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观察过尸体,做过尸检,和直观的嗅闻发臭的鲜血,到底不一样。
崔九没有忍住,他拨开刀锋,冲出房门,在送热水的小二惊疑目光中,扶着栏杆,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
“客官我给您送热水来了。”崔九看着那桶水。
是给青年准备的。也是崔九吩咐的。
青年随手一个玉佩千两,家底必然殷实。要把他伺候舒心了,得到的好处一定很丰厚。
富贵险中求,因为这个考量,崔九才回去。
想到青年手中寒光凛冽的那把杀伐之刃,崔九咽口唾沫,捶了捶脑袋。
要死啊。早猜到那人卷入麻烦,可没想到杀了这么多人,都什么事啊。
可人都背回来了,崔九揪把头发:“送进去吧。”
门被打开,又被关上,小二率人离开。崔九瞧着紧闭的门扉,揪一把头发拉扯。
青年不良于行,还是得我帮忙洗澡。
那把刀一夜腥味不散……
他拽下一根头发,头皮一痛,崔九深吸一口气,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勇气,推门而入。
青年依旧盘腿而坐,闭目冷笑:“不怕了?”
容貌刀削斧凿,高鼻深目,剑眉星目,通身肃杀显贵,不似平常宅邸养出来的。
阖上双目,目中威慑敛去,英俊成熟。
崔九深深呼吸,避而不答,走上前坐在他身边:“洗澡么?我帮你洗。”
少年扬起一丝笑,起先还是勉强的,偷偷摸上那把刀,刀身冰凉,刀柄雕刻繁复叶纹,刀鞘银色,见青年垂目,似未发觉,少年赶紧握住刀,身子一弯扔到床底下。笑得轻易多了,也贴近一些,殷勤道:“太脏了。不洗也行,擦擦也好,我帮你擦。”
少年凑的不算近,萧旌感官敏锐,面颊仿佛拂过少年喷洒的呼吸。
他鲜少与人这般近,撩起眼皮,斜斜一扫,少年眸光真诚发亮,一眼望到底。
萧旌看得心烦,而这心烦,由眼前人引发。想要奖赏,摄政王不会吝啬。黄金万两又如何,摄政王的命,远超这个价。
“洗。”尊贵的摄政王如此道。
少年一喜,下一刻,青年笃定的声音响起:“玉佩,就是你的全部报酬。”
他让摄政王心烦,留他一命,已是恩赏。
少年狐狸眼中的欣喜,慢慢褪去,浮现细碎的光斑,起起伏伏:“那我就不帮你洗。”
崔九瞧着青年八风不动,又换上一副殷勤样:“花钱消灾,花钱做事,花钱买命,天经地义是吧你看?”
他极力撺掇,说尽好话。
被说得烦了,青年转过头,一字一顿道:“不、需、要。”
目中一片冰霜,比刀尖还利,骇得崔九哑然,站起,刚走出几步,蓦地回来,捡起床底下的刀,藏进衣柜里,他朝萧旌笑道:“安全、安全。”
走出房间,关上房门,镇上客栈不小,人进人出,崔九听到有人询问:“我们俩挤一挤,柴房,柴房可以住吗?”
他在二楼扶着栏杆向下看,老板打盹,账房算盘打出火星子,小二嘴皮子磨破,上上下下地跑,崔九拦住人,要了盘花生。他剥花生皮,花生一下一下往嘴里塞,果肉被牙齿咀嚼,香味在口中弥漫。
崔九坐在栏杆上,一条腿吊在空中,一条腿搭在栏杆第二层,笑着对吓疯的小二道:“我会飞,我给你飞一个。”
小二连忙按住少年书生,他忙的团团转,对漂亮的人,也生不起气来:“客官您安全就行,小人去忙了。”
崔九遗憾作罢。
他一手撑住下颌,胳膊肘抵住膝盖,佝偻着背,听堂上说书人唾沫星子乱飞,慷慨激昂,抑扬顿挫:“要说燕王殿下,那可真是千军万马避黑袍,单枪匹马入敌营!威风凛凛,蛮夷一听,闻风丧胆,屁滚尿流啊!”
摄政王,封号燕。
“今天,咱们不讲燕王殿下的英雄事迹,讲讲他的风流韵事!”
人群大喜,纷纷鼓掌。
崔九竖起耳朵,探出头,八卦十足地精神振奋。
燕王如今在大梁是什么地位?
大梁附属国大月君臣曾谈论。
臣子道:“大梁的太上皇。”
君主却道:“国有二主,一明一暗。”
谁明谁暗,不用多费口舌。如此商量,地位可见一斑。
科举,分明经、进士、明法、明字、明算、策问多科,分科取士,崔九专攻明经、明法和明算,对如今朝廷局势,多有懈怠。摄政王威名,有所耳闻,他如何执政,如何平衡百官,镇压朝臣,崔九在朝廷一无人脉,二无老师提携,三不参加诗社,一脑门问号。
明法并不是士人常考科目,崔九身为解元,却遭到冷待,早有预料,并不觉得如何。
他听一耳朵风流韵事。
“这事,还得先从一位小倌赵缺月说起……”
“燕王十三岁时,便上了战场。十三岁,还是个半大孩子,虽说咱这位殿下,少时骁勇,善骑射,战场和马场,能一样么?先前说了,燕王殿下戎马生涯中,有两位贵人,一位乃镇北侯,霍将轻,一位,可和咱们今天故事里的主人公,关系密切啊。”
说书人经验老道,故意卖关子,拖长音调,看官们胃口被吊起来,方才慢悠悠道:“贵人姓赵,名赵方!”
崔九完全被带进说书人的节奏中,听得入神,正欲飞下楼细听,门后传来溅起的水花声,有重物跌倒,他跳下栏杆,冲进房中,被房中人身体震撼,连忙拉住门,身体挡在门前,拦住听到动静赶来收拾残局的小二:“不用了,我能处理好。”
他笑得漂亮,小二不疑有他,便道:“需要小的帮忙,您尽管开口。”
见人走远,去安抚客房两边的客人,崔九乌黑瞳孔微变,深深叹口气,转身进门,插上门栓。
再看向一手扶住浴桶,勉力维持站立的青年,青年双腿赤.裸,胸膛缠满布条,两条手臂裸露,猎户的衣服绑在腹部,勉强遮住重要部位。
四肢劲瘦,肌肉虬结,上肢下肢肌肉紧致而不夸张,蕴含爆发力。崔九看到青年薄薄的腹肌,瘦削的宽肩,是不同于自己的强健。
身体上,布满错综复杂的刀伤,箭伤,剑伤,枪伤,触目惊心。这些伤,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拥有的。
手臂肌肉因用力而膨胀,脖颈青筋暴突,青年铁青脸色,教刀削斧凿般的面庞愈发锋利,若非他此刻身中毒.药,骇人的气势定压迫崔九不敢多看。
可没有这种“若非”。喉咙发堵,崔九咽口唾液,站在门后,表情几度变换:“你从过军,上过战场。”
不是疑问,是肯定。
“寻常打斗,不会留下这么复杂的伤疤。这种伤疤,交叠相错,必然经过数场战役,身先士卒,一往无前。”
数场战役中活下来,该是怎样的勇猛。
崔九不敢想象。
他抬起头,房间背阳,只有些许光亮。未点蜡烛,窗纱滤过明光,在他漂亮年少的面庞留下深浅不一的光影。
少年查过案,他的思维极度活跃。见微知著,求本溯源。
少年从阴影中走出,初时的震惊过去,少年快速稳定情绪,思维一刻不停的转动起来,自顾自上下打量青年:“你是镇北侯的人?”
“不对。镇北侯已死,捐躯战场,现在留下的,是承袭父爵的十二岁小侯爷。”
不可能。
“燕王的人?”少年不笑时,漂亮面庞更似白瓷细腻,狐狸眼盛一汪干净池水,乌黑的瞳孔如泡在水中的黑曜石。
嗓音清亮,神情认真。
他笃定道:“是燕王。”
额头沁出汗液,萧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撑住身体,不至滑倒,丢尽脸面,手臂肌肉跳动,如一根弦,绷紧到极致,随时有断裂的可能性。
摄政王驰骋沙场,什么损招没见过。这般情境下,他竟还有心思分出心神,听一听这掉进钱眼的东西说什么。
真聪明。
喉间溢出一丝慢笑:“继续。”
喑哑,发育成熟的声带磁性低沉。
让本王瞧瞧,清高的书生,会怎么做?
酸腐文人,朝中、市井,常常叫嚣燕王还政,不满者日益增多,煽动民众情绪,以宰相为首的文官派,同燕王明争暗斗,唇枪舌剑,甚至刺杀。
文人愚民,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骂他玩弄朝政,藐视君威。
“按理说,军人保家卫国,抵御外侮,我不该这么说的。”少年的嗓音,逐渐轻快。
崔九圆润狐狸眼飞速上挑,红润的薄唇勾起,大踏步向前几步,少年笑嘻嘻道:“可你的命这么值钱,你就真只准备拿一千两糊弄我?我不允许你这么看不起自己的命!”
他狮子大开口:“帮你擦身子,加上救你一命,一万两!一万我帮你!”
庸俗!
钱迷!
不动声色的燕王殿下心梗,暗暗磨牙,瞪向毫不示弱的少年,从牙关挤出:“一百两。”
“九千九百两。我特别看得起你的命哦。”少年眸中璀璨。
“一百两。”
“一万两!”有求于人的是他,崔九志得意满地笑,怕人再讲价,崔九威胁,“再讨价还价,两万两!”
“……”撑在桶沿的手臂暴涨,萧旌太阳穴狂跳,少年志得意满的笑,看得他更不顺心,他长舒一口气,郁结在心没有丝毫缓解,“好!”
淦!妥协了。
“过来,扶……”咽下本王二字,“我。”
他已在暴怒边缘,那不识好歹的书生,竟第一时间查看衣柜,见刀还在,拍着胸脯松口气。
“……”他真的是个书生么?
如此庸俗!如此势利!不识好歹!
少年过来,一手揽过青年腰肢,一手抓住青年臂膀环住自己脖子,青年毫不掩饰地瞪向崔九,他语气沉重,细听之下,藏着烈火般的愤怒:“就怕到时候,你不敢要。”
不敢二字,言之凿凿。
“怎么不敢要了。”小狐狸把他扶到床上,甩了甩脑袋,“我使劲要。”
阿九:凭劳动获得的,就算你是摄政王本人,我也要!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