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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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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身体结实,宽肩蜂腰猿臂,肌肉结实,和崔九一般高。即便受伤,鲜血有所流失,并不意味体重会减轻。
崔九只会轻功,没有扎实练过基础,他背着青年,捞住青年腿弯。
青年在他背上直起腰,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他肩上,上半身和他保持距离。
起先还算轻松,走过一段路,崔九额头沁出汗液,肩膀酸痛,双脚发麻,在地上,踩出深深的鞋印。
双腿颤抖,青年长刀仍在手中,威慑力十足。
崔九不敢出言喊累,强撑着往山下走。
随着时间的流逝,崔九手臂发软,步伐越来越慢。他看到一块巨石,就像濒死的人看到救星,眸中闪过些许亮光:“可以休息下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崔九赶紧把青年放在巨石上,他扶着树,不停擦拭额头上的汗。身体虚弱靠着粗壮树干,崔九张开两条腿坐着,一条腿弯曲,揉捏小腿肌肉,小腿筋颤抖不停。
他有快要累死在这的预感,喘息不停,夜色逐渐浓稠,群星黯淡,山脚下的灯火稀疏,他望向巨石上冷眼旁观的青年:“真的有追兵么?”
青年后背箭伤无数,腰挺得笔直,铁骨铜筋般,若非崔九在他身上闻到汹涌的鲜血味,定会以为这个人再正常不过。
青年闭眼,牙关紧咬,面色煞白如鬼,牙缝间溢出一丝冷笑和嘲讽:“大可一试。”
……
青年满身箭伤,容不得崔九“一试”。
这个人可能放过我。
追兵未必。
崔九紧咬牙关,撑着劲,重新背起青年,终于在天亮前见到街道的眉目。
天边露出鱼肚白,磅礴红日探头,以锐不可当的强势,唤醒沉睡中的人。
熬了一夜,走了一路,少年如霜打的茄子,眼下乌黑,憔悴恹恹,如同画上美人掉了色,他精神不振,隔着重重树林,他听到沿街叫卖声响亮,是城镇!
一整夜提心吊胆,担心追杀,此刻终于见到人群,崔九精神一振,双目明亮,转头看向背后神情凛冽的青年,像是跋涉沙漠的人终于发现绿洲急于与同伴分享:“是城镇!”
明亮璀璨,喜不自胜。
常年征战沙场,就算熬上五天五夜,也可从容排兵布甲的摄政王,神情煞白却自若,瞧见少年眸子兴奋,竟小跑向城镇,蓦地出声喝止:“等等!”
“你要吓死镇民?”
经他一提醒,崔九兴奋势头顿时停下,一夜奔波,青年身上血腥味渐消,可后背翻进血肉的伤痕,必不能掩盖。
这种模样进去,一定会引发骚乱。
这人身份成谜,又遭遇刺杀,是个烦人的主儿。
不如……
崔九将人轻轻放在草丛上,让他侧靠树干,蹲下来提议,狐狸眼真挚:“这种模样,一定会惊动县丞。”
“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先去镇上,替你请个医师过来,再给你买身新衣服,入住客栈,好不好?”
少年双目真挚,深藏之下,是一眼看到底的潜逃意味。
晨曦映在少年瞳孔上,映的那双乌黑瞳孔,流露出琥珀色泽。
青年被少年放成侧靠的姿势,他倔犟盘腿,背挺的笔直,仿佛背后箭伤所引起的疼痛不值一提,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双鱼玉佩,羊脂白玉,纹理细腻,抛向少年:“拿走。去永安当铺当掉。”
肉眼可见,少年眸中一片狂喜。
他是识货的,双手紧握玉佩,还带着青年滚烫的体温,捏在掌心,站起,少年迈开步伐,不愿让身后人看出他的迫切,步伐沉稳,走出百步,猜测身后人看不出,他加快步伐,空闲间,回头远望身后青年。
他走的很远了,青年的身影,凝成一小小的墨点。
管不到我了!
小狐狸撒开腿,从斜坡上跳下去,恰巧拦住上山猎户的路,他赔笑作揖,笑声不停,请猎户看他身上有无不妥。
死里逃生,少年笑起来开朗,不是尖酸刻薄的人,不常为难他。
他拍拍衣上的尘土,正当年少,体力恢复的极快,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拿着玉佩就问路去当铺。
当铺冷清,有百年底蕴,崔九并不记得青年嘱咐他的话。
实在是,镇小,只有这一家永安当铺。
老板两撇小胡子,戴西洋眼镜,拿着放大镜在阳光下细看,越看,他的神态愈发凝重。老板眼神渐渐认真,仔细瞧拿来玉佩的少年。
少年双目明亮。
老板识人断面在行,当场判定。少年不是心居叵测,是来传递消息,还是无意的。
老板收紧玉佩,笑着道:“客人,您从哪来?”
“柳州,问这个做什么?”
“柳州啊,是来上京赶考的举子吧。可有落脚的地?”
“我准备住客栈。”
劳累一夜,崔九得住客栈休养一下。
从那么凶悍的人手下死里逃生,命不该绝,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就一天,就一天。
“这样啊。一千两,您收好。”老板意味深长地笑。
崔九喜滋滋地收好银票,搁在袖中。
少年刚走,永安当铺老板的脸,猛地严肃:“派人跟住他。”
崔九千挑万选,去了最便宜的客栈。他一夜没睡,头发毛躁,筋疲力尽,第一时间不是睡觉,而是躺在床上,计算债务。
高利债人潜逃,父亲倾家荡产,关停药店,被官府严令还清银钱。如今家中入不敷出,母亲承受不住打击,卧榻在床,每日用药吊着命。
负债共两万,加上药钱和其他零零总总的开支,两万五千两。
寄回去一万三千两,还剩一万两千,父母重新买宅需要钱,添置冬衣也需要钱,采买奴仆需要钱。父亲双腿有疾,祖父年迈,没了药店,家中完全没有收入。
徐进那头猪四处破坏,四处阻挠,崔九不但没赚到钱,反而负债累累。
快入冬了,冬天有多难捱,崔九一想象,就浑身难受。
自己年轻力壮,固然可以在好友接济下捱过去。
父母怎么办?祖父怎么办?要他们一把年纪去借钱吗?
他必须赚一笔快钱。
而且他也不想捱过去。
计算着计算着,崔九想到被他丢在山上的青年。
他八岁跟着师父游历四方,师父每救一个人,必会从被救人身上收到不菲的救命金。
而他昨日,刚救了一个人。
崔九在枕头下找出银票,对准阳光。乌黑瞳孔流露出琥珀色泽。
烈日当空,初秋的太阳,还算暖和。暖洋洋照在身上,如果能回来,那个人早该回来了。
消息能传递出去就好。
从一开始,萧旌就没指望他回来。
萧旌剥下中衣,衣物融进血肉,经过一夜,结痂的伤口被他脱衣服的动作撕裂,往外沁血。萧旌有处理外伤的经验,山上有几味用得着的药草,他嚼碎药草,把衣物撕成条状,包裹药草,缠住伤口。
扒了不知道哪个死人的衣服,萧旌穿上,盘腿坐在石头上,一手撑树,试图站起。
刚要站起,双腿酸麻,倏地坐下。
毒素已蔓延到腿部。
一拳砸上树干,树皮粗粝,他用的力道太重,拳头破皮流血,舌尖舔过拳头上的鲜血,一阵酸麻的疼痛,像狼王舔舐伤口,满嘴都是血的味道。
萧旌目光冷冽。
这是一场谁快谁慢的较量。
是谁的人先找到本王?
最优解是强迫书生带走自己,不管是否吓人。
但骚乱会引来官兵,这座城镇叫灵溪镇,县丞正是宰相座下的狗,以宰相俞不平为首脑的文官派,不记一切后果,想要铲除燕王。
萧旌闭目,大脑没有一瞬停止思考。
兵部尚书通敌叛国罪证确凿,会是宰相动用私卫的原因吗?
汴京现在局势如何?是不是有一群人,商量还政,起草罪名?
晋柔那个女人,现在会是什么表情?
千钧一发命悬一线的局势,想起晋柔,萧旌蓦地生出荒诞的笑意,喉中溢出一丝讽笑。
忽听得脚步声,笑意顿收,萧旌握紧刀柄,调动内力,目如鹰隼,一眼扫过去。
棱角分明的面上警惕顿消,被意外取代。
初秋的天带着寒意,梧桐树凋零,落下发黄的枯叶,风卷枯叶,打着旋,轻飘飘落在地面,积成厚厚的毯子,覆盖地面。
小道无人打扫,遍地的枯叶。崔九衣裳依旧是昨天的,怀抱新衣,目光内敛,他步伐犹豫,踩在碎叶上,咔擦咔擦,细小的叶碎声。
在见到青年那一瞬间,所有的犹豫抛诸脑后,变为坚定,他小跑着跑到青年跟前,上挑的狐狸眼郑重,眸光明亮:“我回来了。”
少年面庞,是无论见几次都会觉得赏心悦目的漂亮。
初秋暖黄的阳光,覆在少年白皙如玉的面庞上,发着光般。
他离自己很近,额前碎发飘扬,乌眸明亮,在阳光照射下,流淌蜜糖般的色泽。
他将手中衣物递出,猝不及防,看到衣物并非昨天那件,目露疑惑:“你换了身衣服?哪来的?”
“扒了死人衣服。”萧旌好整以暇,低眸睥睨书生打扮的少年。
少年微顿,把衣服收回来:“那我退了。”花了我好多钱呢。
他小心拍去尘土,本要萧旌拿衣服,一看萧旌满手血渍,手掌粗粝,又收起念头。
别弄脏了退不了。
小心翼翼放进胸口,他背对萧旌半蹲:“上来吧。”
少年后背纤瘦,肩并不宽,蝴蝶骨凸起,完全符合如今审美。
文质彬彬的身体。
头发全束,布衣质朴。
萧旌向前伸手,搂住少年脖颈,胸膛贴在少年后背。
真瘦。
背着他站起,休息一个时辰,少年的体力恢复的很快,背起他,步伐稍快。
脖颈的温度,隔着衣服传递到小臂。萧旌从背后观察少年侧颜,他在京都四年,见过漂亮人无数,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未有一人,赛得过这位。
而且,胆子还挺大。
摄政王身居高位,即便面含笑意,亦让人怵得双腿战战。偶尔几次易容乔装,不表明身份,一双寒星目,见者生畏。
这次遇袭,摄政王心情不美,寒意一刻不停散发。
这只漂亮的小狐狸,竟还敢回来。
他并不知道,崔九八岁时,跟从柳州的师父匡钟断案,月月见尸体,浑身都是胆。
刚没钱,崔九想过帮忙查案。徐进却是刑部侍郎之子,无疾而终。
浑身都是胆的小狐狸把他放到客栈床上,特意垫了厚厚的被褥,少年坐上凳子,圆润狐狸眼瞟来瞟去。
下定决心,崔九站起来,离萧旌不远,也不近,二人各占房间一边,他注视青年刀削般的面庞,清咳一声:“我原本不打算回去的。”
意料不到的话,青年心脏微缩,唇角撩起一丝冷笑:“所以呢?”
“救你一命,准备怎么报答我?”少年昂首,单刀直入。
“毕竟你要知道。是你将我卷入争端的。”狐狸眼坦然大胆,直勾勾的,“还有,我不收钱以外的东西。”
“本,我若不从,你当如何?”
少年面色一变,凶巴巴道:“那你就在这交不起钱等死吧。”
直白地表达有所求,萧旌早便有所预料,他习惯利益与利益的交换,那是他的专长。
此刻却莫名胸闷,他冷笑一声,垂着头,低声道:“你过来。”
少年见他周身低气压,蹙起眉头,又想青年行动不便,料也不敢伤我,谨慎上前。
刚到床前半米处,长刀拔出,冷光一闪,刀尖抵在少年鼻下,不知缘由的心情发堵,青年森然道:“闻闻。”
不需闻,刺鼻的血腥味横冲直撞往鼻子里冲,熏的崔九向后躲。
他面色难看,腹部翻涌,喉咙滚动,有作呕感。
少年面露难看,萧旌心中舒展,下颌微抬,目中流露一丝轻蔑,恶意陡升,他故意问道:“猜猜死了多少人?”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