秽！
　　大公子行事大方，见众人举目相迎，自己也眉开眼笑，边往里走边抱拳回礼。有随从前边开路，径直走向中厅楼梯，簇拥着上了楼。
　　许正常来此处送药，对这里的格局也算熟悉。樊楼上下共有五层，临街实为第二层。二层入门是前厅，供客官日常宴饮饭食。挨着是中厅，内设茶席，雅韵清欢，供人消闲。后堂则被隔断，做厨房，仓库之用。走中厅楼梯可到三层雅阁，雅阁共有十二间，供宴饮作乐之用。房间取诗经里“三多九如”之意命名。前厅两侧，都有楼梯盘旋通至四层，再由四层上五层。这两层，有客房七十二间，专供住宿。
　　欲走右侧环廊上楼，一只大手从从后背袭来，搭在左肩。
　　一回头，原来是一位翩翩公子。
　　这位公子姓崔名白，正是赶考的举子。
　　许正一脸错愕，打量着崔白，见他白衣锦绣，眉目俊朗，像个书生。看他梨窝浅笑，面敷桃花，显然已是微醺。
　　“韩兄！韩兄！”崔白看着转过身来的许正，愣了愣神儿又说：“冒失了！冒失了！认错了！你们的衣服都一样！”
　　许正说着：“没事儿！没事儿！”心里想：可不能跟酒蒙子纠缠，便回身上楼。
　　崔白找不到人一起喝酒，觉得无趣。便把手中酒壶举到半空，琼浆玉液倾斜而下，随即一饮而尽，直呼畅快！

　　四楼的装潢别具一格，以四季为题，划分出四个区域。分别装点四时花木，烘托氛围。虽是假花假鸟，但却精工细作，足以乱真。
　　许正的雇主便是住在“春”字壬寅房的才子韩骏。
　　许正一口气爬上四楼，气喘吁吁的叩门道：“韩公子！药送来了！”
　　韩骏闻声，从里面开门。
　　看韩骏头戴方巾，英气勃发。样貌俊朗，身材魁梧！再看这一身湛清布衣，真有几分眼熟。原来跟自己身上的样式一个模样，怪不得方才有人错认。
　　韩骏的声音温文尔雅，道：“有劳兄台，多谢！”
　　“份内的事，不敢当公子谢！”说着许正从袖口掏出一纸药方，道“这是您的方子，您收好。”
　　传言韩骏本是赣江人，自幼聪慧，对经史子集颇有研究。奈何家道中落，田产庄园尽数散尽，落得一身清贫。参加今科会考，初入中原。水土不服，肚子闹的厉害。又要准备大考，心力憔悴。急火攻心，差点要了他半条命。
　　好在樊楼里有位姓咸的坐堂医生，号称“咸先生”。
　　咸先生给韩骏诊了脉、出了方子。韩骏自行去洪记药铺抓药。因有一味草药短缺，不够份量，便约定次日送药上门！
　　许正看着韩骏，递上泛黄的药方，欲言又止。
　　韩骏伸手去接，看许正一脸难色，便问道：“小哥！可还有事儿？”
　　许正沉思片刻道：“我本不该多嘴，但家师有交代，给公子捎一句话。”
　　“什么话！但说无妨！”
　　“我师傅说，这方子甚是古怪。”
　　“怎么古怪？”
　　“您知道吗？这一张可不是普通治病的方子，而是解毒的秘方！”
　　“是吗？先生说我只是偶感风寒，没有大碍。莫不是哪里弄错了吧！”
　　“昨日的药，您吃了如何？”
　　“挺有疗效，已经感觉好多了”
　　“家师说，对症就好！”
　　说罢，许正抱拳告辞。韩骏回房，仔细端详着药方，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