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已过》眼镜腿儿

5、明日（完结）

　　割舍一个人，是一个反复的过程。只一次的下定决心并没有用，要在有所动摇有所不甘时一次次割去念头，最后才能真正舍下。

　　范姜从下定决心，到彻底放下，用了足足半年。可在这半年里，她并不是只做了这一件事。

　　范姜开始尝试不同风格的词作，为此放弃了大多无用娱乐，为了写一曲与佛道相关的词曲，能翻遍大半经书典籍，若是细描一段古文，更是要通读全篇历史。

　　好在这样的辛苦没有被白费，写词前吃够了苦头，写出来的词要受的冷嘲热讽便少了许多，范姜的转型之路比前辈们轻松了不少。

　　渐渐地，她不再是苦情派的代言人，人们提到她时，也不再捆绑着许延一起出现，好像她是他买一送一的促销商品一般。范姜同许延还是偶有合作，正如她同陈吉说的那样，价格到位什么都好说，毕竟她还指望着年轻时多拼搏拼搏，能早日达成财务自由，而且……许延确实是个省心的合作伙伴。

　　只是，她不再把最多的心力留给他了。

　　许延打电话来祝贺她同人合作的新曲大卖。

　　范姜听着电话那头他温润的声音有些感慨，其实这半年来，许延退回朋友位置后，待她竟比往日温和多情。想来知晓她断了念头之后，许延也不必再勉强自己強作疏离，反而可以流露温柔本性，也算自在。

　　这样一想，范姜更觉自己及时止损、抽身而出的行为是利人利己。

　　许延如果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抵也只能苦笑两声，可他此刻不知道，所以还能继续道：“我单曲循环了好几天，你这次的词写的真好，如果不是你填词，这首歌不会像现在这样受欢迎。”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话，后辈写的曲子确实不错，也让他这个前辈生出不少危机感，可要说后辈已经能与他相提并论，却也没到那个程度。他喜欢这首歌，尽是因为范姜的才华。

　　被人肯定总是高兴的，哪怕知道许延恭喜她时就算出于客套也不可能说她的词写的不好，范姜还是忍不住抿起嘴笑了，笑过以后，她熟练地对许延商业互吹了几句，同样祝贺他新歌成绩斐然。

　　许延却轻轻道：“那不是我最好的歌。”

　　最好的歌，他都留着同她合作，等她填词，可她最好的词，已经不再填给他了。

　　范姜没有去深入探究这句话，只寒暄笑着，很快结束这个电话。她曾经对许延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分外敏感，能从一个字眼里揣测出百转千回的情感。可从她舍下的一刻起，她便收起了那多情的触角，不做妄断，不生妄念。

　　许延的电话才挂没多久，刚刚合作过的新星又给范姜打来电话。青年比范姜小两岁，正是嫩的快掐出水的年纪，笑起来还有一颗小虎牙，完全是令人心动的样貌。

　　青年同范姜东扯西扯，最后才故作不经意地邀请范姜一道吃饭。虽说青年好歹扯了些幌子，充作遮羞布，可范姜还不至于愚钝到信以为真的地步。

　　范姜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婉拒了，装作没发现青年言语中的失落。

　　青年的粉丝没有许延多，女友粉却远胜于许延。毕竟许延不爱配合经纪公司做太多无关歌唱的活动，也懒得经营所谓人设。青年却很有这一方面的事业心，做了歌手，也做演员，疲倦之余还会打起精神扮演粉丝所喜欢的形象。

　　范姜佩服他，可并不愿意因为这点佩服淌这趟浑水。青年到底年轻，怕是没想过自己所吸引的粉丝群体容不容许他此时恋爱，而与他携手的人又要承担多大压力。到底是年轻人。

　　而范姜不愿受这份苦。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她不喜欢他，不然何至于此，连试试都不大情愿。

　　不过青年的出现也给范姜提了个醒，上一段并不成功的单恋对她来说已是过去，如果能够碰到再次令她心动的人，或许她该抓住机会，揭开人生的新篇章。

　　对于范姜来说，她现在所经历的每一日，都是崭新的，值得期待的一天。可对许延来说，他被困在过去里，已经足足有半年没有向前走了。

　　情感不顺的唯一好处，便是这半年里他愈发才如泉涌，写了不少相当惊艳的曲目。有时候，他半夜坐在琴房里，一遍遍弹唱过去的歌曲，也会忍不住想，当年范姜写下这些歌词时，是不是也同他现在想着她创作一样，是想着他的呢。

　　说来也好笑，许延失恋了半年，伤心了半年，周围却没一个人知晓。他们当然感觉到许延比从前更加冷淡，可许延从不为难人，他们便没再深究，竟没有一个人察觉他不对。

　　唯一稍有察觉的陈吉，三个月前也和许延和平解约了。解约是许延提出的，陈吉一开始不同意，直到许延跟他说：“陈哥，你是陪我从微末时期走来的不错，可反过来说，我又何尝不是陪你走过了低谷？你现在手里的几个苗子都很有潜力，说不定哪天就能一飞冲天，可如果是当年的你，你有信心签下他们吗？这些年你为我做的事，不管出来的结果是好是坏，我都感念你那份心，可我从不觉得我欠你什么，你说呢？”

　　话说到这地步，陈吉也感受到了许延解约的决心，明白就此解约，至少还是好聚好散，握在手里也算一条人脉，这才咬牙认了。

　　只是再识时务，他心里还是有气的，难免对许延讥讽两句：“先是范姜离了你，再是赶走我，将从前班底拆的七七八八，你是想做个孤家寡人？”

　　提到范姜，许延才心中一动。他很明白，就算陈吉是范姜离开他的原因之一，那也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根源还是在自己身上。

　　但错了的事就是错了，他要一一纠正。

　　许延没有直接回应陈吉的话，而是解释了自己与他解约的缘由，也算对老朋友最后的体贴：“其实我们的处事风格一直不同，从前我觉得我可以忍耐，但现在我明白，如果一件事需要忍耐才能继续推行，兴许它本来就是不正确的，拖的越久，只会发生越多令人后悔的事。不是你错了，而是我们确实不适合做伙伴。”

　　或许陈吉以后会理解，可那时他并未察觉到许延尽可能为他留出的余地。

　　两人分道扬镳后，媒体莫名又炒起许延和聂绫子的冷饭，程度不算太过，但许延偶尔看到，也会觉得有些厌烦。

　　许延没有去想，这点破事同陈吉有没有关系，一来这并不伤筋动骨，二来，陈吉和聂绫子对他来说都已是过去的人，实在不值得他太过上心。

　　许延想，他的自尊心并不值钱，可他始终就是守着不值钱的自尊心过日子的人。当年同聂绫子分手，他问过一句为什么，聂绫子没有回答，他便再没问过。哪怕因为这不明不白的被分手，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的痛苦和不甘，他也没有放下自尊再问第二遍的打算。而时至今日，那个缘由对他来说已经一文不值，因为他对聂绫子不再有一丝残存的感情。

　　他本想用同样的方法放下范姜。毕竟做出决断后的范姜，比从前看上去要快乐自在许多。他并没有自信，能做的比这更好。

　　因为预测到注定是失败的结果，所以许延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放弃，免得折损那点可怜尊严。

　　他站在朋友的位置，与范姜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数着频次，在不让人察觉微妙的范围内偶尔关心。

　　许延以为这样就够了，毕竟他们从前也是如此，不远不近，一步之遥，却让他渐渐感到圆满。可真这么做了，他才发现自己错了。现在和从前一点都不一样，最大的区别，便是范姜不再喜欢他了，那双总注视着他的眼睛，此刻已经装进了更多的人物与风景，再放不下一个小小的他。

　　而这么一份小小的注视，却改变了他的整个世界。

　　许延做了决定，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决定。

　　“我喜欢你，在比我自己开始察觉还要更早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你。可我很懦弱，在隐隐察觉你对我的喜欢之后，本能的反应是止步于此。因为我害怕如果我索取太多，反而会连已经得到的一并失去。可我忘记替你想一想，想想你是不是愿意在得不到丝毫反馈的情况下继续这样的喜欢。所以我活该失去你。”

　　“很多人说，如果某人真的喜欢一个人，他会主动。我猜你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你选择了放弃。过去的我并非这句话的拥趸，可此时此刻，我觉得它兴许是对的。因为我最终站在了这里，忍不住想要见你。冒着被你拒绝，从此连朋友都做不成的风险，也想要向你告白。”

　　他来到范姜门前，看着那个密码锁，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许延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将自己准备好的话反反复复练习几遍后，按下了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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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我来说，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故事叫《沉舟已过》，含义也在第四章的末尾剖析了大概。从一开始，我想写的就是一个简单狗血，但又快乐的故事。女孩幡然醒悟以后，男孩陷入爱情。
至于在这之后，他们是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会是短暂的过程，还是漫长的拉扯，都是另一个故事了，已经超出我想描述的范围。
范姜学会拥有一种魄力，求而不得的人不会变成她的缺憾和意难平，只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一段过去，不管许延后来有没有喜欢上她，她的这段经历都已经因为放下而圆满。
许延也开始明白一个道理，感情里，人不可能永远不受伤，偶尔也要赌上自尊尝试一次。求而不得是该放弃，可从不冒险，只等待别人付出亦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