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雪》尹筱曦

2、01 案（件）

　　2018年12月
　　桃洇市朗斯酒店总统套房。空气中弥漫着血迹的铁锈味。

　　“长官。死者是一家对外模特公司的总经理，姓史。第一发现者是总经理的秘书Sofia。原本午休后秘书要来叫醒总经理做准备去会议室开会，但她敲了门发现没动静，门也是反锁的，通知了服务员来开门才发现死者全身是血坐在转椅上，随即报警。”
　　“有发现嫌疑人吗？”
　　“是，已经派人分别去楼上的美食街、上下几层的厕所和安全通道查看，结果各发现一名嫌疑人。实在是巧得很，他们都是外国人。”
　　听从汇报的警官微微皱起眉来，“那我们警方插手合适？联系了领事馆没有？”
　　“暂时还没……而且长官，更麻烦的是，其中有位嫌疑人是暂时在国内秘密执行任务的FBI搜查官。刚刚接到上级吩咐，他们调查的事需要我们保密。”
　　“这可难办了。”身材微胖的警官面露难色。他正了正帽子，挺直了腰板走在前头，决定先去调查案件，“走，先去看看这些嫌疑人。”

　　皑以两手抱着胸，跟嫌疑人们隔了一段距离在角落里站着。看得出来她极没有安全感，一只脚歪着点在地板上，偶尔抖两下。她脸上的表情亦十分复杂，好看的一字眉也皱着。
　　穆警官看到她，不禁也皱起眉。他转身面向身后的高壑卓，“那是谁？也是嫌疑人之一？”
　　“不，长官。她本来今天下午预约了跟史经理的见面，来得早，碰上案件了。”高壑卓凑近穆警官的耳朵，小心翼翼道：“其实建议我们去三个地方查看嫌疑人的也是她。”
　　老穆睨了他一眼，满脸责怪自家孩子的不争气，“你哦——”
　　高壑卓干笑着挠挠头，又屁颠颠地跟上去了。

　　史经理的秘书Sofia，是个扎着马尾、面容清秀的年轻女人。双眼皮，脸上有一些雀斑，身穿灰色的职业套装。
　　她正在被穆警官问话。
　　Sofia的中文发音很流利，只有少数几个音不准确。她自称吃完午饭便一个人回到办公室准备下午会议室要用的资料，一直到与史老板约定好的时间，才过来找他。

　　房间中央站着的第一位嫌疑人Angus是个穿着休闲装的矮胖男人。肤色偏黑，皑以猜想他大概是非洲混血。
　　Angus中文说得极标准，还带点京腔。他是一名国际学校的英语外教，今天是为了跟女朋友约会才来到楼上的美食街。事发时他正在洗手间准备求婚。
　　第二位嫌疑人Ivan个子很高很瘦，头发是耀眼的金黄色，二十出头，五官极端正，像中世纪的雕塑。他的普通话也极标准。
　　谈话间，皑以得知他的职业是模特。他今天来酒店，是想跟史经理谈谈工作被顶替的事。据说原本这个工作能陆续签一整年，工资很高，但他莫名其妙就被换了，也没有提前通知。眼看一年的收入没了着落，因此匆匆忙忙就来了酒店，想求一求史经理。但他没见到人，只好去美食街打发时间。

　　皑以眼睛继续往前扫，注意到离她最近的第三位嫌疑人。契灵Prince在她身后飘着。
　　Andreas。
　　这是一个她很熟悉的德文名字。
　　这位棕色眼眸的安德烈先生身穿运动装，一头金色及肩长发扎在脑后。十分钟前他被警察在楼下的安全通道逮到的时候大汗淋漓，自称来锻炼身体。但他行踪太过可疑，眼神总瞄向别的地方，有好几次他跟皑以对视又避开，好像在等谁。

　　“安德烈先生，请出示一下证件。”
　　安德烈面露难色，吞吞吐吐，“我……”
　　高壑卓明白他的疑虑，笑着凑上前补充道：“我们知道您的身份，不用太紧张，配合一下就行。”
　　身份？皑以抓住关键字，眉头皱起来，眼神也更离不开这位安德烈了。
　　更何况他的相貌同那位模特Ivan一样，都是雕塑中的佼佼者。

　　“言小姐？言小姐？”
　　皑以回过神，发现高壑卓站在她跟前，笑得有些腼腆。
　　“麻烦出示一下证件。”
　　皑以抱胸的姿势未动半分，头稍稍侧开，“我没带。”
　　“嗯？”
　　“不好意思，我没带证件。”
　　“那……有人能证明你的身份吗？”
　　皑以下意识往身后瞥了一眼，“灵体算吗？灵魂体。”
　　“……啊？”留意到她真挚的表情，高壑卓受到不小的惊吓，笑容霎时有些惨淡，“言小姐，请不要开玩笑——”
　　“抱歉，吓到你了。”皑以收敛起陌生感，对他莞尔。
　　她独特的墨绿色的瞳孔像极了宝石，磁力强劲地吸引着他，汲取着关于他的信息。

　　“警官先生，您前不久，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吧？”
　　她的声音绵长像酒，柔细温润地传到他心里去，唤起他几乎愈合了的悲伤回忆。

　　“您要坚强。”她的笑像高空之上成团拥簇的云彩，如冬日里被晒得热乎的棉被，“他很关心您呢。”
　　高壑卓的意识早已掉进了漩涡，翻滚着，出不来。
　　“师兄……”
　　“他让您尽早跟心爱的女孩子告白。”
　　高壑卓霎时红了脸，也不再理她的证件，跑了。

　　【Grace。】Prince去嫌疑人那遛了一圈回来，头上的鸭舌帽被他摆正了位置，自信又不羁的笑挂在脸上，【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皑以叹口气，语气也放软了一些，像个好学的小学生，乖乖巧巧，【不要卖关子，告诉我吧。】
　　【哼哼。】Prince握住皑以的肩，示意她先看史经理。

　　他上半身有好些个枪伤，整个人没有挣扎过的痕迹。很明显，被害的时候他毫无反抗之力。他的右手三指已经僵硬，呈现出捏握东西的形态。桌上的便条本被撕了一页，边角处还沾着史经理的血迹。
　　【那个便签被撕过，说明死者原本在上面写下了什么，可能是关于凶手的线索，这就证明——】
　　“证明凶手撕走了便条纸，而纸上很有可能是史经理留下的死亡讯息。”

　　皑以和Prince同时看向了声源处，Prince被来人打断，一脸不满。

　　那人从门口进来，双手插兜，迎面首先接触到他的孤傲感。黑色针织帽覆盖的刘海下、一双嵌了黑曜石般的眼睛明亮清澈，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将他的面容修饰成俏丽的帅气。但皑以能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还带有狠与沉封的狼性。
　　他冷漠的情绪跨越时空、不留情面地笼罩着她。他一身深色系，朝她的方向走来时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您是？”高壑卓上前照惯例询问他，“请出示一下证件。”

　　和高壑卓一对比，这男人显得更高，约摸快一米九了。皑以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描出他健了身的好身材。
　　皑以勾唇。

　　“我是F——”
　　“唐先生！”安德烈如救星来临般兴奋地走向这男人，皑以的目光紧跟着。
　　“唐先生，您怎么会来这里？”

　　您？

　　“啊。”他的声音离近了听更浑厚，“Josephine告诉我你遇到了麻烦，我就来看看。”
　　“她总是这样热心。”安德烈的眼里有星光。他欣慰地笑，“真不好意思，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不用道歉。”这位唐先生语气里没什么感情，“起码不用对我。”

　　【Grace。】
　　【我对他很感兴趣。】她笑嘻嘻的，【他身上有我很喜欢的味道。】
　　Prince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不过是一个人类，Grace。而且……】他低头煞有其事地嗅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我也不臭啊！】
　　皑以低声回答道：“那不一样。”

　　不一样的。
　　他身上有我归属的期盼。
　　原来这就叫做一眼误终身啊？

　　她朝他痴痴地微笑，谁也想不到。

　　璨一先是扫视了一圈现场，又从穆警官那了解了案件的初步调查情况，态度专业。他回过头正对上皑以，脸上并无波动，淡淡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皑以的笑容变得勉强，背地里将左手紧握成拳。明明是冬天正寒时，她的掌心竟噙出了汗珠。
　　她害羞了。
　　“只是对你的推理很感兴趣。”

　　璨一没理她。他向别的警官要了手套，径直走到桌边，俯身注视着撕页了的便签本。钢笔随意搁在了书桌上，血迹喷散在桌上几处。
　　“这个撕掉的便签，你们找到了吗？”
　　“没有。初步估计被凶手带离了现场。”
　　璨一沉默地点点头。他伸出手摸向便签本最上面的一页，指腹感受到表面的凹凸不平。随即他又将它倾斜了角度拿在光下瞧了瞧，然后拿起桌上笔筒里的一根木质铅笔，细细地涂起来。
　　被他涂色的部分渐渐显现了字。
　　「Cancel the meal」

　　取消晚餐？
　　这算什么？

　　高壑卓拿出记录本翻阅起来，“根据秘书Sofia小姐的口供，史老板对午饭的菜肴并不满意，并好几次表示不会再光顾。”
　　【总不能是碰巧遇上了酒店大厨发生争执吧……Prince，继续你的推理呀。】
　　Prince方才被璨一打乱了思绪，有点不高兴，这会皑以的话让他振作起来——
　　这时有警官过来汇报在楼下的打扫用具间发现了凶器和雨衣。

　　“有预谋的犯罪啊——”
　　【真是有预谋的犯罪——】

　　璨一和Prince异口同声又一次震惊了皑以。Prince也再受刺激，脸色更黑了。
　　【你继续吧。】
　　他将帽子直接压低遮挡住视线，语气也变得僵硬，【凶手很聪明，将作案工具扔到楼下混淆视听，是想嫁祸给最接近楼下的嫌疑人，也就是那个叫安德烈的家伙。他可以首先被排除。】
　　【那万一凶手就是安德烈，是他将计就计呢？】
　　【他没有动机。】Prince的眼神逐渐变冷峻，【从他的表情和与秘书的互动来看，他明显不认识史经理。再加上警官刚刚的态度来推断，他们估计是外国警方之类的人物。】
　　【我倒是很在意那个便签上的留言。Cancel the meal……会不会是经理有自己的一套暗语……】

　　案件调查进行了快一个小时。Sofia终于在第五次抬手看表之后绕过皑以走到穆警官面前请求离开片刻。
　　“原本经理今天开完会之后还有几个预约见面的客人要来，时间已经到了，能否让我去楼下的reception hall跟那些人说一下取消的事呢？”
　　穆警官双手背在身后想了想，眉头紧皱，“虽说你是第一发现者，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掉嫌疑啊——”
　　“不如叫一位警官陪着秘书小姐前往，时刻注意她的行动，如何？”璨一的表情比一开始放松了不少，甚至说已经完全陷入了案件之中，得心应手。
　　他在兴奋。
　　她不愿这样去认为，但事实确实如此。

　　“啊，那我也可以去楼上找一下我的女朋友吗？她不接我电话，我怕她出事了——”Angus一脸着急地过来插话。
　　“那我可以去上个厕所吗？”Ivan见状也来凑热闹，“我在美食街逛的时候喝了好多饮料，有些憋不住了呢。比起秘书小姐要去弄什么派对会议的事情，我这个要着急多了吧。”

　　【露馅了，他就是凶手！】
　　【真的吗？】
　　皑以侧头看向璨一，发现他的嘴角不经意也拉出了一丝弧度。
　　他也发现了。

　　“穆警官。”璨一突然出声，“不好意思，能否让我来破案？”
　　“你知道凶手了？”
　　“知道了。这个凶手，不过是披着虚假的外衣的、自以为是的家伙。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自动现出原形。”

　　他提了一个建议，给每位嫌疑人准备了一句“咒语”。
　　si-dow-ple——Sit down please

　　不懂英文的Ivan当众被揭穿罪行。他怒极，破罐破摔朝着璨一冲过去，打算誓死一搏。璨一反应敏捷，侧着身子，借力将他拉到身前，凭一个过肩摔将Ivan摔了出去。其他警官见势也扑上去，合力制服了他。
　　那家伙不服气，站起来了仍旧各种恶言相向。皑以刚好正对着他，又是离得最近的一个人。Ivan趁着大家不注意用力挣脱钳制，一溜神的功夫迅速闪到了她面前，揪住了她的衣襟。

　　皑以表情平静，始终保持着抱胸的姿势，不动声色。
　　【Prince。】
　　【在。】
　　【不要伤害他，把他弄晕就好。】
　　【是，Grace。】

　　因此大家接下来看到的画面就是，来势汹汹的Ivan突然就晕倒了，而他抓着的女孩子面露微笑，反常的镇定让人心底发毛。
　　一旁的璨一也鬼使神差般记住了这个女孩子。
　　而且他看着她，不知为何，竟从他记忆深处牵扯出来一段咸涩海风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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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出处：红与黑的碰撞——嫌疑、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