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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撤离地球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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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们可以带上尼莫吧?”
三天前,沐昕从研究所偷跑回来,无论如何都不肯去空间站,竟然是为了一条鱼吗?这让伊岚难以理解。
沐昕央求着,但坚定的看着她。那神情,摆明了如果她不答应,他还是不肯走。难道这就是牟江荣在电话里和他谈的条件吗?作为撤离计划规则制定人之一的牟江荣,他应该此谁都清楚,带一条活的,未经检疫的鱼,上空间站,是绝对严禁的。这不是给自己出难题吗?
“沐沐,咱们这次去空间站,和你以往去火星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我们这次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才要带上尼莫。要不然它会死的。”
“可是尼莫过不了安检。”
“它会死的!留下尼莫,它会死的!”沐昕眼里含着了泪水,情绪激动,丝毫不肯妥协。
沐昕刚来伊岚身边的那年,在她的书房里看了一本册书,《海底总动员》。故事里,有一条叫尼莫的小丑鱼,为了保护它,母亲死与同恶鱼的搏斗中,同时失去的还有它所有的兄弟姐妹,只剩下父亲与它相依为命。尼莫和父亲闹别扭,任性地游向深海,被人类捕获,养在鱼缸里。尼莫的父亲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儿子,带它回家,并给它找了一位新妈妈。然而好日子没过多久,尼莫那位患有失忆症的新妈妈执意要找回记忆,与它和爸爸走散了。尼莫和父亲又一次踏上冒险之旅,陪新妈妈一起去寻找丢失的记忆。故事的结局很圆满,尼莫和爸爸,妈妈,终于过上合家团圆,幸福美满的生活......
沐昕觉得,他就和故事里的尼莫一样,不是孤独地等待爸爸来解救,就是和爸爸一起,守护失忆的妈妈。他央求妈妈,给他买一条小丑鱼。
对于儿子的兴趣爱好,伊岚总是支持的。小丑鱼是海水鱼,想要在家里的鱼缸中养好,并不容易。但对于一个生物学博士,伊岚不觉得这是事儿。买鱼缸、海水、海砂、水草,配备氧气泵、恒温泵,再倒入硝化细菌,每天监测PH值,化验水质。大约两个月后,鱼缸的生态体系稳定了,伊岚带上沐昕去水族馆买鱼。
谁知道沐昕在水族馆里,看到成群结队在鱼缸里游曳的小丑鱼,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在沐昕的印象中,尼莫是孤独的,没有伙伴的。然而面前的鱼缸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数不清的小丑鱼,欢快地,相互追逐、嬉戏,完全颠覆了他的想象。他理解不了自己内心突然涌现的各种情绪,除了哭,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来表达。最后伊岚帮沐昕挑选了一只红小丑,和一只海葵。
一开始,照顾小丑鱼都是伊岚在做,沐昕站在一边看,有不懂的地方就问她。养的时间久了,伊岚也对这条名叫尼莫的小丑鱼有了感情。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尼莫,孤独,迷茫,四处游弋,心却找不到方向。好像天上的一朵浮云,随风飘荡,只有化成雨水,把自己摔碎了,才能躺在泥土的怀抱里休养生息。短暂的慰藉之后,再次蒸发,变成一朵没有归宿的游云。
“沐沐,要不,我们把尼莫放生吧,也许它在水里游来游去,就会找到回家的路,和它的爸爸妈妈团圆。说不定,它还能找到一个女朋友。”
趴在鱼缸前面的沐昕,扭过头来,噘着嘴,一脸不满地瞪着伊岚。“你这个笨女人!”说完,又转头继续看鱼缸里的尼莫。母子之间再次陷入僵局。
不过这次并没僵持太久。沐昕也并非不懂事的孩子,他到底还是做出让步,同意将尼莫放生到就近的湖中。
开往湖边的路并不难走,先是食人怪鱼,接着“拉菲”肆虐,早就没有人再敢接近自然水域。一路的荒凉,一路的凄冷。时近仲秋,树叶黄的、绿的、红的、橙的,树干黑的、褐的、白的,倒映在碧蓝的湖面上,很像可可家客厅挂的那幅《喀纳斯的秋天》。那是宝石画创始大师,刘全霞女士的作品。细碎的各色宝石,铺就一片五彩滩,蓝宝石般的湖面上,倒映着黄的、绿的、红的、橙的树叶,还有黑的、褐的、白的树干。白杨树干上伤口结痂留下的疤痕,如一只只美丽的眼睛,仿佛有一群活泼的精灵,正躲在树林间,好奇地窥探画外的世界,和正在看画的伊岚。
沐昕穿着防护服站在湖边,怀里抱着装有尼莫的便携小鱼缸,无声无息,一动不动。岸边也有几棵白杨树,也长着眼睛,望向伊岚,愤怒、憎恶、鄙视,如同在审判着她。在这个湖中放生尼莫,不,这是谋杀!尼莫根本无法在淡水湖里生存,伊岚当然是明白的,沐昕或许都知道。
自己竟然要谋杀儿子唯一的,最爱的一条鱼,伊岚的良心,也感到隐隐不安。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彼时彼刻,在太平盛世里可以佛曰众生平等,但伊岚不是佛,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母亲,此时此刻,儿子,比一条鱼更重要。谁又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指责她?
如果是早些时候,沐昕提出这个请求,还可以请牟江荣想办法把尼莫带上空间站去,以研究样本的名义。或者还能找月之帮忙,先把尼莫带去火星上。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伊岚当然知道,尼莫没有被“拉菲”病毒感染,带上空间站是绝对安全的。但是没有检疫证,尼莫就无法通过安检。除非......伊岚只是想想,随即便甩了甩头,这个想法太幼稚了。
站在湖边的沐昕,抬起胳膊,用手背在面罩上蹭了一下。大概是忘记了自己穿着防护服,下意识的想用手擦去脸上的眼泪。伊岚在耳麦里却没有听到一丝抽泣的声音。相比嚎啕大哭,这种静默的隐忍之泪,才更痛吧。
外婆去世的时候,伊岚也曾这样,无声无息的,安静地微笑着,看医护人员抢救外婆。整个抢救过程,伊岚始终安静地微笑着,眼泪,却不曾停止过流淌。直到葬礼的那天,伊岚走上前,与外婆告别,她握着外婆的手,那双手,曾经温暖了她的整个童年,如今却是冰冷的。就在那一刻,直到那一刻,伊岚才终于,清晰地确定,外婆是真的,永远离开了她。她想哭,用思念的眼泪,送外婆最后一程,但她却哭不出来。
初中,和牟江荣第一次在校园里重逢,伊岚满心欢喜,他却别过头去,装作没有看到她。伊岚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吗?晚上,伊岚心情低落的在书房写手帐。外婆敲敲门进来,“晚上是睡高枕头,还是低枕头?”不待伊岚回答,外婆又说,“还是高枕头吧,高枕无忧嘛!”说完,外婆笑眯眯地走了,并轻轻地,把书房的门关好,给伊岚留出与自己独处的空间。伊岚从小就想,长大后要做外婆这样,优雅,从容,又睿智的女人。可是大三那年的夏天,外婆永远的离开了她。如果不是外婆在那一年的夏天去世,自己的生命里,会不会经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来历不明的沐昕,还会不会闯入自己的生活?在很多年里,伊岚时常会在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