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她不在的夏天》泽菲洛斯

19、悔恨

　　警察将石板移开，漆黑的井底盘踞着白色的烟雾，它们如丝线一般挨着苔藓和蕨草攀爬，逃离到林间深处。

　　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是空气中的水雾黏在皮肤上让人很不舒服。

　　因为大雨的缘故，今夜没有见到在草丛和林间飞舞的萤火虫。漆黑的山林在夜幕中反而更加的阴森恐怖。

　　刺眼的照明灯亮起，将黑暗林子里蠢蠢欲动的生物驱散。

　　潮湿的苔藓沿着井壁向上攀爬，阴暗的井底长满了晶莹剔透的腐生植物，在雾霭消散之后很快便衰败了。

　　夕颜就躺在那里，穿着夏日祭典上浅蓝色的浴衣，双目紧闭，就好像只是在一个不恰当的地方睡着了一样。

　　只有同行的法医检测出夕颜已经死去很久了，却不知道尸体能够保存完好的原因，只当是井底的温度太低，才导致夕颜的尸体那么久都没有腐烂。即便这个说法连他们自己都说服不了。

　　除此以外，警察还在附近的林子里发现了疯了的藤田优杏。发现她时，她蜷缩在一个腐朽的树洞里，头发凌乱，双目涣散，口中念念有词的说着鬼魂妖怪，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完全没办法问话。

　　她的身体状况也非常的糟糕，在送往医院后，经检查发现她的内脏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衰竭，肺部尤其严重，就像是呼吸了大量的有毒气体一样。

　　警方人员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拼接出事情的大部分真相，隐藏在校园中的欺凌被报道到早间的新闻上。

　　一时间关于妖怪和鬼魂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俨然已经成了新的都市怪谈。

　　——

　　夕颜的葬礼是在一个阴天举行的。

　　那天的天空、庭院还有来人的面孔都是灰色的。就像是巷子深处的照相馆墙壁上贴着的老照片。

　　葬礼上很安静，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放低了自己的声音。

　　手冢国光站在父亲和母亲的身边，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长辈拉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背，低声述说着或真或假的惋惜和哀叹。

　　夕颜的棺木在身后，白色的花铺在她的身边。神官的铃铛声淅淅沥沥，如同神明的低语

　　手冢看着躺在棺材里沉眠的夕颜，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的嘴角好像在笑一般。

　　心脏仿佛被擒住了，酸痛自胸口向外扩散，如同窒息一般的痛苦。

　　手冢想起了很多与夕颜相处的画面。从幼儿园，小学，再到初中，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画面越来越少。到最后，手冢能想起来的只有她在医院门口目睹了一场死亡后平静地对他说“不要告诉妈妈”。

　　原来那就是最后了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如果他早一点发现她的不安，如果他能够对她更多一点的关心，如果在一开始就将她护在身后，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可是如果……所有的幻想与不可挽回都有一个如果。那本身就是一个悲伤的词。

　　面前是来来往往穿着黑色丧服的人，身后便是夕颜的棺木。这一切都是真的，没有任何虚假可言。

　　手冢国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厌恶自己。他真的亲手将自己的妹妹遗失了。

　　——

　　那个妖怪来了，它出现的悄无声息，无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来的。只是当手冢注意到它的时候，它已经穿过长廊，进入了灵堂，将一束无尽夏新娘放在夕颜的棺木上。那是一种纯白色的绣球花，是夕颜最爱的花。

　　“妈妈她……想见你一面。”手冢国光拦住了就要离开的妖怪。

　　那个妖怪是纯白色的，这还是手冢第一次见到妖怪真实的模样。

　　他注视着妖怪的眼睛，缓缓移开。那金色的眼瞳就像是一面镜子，照映出最为卑劣的自己。

　　“好。”妖怪的语气平静的不可思议，就好像在大雨中的歇斯底里只是一场错觉。

　　“你……”想要说出的话卡在喉间，那天的问责仿佛就在耳边，异常的清晰。他无法反驳也反驳不了，徒留悔恨在一点一点蚕食着自己的心脏。

　　他从来都未能肩负起自己的责任。

　　“她一定不喜欢看到你现在这种表情。”妖怪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嗤笑道。

　　它挽起耳际边掉落的白色长发，那张与夕颜有着些许相似的脸上带着无尽的落寞。

　　“别再让她失望了。”

　　——

　　不二周助是一个人来的，黑色衬得少年身姿挺拔。手冢国光领他前去，一路沉默着，那双镜片下的眼镜黯淡无光。

　　“手冢……”不二停下脚步。两个少年站在长廊上，庭院里的惊鹿敲击在水钵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要说什么呢？似乎所有安慰的话都是那么的空泛而无意义。

　　“……我没事。”手冢的目光转向庭院的某处。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走吧。”不二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看向手冢刚才所看的方向。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池塘里徐徐上升的一团白雾。

　　不二将一束花放在夕颜的照片前，照片中的夕颜笑容浅浅，如同一片月光。

　　他想起了初次见到女孩时的样子，那个时候的夕颜也是这样对着他笑，浅浅的、腼腆的、害羞的。

　　不二是从新闻中知道了夕颜的死亡。即便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他也不由得感到背脊发凉。那天雨夜，那个眼中空无一物的人又是谁呢？

　　他是不相信妖怪的。可是倘若真的存在呢？那个有着和夕颜相同外貌的人并不是在向他表白，而是在传达夕颜那未曾说出口的爱意。

　　“原来是这样吗？”不二低语，他注视着照片中的夕颜，目光温柔的让人觉得忧伤。

　　谢谢你曾这般赤诚的喜欢过我。

　　——

　　我答应了手冢国光会去见手冢妈妈。直到夜幕低垂，参加葬礼的来人纷纷离去我才再次出现在手冢家。

　　手冢妈妈依旧穿着葬礼上的那身黑色的衣服，一个人倚着柱子坐在庭院的廊下，看样子已经等候许久了。

　　我犹豫了很久才缓缓从雾气中走了出来。见到我的手冢妈妈似乎很惊讶。尽管已经忙碌了一天，还承受着丧女的悲痛，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对我笑了一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我坐下。

　　我有些踌躇，但还是缓缓走了过去。白色的发尾垂在木制地板上，仿佛在发光一样。

　　我们都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空气中十分安静。不知是不是我自己的错觉，就连虫鸣声也听不到了。安静的可怕。

　　“……谢谢你。”又过了许久，我才听到手冢妈妈的声音。

　　她的声音就像打破了属于寂静的镜子。池塘里的鱼儿浮上水面摆动尾巴，墙角的树枝上雀鸟拍打翅膀……那都是镜片掉落的声音。

　　“您……不恨我吗？”我低着头不去看她。是我弄丢她的女儿，我也是凶手之一。

　　我感受到身边手冢妈妈的呼吸似乎窒了一下，变得短暂又急促。

　　“……那个孩子非常喜欢你。她经常说起你，虽然那个时候大家都不相信……”她的声音微颤，尽管强行稳住呼吸镇定了下来，可是手指还在无意识的绞着。

　　“您是恨我的。”我打断了她的话，虽然她也已经没办法再说下去了。她的声音全部哽在喉间，听不清，也说不出。

　　“这很正常，夫人。即便是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她沉默着，目光落在昏暗的庭院。萤火虫在庭院中缓缓飞舞着，梦幻般的，如同归来的灵魂。

　　“……我是怨恨你的。”她说。她的眼泪滑过脸颊，留下一道细细的水渍，滴落在叠放在腿上的手背。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落泪，即便是在葬礼上，她也只是红了眼眶，未曾落下一滴眼泪。

　　“她如果不是去见你就不会死。”她的手攥紧，身体在微微颤抖。“可是，我没有办法去怨恨你。我没有资格去恨你！”

　　“我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如果我能更早的发现她的异样……”她哽咽着，两只手胡乱的擦拭着从眼中掉落的泪水。

　　该如何形容悔恨这种情感呢？那是一种平静而悲伤的情绪。如同蝴蝶的残翅一般，哀之极，便是悔恨。

　　悔恨，却于事无补。

　　就如同并不是每一朵花最终都能结成果子，有些花的命运，只停留在她盛开的半途。

　　——

　　从手冢宅离开后，我在街道上游荡了很久，路灯将我的影子照的缥缈，像个孤魂野鬼。

　　我把所有夕颜曾经提到过的地方都跑了一遍。从新宿到银座，再到吉祥寺，那些她说过想要去的地方，我都去了。

　　这个年代不兴百鬼夜行，也聚不齐。夜行的，就我一只妖怪而已。

　　我在闹市喝着酒唱着歌，比疯子还要像个疯子。街头的巡警想要抓住我，却被我耍的团团转。

　　是向日岳人在人群中一把拉住了我。即便我已经不再是夕颜的模样，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哦，也是呢，他分辨的出。

　　他拉着我飞快的逃跑，穿过人群，穿过小巷，逃离那些追捕的巡警。

　　我们一直跑到了一处僻静的公园才停了下来。向日一手拽着我，一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显然这样的运动量对他来说还是一件负担。嘛，毕竟他只是一个人类。

　　“你，是你吧！”他喘着气，“你是夕——”那个名字在他的唇齿间转了一圈，最终没能说出来。他的身体僵在那，不知该该用什么来称呼我，毕竟“夕颜”这个名字不属于我。

　　“呼，真是的！”他有些气恼的丢开我的手，拽着自己的头发。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结果你什么都没和我说，一下子搞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看着我，一脸难过，甚至还有点儿委屈。“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忽然低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就像是不受控制一样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不，我们是……”

　　我抱着他哭的一塌糊涂，酒瓶在逃跑的路上不知被我丢在了哪里，总之不在我的手上。

　　人间的酒醉不了妖怪，但我却像是喝醉了一般，大肆发泄着我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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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4号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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