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留声》早凉雨

8、凌雪

　　自从那一夜唐敛遇刺并反擒刺客之后，他又一战成名了。逐鹿谷里的弟子都在耳口相传，唐师兄威风不减，他使的那一手好刀，依旧是宗师之刀。唐敛听了，心里美滋滋。从前他出门不带刀，现在可不一样，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的刀，春风得意。
　　经过这一件事之后，严诤欣赏唐敛的才华，索性把督造防后山护栏的职位交予了他，顺便把戚雁翎提为监工。
　　这一天，后山的修护工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之中，唐敛和戚雁翎一大早就来到目的地了。而干活的师弟们却全都坐着，吃茶的吃茶，吃包的吃包。唐敛和戚雁翎见了，都怒上眉梢。
　　师弟们见师兄师姐来了，领头的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对唐敛和戚雁翎说：“啊~师兄师姐你们来啦！兄弟们都就位了。”
　　戚雁翎怒道：“你们怎么不去家里躺躺再来干活？”
　　领头的师弟见状，小声嘀咕了一下：“这有什么嘛……”
　　闻言后，戚雁翎更生气了，道：“你以为这是小事么？你知道刺客是什么来头吗？！”
　　师弟喊道：“是是是，天狼嘛，谁不知道是天狼，当初又不是你一个给天狼追杀的！”
　　戚雁翎气得说不出话：“你……你！”
　　那师弟噘嘴，道：“再说了，戚师姐，这半年来，您说您除了和严谷主吃吃喝喝，成天玩乐，你还做了什么？还不都是唐师兄一手包揽的？您这儿就扒着严谷主，他什么都对你好……”
　　戚雁翎听完这话，气得直想撸起袖子就动手打人，忽然，唐敛骂道：“放肆！师姐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在背后嚼舌根子！谷主只对戚师妹好么？对你们就不好么？！”
　　师弟仍是不服气，争辩道：“唐师兄，我这分明是帮您说话啊，您说这戚师姐当初不还跟你有仇吗？！你怎么就……”
　　唐敛严词厉色道：“我和你戚师姐的事，是你们可以胡乱猜测的吗？这太阳都晒屁股了，你们还不干活，如果我跟你师姐不来，你们想把这修护的功夫做到什么时候？给足你们一百天好不好？”
　　师弟闷着一口气，愣是不敢发话，怏怏地退下去干活。
　　唐敛喊道：“动作都给我利索点，今天不把左边的护栏修好，你们都别吃饭了！”
　　过了许久，戚雁翎才道：“唐敛，谢谢了。”
　　唐敛笑了笑，道：“说什么呢，都是在一起度过艰难的人，总不能看着你给人欺负。”
　　戚雁翎也笑了，道：“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唐敛比划了一下，道：“这是当然了，我现在都高得比你高一个头了。其实我也知道，你紧张这件事，没有什么错的。”
　　戚雁翎道：“嗯，其实那些人是不是天狼的人派来的，都很难说。”
　　唐敛微微蹙眉，道：“你莫非在想……”
　　戚雁翎道：“有可能是凌雪的人，你知道的，我们没有‘消失’之前，各大势力都已经在阿谀奉承天狼了，其中凌雪是奉承得最厉害的。而且他们做事的手段不比天狼体面多少。”
　　唐敛对此也嗤之以鼻，他道：“啧啧，所以依你看，这个人有可能是凌雪派来寻找我们的人，然后以此来向天狼邀功？”
　　戚雁翎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唐敛看着眉头微蹙的戚雁翎，目光里仿佛有一丝担忧之色，因为戚雁翎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很久之前的时光。

　　六年前，凌雪台。
　　那年的风雪尤其大，每每吹过都宛如尖刀利刃一般割过人脸。十三岁的戚雁翎凭借自己练就的武学已经成为凌雪台的人。
　　每天她除了练武之余，还要忍受凌雪台一群大老爷们的欺凌。不单单是她一个，是所有凌雪台新来的人，都要忍受这样的他们的欺负。
　　凌雪台的练武场是男人们的天地，但凡一个女人出现在那里，都是“不妥的”，像戚雁翎这种女孩子也不例外。
　　练武场的老哥并不喜欢练武，他们天天在那里喝酒唱歌，赌骰子，花式百样，却没有一样是务正业的。
　　那日，依旧有很多嬉皮笑脸的男人在练武场喝酒。戚雁翎拿着她的刀，瘦弱的人和瘦弱的刀。她独自一人来到练武场。她洞察四周，寻思着眼下这个时间点应该没有师兄在这里了吧。好巧不巧，偏偏凌雪阁的三师兄今日又闲来无事来练武场吹牛了，显然他发现了戚雁翎。
　　那个男人长得瘦削，长着一张小白脸，油嘴滑舌，非常讨女长老的喜欢。可是戚雁翎看捡他，却像看见一条毒蛇一般，谁踩到了谁倒霉。所以刀还没练，她马上就掉头走了。
　　这人叫程深，是个恶心的人。
　　程深大摇大摆地走向戚雁翎，插着腰喊道：“喂！小妞，你知不知道，这里不是女孩子该来的地方！”
　　戚雁翎见了嚣张拓跋的他，一声不吭，低头就想走。
　　程深见状，突然扯住戚雁翎的领子，一脸狡黠道：“小东西，你往哪儿跑呢？！见到师兄也不叩两个头，贱人就是贱人！”
　　戚雁翎怒了，吼道：“你他妈说谁是贱人？！”
　　程深挑眉道：“哟！你怎么还敢顶嘴？怎么，是师兄教育得不对么？你想怎么样？”
　　戚雁翎愤怒的看着他，可是她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她只好强忍心中的怒气，一字一句道：“对不住了程师兄！”
　　程深见戚雁翎屈服了，这才跟将她放下来。
　　在一旁喝酒的男人对这种情形似乎也司空见惯了，他们甚至咯咯大笑了起来。
　　“这小妞，现在就这么冲，将来还得了？”
　　“哈哈，程深，那小妞这么记仇，你就不怕她长大报复你么？”
　　“你就不要去收拾收拾她么？”
　　戚雁翎听了那一群臭男人的对话，就知道不妙，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赶紧走吧！”
　　却不料该来的还是来了，程深踏着他那步子，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懒声道：“戚雁翎，你给我站住——”
　　在练武场周遭偷看着的小女伴们都为她捏了一把汗，小声道：“完了，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们了……”
　　“希望戚雁翎听话一点吧，不然我们都得遭殃……”
　　戚雁翎听见程深的呼叫，只好堆起笑脸道：“程师兄有什么吩咐？”
　　程深见她堆起了笑脸，也假惺惺地堆起笑脸，道：“没什么，我来看看师妹你服不服气。”
　　戚雁翎道：“这有什么不服气的。”
　　程深抽了抽嘴角，笑道：“那你走吧，我放过你了。”
　　戚雁翎听后，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岂料这口气还没有舒完，她就给程深提起来了。
　　戚雁翎惊恐道：“你干嘛？！”
　　程深奸笑道：“干嘛？你不是不服气吗？待会你就知道了。”语罢，他大步流星地走向一个大水缸前，把戚雁翎狠狠地仍进去，按着她的头绝不让她起来。
　　戚雁翎在水里的感觉就像是给扼住了咽喉一样，水缸里的水不停地往她的嘴里和鼻子里灌。她死死挣扎，可是都给程深死死地按回下来。一次又一次，不论是水，还是这个残忍的程深，都让她感觉到窒息。
　　她在水里苦苦挣扎了许多次，可惜这个程深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仍是不依不饶地将她的头按进水里。
　　程深面目狰狞道：“敢吼老子？敢不服？这里可是凌雪台，你当你自己是谁？！”
　　……
　　程深的折磨持续了半个小时，那是戚雁翎从未有过的遭遇。她没有求饶，也没有哭泣，只是恨意慢慢在她的心中滋长，疯狂地滋长。
　　没有一个人劝程深停手，他们甚至在嘲笑！那笑声刺耳、阴毒！
　　戚雁翎在心底里嘶声裂肺地说：“不都说凌雪台谦谦君子，有雅正风范么？！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披着君子的皮囊，干着豺狼的事！”
　　那一天，她永远记得。

　　十二个时辰之后，凌雪台五个师兄中毒，每个人的房门上，都有用刀刻着一个“翎”字。
　　此事，的确是戚雁翎干的，她为逃抓捕，一路闯荡，没有一个势力敢收留得罪了凌雪台的人。因为凌雪台是除了战神以外最强的武林势力，没有人敢收留她，除了一个。
　　于是戚雁翎拼尽一切，最后去闯了一个更深的虎穴。
　　乾坤林。这里是“怒海”严诤管理的地界。
　　“过了这块地界，就没人能管我了！我得坚持下去！”戚雁翎为了逃脱身后的追兵，一直狂奔到战神管理的地界。
　　她这几月食不饱，力不足，夜以继日地一路狂奔而来，她只有一个念头——“我想活着！”
　　戚雁翎见竹林前有块碑，写着“乾坤林”三个字，她想都不想就知道扑了上前，虽说摔了个狗吃屎，倒也不是什么事。
　　戚雁翎满身都是泥泞，可这么多天以来，她终于展露了笑颜。只见她拍了拍手，随后叉腰道：“怎么？来到了乾坤林，你们还想打我？”
　　起初凌雪台的人见了这片林子都生了怯意，顿住了步伐。戚雁翎擦了擦血迹，她终于释怀了。
　　她潇洒道：“凌雪台？什么狗屁的谦谦君子，说你们是豺狼都不足为过！恃强凌弱，舔狗一条，怎么把我一个小姑娘欺负成这样，要脸不要脸？”
　　为首的凌雪台头领听罢，理直气壮道：“怎么！我们欺负你难道还要征求你娘同意？你以为你进了乾坤林就没人敢抓你了？天真！”
　　语罢，那凌雪台为首的人突然持刀冲向戚雁翎，这简直猝不及防。戚雁翎见到此般情景，大骇！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她心想：“想不到这回真要栽倒在这群人手里了！”
　　“呜——”竹林里突然想起了一曲抑扬顿挫的曲子，这首曲子有泰山压顶之力，也有海纳百川之心！乐声响起了，而凌雪台的首领拿刀的手却堪堪停住了。戚雁翎睁大双眼看着凌雪台的人，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喉咙了。
　　听到这声笛声后，凌雪台的人全都面色骇然，为首的人不断挥手狂喊：“快走！快走！是他来了，他来了！”
　　“他……他来了？”戚雁翎还没细想，凌雪台的追兵就全都屁滚泪流地逃之夭夭了。
　　劫后，戚雁翎勉力站了起来，她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转身时就看到了一个面如冠玉，衣冠楚楚的蓝衣男人。
　　这个蓝衣男人倒也奇怪，他和戚雁翎对视了数秒，竟然一言不发。
　　戚雁翎歪了歪头看此人的面相，倒也不是个什么凶神恶煞之人，她只好开口道：“这……这位大哥，谢谢你出手相救。方才……”
　　那个蓝衣人淡淡道：“嗯。”
　　戚雁翎挠了挠头，小声道：“大哥，这里是乾坤林，我是为了逃命才跑到这里来的。您……您要是不是这儿的人，也赶快溜。不然……不然给这儿的主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蓝衣人道：“我就是这儿的主人，严诤。”
　　戚雁翎睁大了双眼，道：“我还以为……您别打我！我还以为这儿的主人挺凶的。那谢谢了……”语罢，戚雁翎转身就想走了。
　　她才走了两步，严诤道：“去哪？”
　　戚雁翎听了这句话，心里有些难受，因为天地之大，似乎真的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去到哪里，都是可以有凌雪台的人出现。
　　不论她怎么说，江湖上也没人会相信她的说辞，没人相信谦谦君子凌雪台是个伪君子的狼窝。
　　过不久，她的眼圈儿都红了，声音有些哽咽，道：“我也不知道。”
　　严诤道：“以后你跟着我。”
　　戚雁翎霍然回首，惊讶道：“什么？！”
　　严诤道：“听不懂人话么？”
　　戚雁翎道：“没……没什么。”
　　严诤仔细端详了一身灰溜溜的她，问道：“什么名字？”
　　她的眼睛仿佛在发光，因为找到了生存的机会，同时也发现了愿意收留她的人。她一字一句道：“姓戚，名雁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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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敛用肘子轻轻地撞了撞她，道：“喂！想什么呢！”
　　这一撞，把戚雁翎从六年前的回忆中抽离回来，她尴尬地笑了笑，说：“没什么，走神了。”
　　唐敛扯了扯嘴角，不言。
　　戚雁翎突然抬起头，问：“我们是朋友是吧？”
　　唐敛讪笑着，道：“难不成我们是敌人？”
　　戚雁翎道：“方才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你不讨厌我了？”
　　唐敛道：“我说，戚大小姐，不是应该说您这位清高冷淡的人讨厌我么？”
　　戚雁翎的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因而他这么一说，也确实是有些道理。
　　唐敛道：“你今天在逐鹿谷，我都有义务保护你，你明天若是在别的地方，江湖里闯荡，需要我的，那会我们也还是朋友。”
　　戚雁翎拍了拍他的头，戏虐道：“不错，小唐长大了！”
　　唐敛马上甩开她的手，怒道：“我他妈！戚雁翎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戚雁翎对他做了个鬼脸，“略——”
　　朋友岂不是如此？在这个偌大的江湖里，朋友若是需要帮忙的，我一定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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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人一旦处于绝望的深渊孤立无援，那么谁拉他上来，谁就是世间最好的人。何况戚雁翎其人，恩仇必报。若说戚雁翎这辈子有没有绝不忍伤害的人，必然是严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