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留声》早凉雨

22、请缨

　　江南，逐鹿谷，雾霭沉沉。
　　离小戚失踪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了，即便眼下正处在早春之时，但在严诤他们眼里，这派春色也不过尔尔。往日这个时候，戚雁翎必然喜欢趴在栏杆上看雨，然后围着严诤吵吵闹闹半个时辰，现在不吵，也不闹了。严诤觉得很不习惯。
　　先是林息影失踪半月，后是戚雁翎失踪又有将近半月，严诤和一众长老的心情着实好不起来。虽说林息影已经回来了，但怎么说都是历经了沧桑回来的，想必一颗心已经碎得透彻了。
　　以往坚强的林息影已经在房间里哭哭啼啼了半个月了，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唐敛怎么哄她都高兴不起来。
　　头大，着实令人头大。
　　小戚的失踪使得大伙也跟着心急火燎，但是林息影本人已经身心受创，她所带领的暗卫因为没有首领的指挥也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搜寻。严诤想亲自出去找人，却又被翟墨澜劝住了。
　　因为这个足智多谋的“军师”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保持镇静。
　　翟墨澜曾经对他说过，那天来逐鹿谷的应该是两批人，一批是威胁小林，企图从她口中得知逐鹿谷地址的人，就是周栎。但是周栎显然低估了林息影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林息影会带他走先前和长老们约定的暗道，更没有想过，林息影会下了狠心杀他。
　　而另外一批人，就比较神秘了。这批人跟周栎不同的人，周栎是被“领”进来的，而这批人是“闯”进来的，他们闯的是山风阵。而根据当天听到戚雁翎吹奏的呕哑嘲哳难为听的《狂澜》和山风阵前那横七竖八的尸体来看，这批人显然是给他师妹击退了。
　　而除了林息影回来的那一天，其余的时候逐鹿谷都没有受到奇袭，这可能只有唯一的解释了，那就是他师妹引开了那群人。
　　坐在点事堂的严诤已经暴躁了将近半个月了，横竖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而其余的那些长老们也分外头疼，不仅因为他们的至交好友先后被害，还因这严谷主脾气上来时着实不怎么好受。
　　点事堂内。
　　“嘭！”的一声巨响，严诤一把推翻了面前的桌案，叫骂道：“去他娘的天狼！操！老子不把你狗头拧下来我不姓严！”
　　在点事堂外面的走廊巡视的弟子早就已经习惯了谷主这几天的暴躁了，对此也只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笃笃笃。”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巡视的弟子抬头一看，有些惊诧，却还是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唐师兄、林师姐。”
　　唐敛点了点头。
　　那弟子问：“林师姐身体好些了么？”
　　林息影堆起了一个笑容，点了点头，道：“好些了。”
　　在弟子眼里，也许林师姐只是强颜欢笑罢了，因为她面容憔悴，身子也瘦削了许多。如今的她，就像一张轻飘飘的纸一样，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吹走了。那弟子看着也觉得有些心疼。
　　可是唐敛知道，即便林息影现在面容憔悴，弱不禁风，可是那样会心的笑容来得多么难得。
　　林息影似乎也明白了一些道理，有些人真的不值得为他付出这么多。而她更因为珍惜身边的人。林息影真诚地看着唐敛，而唐敛也用同样真诚的目光回报她。
　　唐敛道：“息影，进去吧，我陪你一起。”
　　门是开着的。
　　严诤头也没抬，他托着腮，不耐烦地问：“干嘛？”
　　林息影低着头，她有些惭愧，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唐敛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道：“严大哥，我和息影有事想要禀报你。”
　　严诤瞥了一眼，仍是一副黑脸不改。
　　唐敛试探道：“严大哥，你……还在生气吗？”
　　严诤把头别了过去，也不作答。唐敛只好开门见山地说：“严大哥，息影想潜入天狼总部，然后让我来接管暗卫的事情。”
　　这话对严诤来说宛如一个霹雳惊雷，他听后有点心寒，便冷笑了一声，道：“我让你不要出去和外面混，你非要，现在你嫌命活得不够长么？你师妹已经丢了，你刚捡回来又要出去？”
　　林息影给严诤这么一说，心头的苦楚又来了，顿时哽咽。
　　唐敛见状，理直气壮地说道：“严大哥，话不应该这么讲，戚雁翎失踪了，如果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找，是不可能找得到的，如果息影去当卧底，我来接管暗卫的工作，这样能够找回戚雁翎的机会才会更大。”
　　严诤一直在听着，其实在一旁默默整理文案的翟墨澜也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去了。
　　唐敛说得正上头，他当场愤慨发言：“严大哥，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是天狼这狗样的杂总都欺负我们多少年了？难道我们一直被打压，还要像狗一样躲在逐鹿谷里苟且偷生吗？”
　　林息影见了，马上拉了拉唐敛的手，眼里满是着急之色，她想示意他：“别再说了，再说严诤要发大火了！”
　　可是唐敛丝毫没有理林息影，也许是少年人血气方刚，一股热血难凉，此时的他只想说出一腔肺腑之言。他激动地说道：“你以为戚雁翎会想看到你这样吗？你以为这样子的你还配做她最敬爱的严大哥吗？！”
　　唐敛将这些话全部说出来之后，点事堂都陷入了一片沉默，唐敛的气还没消，但是他能说的都说完了。而林息影害怕发生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严诤并没有发火，而是陷入了沉默。她偷偷忘了一眼在一旁的翟墨澜，见他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笔放下，也陷入了沉思当中。
　　过了一会，严诤才道：“行吧，林息影今日起，着手进入不周山潜堂事宜，唐敛，负责领导逐鹿谷一切暗桩。”严诤将这些沉重的话说完之后，林息影和唐敛都松了一口气。
　　而翟墨澜则知道他肯定还有后话，果不其然，严诤顿了一会，道：“老翟，逐鹿谷就先交给你了，我明日出去一趟，把那个冒失鬼捡回来。”
　　严诤这话一说完，林息影和唐敛都大吃一惊，不约其同道：“什么？！你要亲自出去？”
　　翟墨澜的神色却是波澜不惊，他仿佛一早就知道严诤要这么说了。他起身过去，拍拍严诤的肩膀，道：“冒失鬼就让我去找好了。”
　　严诤道：“你也知道是她冒失鬼，给人哄哄骗骗就被拐走了，天狼无非是想引我出去，我亲自出手，事情就解决了。”
　　翟墨澜道：“我办事你放心吧，师妹她哪次偷鸡逃跑不给我抓到的？没几天我就能把她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了。”说完他扯了扯嘴角，因为他真的没有把握能否在她还活着的时候把她带回来，但是，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去找，断然不会放弃，他知道严诤也不会放弃。

　　次日，金色的阳光撒入逐鹿谷内，为漫野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轻纱，在谷口有两个人影，一个是林息影，一个是唐敛。
　　唐敛伸手替她遮挡着刺目的阳光，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真的决定了么？”他再次问道。
　　林息影笑了笑，她温柔地道：“小唐，是你给了我勇气，我才决定要去的，这条路是不能不走的。”
　　唐敛想伸手抚摸她的脸庞，可是最终又作罢了，他低眼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息影，此去江湖，死生无憾，但是无论怎么样我都会陪你的。”
　　林息影对唐敛笑了笑，她很感激唐敛，是唐敛告诉她一个道理，她并非没有人爱着，她只是真心错付，她值得别人对她好。但与此同时，林息影也明白唐敛的心意，只是现在还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林息影满眼感激地看着唐敛，她道：“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会小心的。”说完这句简短的话，她便离开了。那条坦荡的大道上被铺上了一层金黄色的阳光，那抹白衣也就此远离唐敛的视野，但他依旧情深款款地看着远方。
　　此时在一旁的翟墨澜和唐悸实在看不下去了，翟墨澜咂嘴，道：“搞不懂现在的小年轻，林息影不过是先走快两步，下午他们就汇合了，整得跟生死离别似的。”
　　唐敛也跟着远眺那抹离去的身影，由衷地叹了一口气。
　　云柯道：“我说唐老大爷，你叹什么气，你又不用出去。”
　　唐悸道：“我是感叹，现在小唐很有我当年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惹万千少女迷恋的样子，哎……”
　　翟墨澜：“……”
　　云柯：“……”
　　唐悸调侃道：“想不到当年本帅哥没有追到的美女，竟然给我的侄子继续追了，哎，看来我们家风流倜傥的本性简直是想改都改不了，啧啧啧！”
　　翟墨澜和云柯此时已经是一脸黑线，唐敛转过身来，拍了一下翟墨澜的肩膀。早晨的清风吹过唐悸那沧桑的脸庞，他道：“一切小心。”
　　翟墨澜和云柯点头，抱剑郑重告别。
　　唐悸已然不需要多说些什么，因为他的眼神里已经包含了一切，他和翟墨澜多年的友谊。他相信翟墨澜不仅可以全身而退，而且会把他戚雁翎带回来。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们是真正的朋友，唐悸相信他。
　　翟墨澜是踏着晨起的阳光走上路的，带着他的剑，和他最爱的伴侣。
　　他的心是沉重的，因为此行不仅仅是要找到他的师妹，而且还有可能关乎整个逐鹿谷的安危，更重要的是，在他临行前，严诤告诉了他一个秘密，一个只有翟墨澜可以知道的秘密。
　　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了，他知道如果这个秘密给别人发现了，他师妹活着的希望是多么渺茫。
　　他是负重而去的，而严诤则是负重而守的。严诤其人，就算是天大的秘密，他都可以和翟墨澜说，一起担着，但唯独那一个，也许他憋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其他人。严诤个人以为藏得很好，但实际上除了戚雁翎，整个逐鹿谷都看出来了。

　　出了逐鹿谷，翟墨澜和云珂第一个到的地方便是秋明镇。翟墨澜留意到，秋明镇的码头曾经来来往往的客商似乎少了大半，街上叫卖的摊贩子也零零落落的，整个镇子仿佛被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阴霾。
　　翟墨澜和云珂对于镇子上的人来讲，无异于是外来人，镇民门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这两个新来的人。
　　翟墨澜发现这群人的目光里是充满了谨慎和恐惧的，他想了想，自己和云珂身上都配有长剑，或许这群人先前受到过其他一群人的逼迫，而那群人，刚好是带有佩剑的。
　　翟墨澜对云珂道：“云珂，把佩剑收一收，这个镇子很可能发生些什么事。”
　　云珂应言收了佩剑，道：“他们在害怕我们。”
　　翟墨澜点了点，道：“是的。”
　　云珂道：“可是先前不是有暗桩来调查过秋明镇了么？他们还笃定师妹没有经过这个镇子。”
　　翟墨澜笑了笑，道：“我跟你打赌，她一定来过这个镇子。”
　　语罢，翟墨澜和云珂一同走向一个卖鲜果的贩子面前。那鲜果贩子见了翟墨澜和云珂笑容可掬，仿佛也放下了一些戒备。
　　云珂问果贩：“诶，大哥，这木瓜怎么卖啊？“
　　果贩子闻言，却说出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试探道：“你……你们是来买瓜果的？“
　　云珂笑了笑，道：“我们不来买瓜果，问你价格做什么？“
　　果贩子皱眉，叹道：“姑娘你看着给多少就给多少吧，横竖这果子是很难卖出去咯！“
　　云珂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啊？这镇子不是向来都很热闹的吗？我和我家郎君出游特意来此见识一下江南风采。“
　　果贩子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啊，这些天，镇子里说没事吧，也没啥事，说有事吧，还是有点事。
　　翟墨澜道：“能有啥事啊，这么神神秘秘的，这镇子上是发现了什么大宝贝吗？要这么藏着掖着的。”
　　果贩子道：“呸！要真是有大宝贝就好咯！我跟你说啊，这镇子最近来了很多奇怪的黑衣人，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据说他们是江湖天狼势力的手下，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天狼。反正就没什么好作为，这会大家不都怕了么？”
　　翟墨澜道：“啥狼？”
　　果贩子道：“我瞅着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没有记性呢，天狼。”
　　翟墨澜笑了笑，道：“他来干啥啊？观光吗？”
　　这果贩子听着翟墨澜的调侃，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简直不想和这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说话。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道：“观什么光啊，别人说，天狼这个玩意儿呢，不是啥好东西，反正他来肯定也不会做什么好事情了。嗐，哥们我也不知道啊……”
　　云珂和翟墨澜对视了一眼，他们几乎可以肯定戚雁翎一定来过这里了。
　　翟墨澜道：“探子一定是问漏了什么。”
　　云珂道：“哎，我还以为咱们的探子机灵呢。”
　　翟墨澜笑了笑道：“机灵倒是机灵的，只是不够机灵，要是个个这么机灵，就不用林息影在了。”
　　云珂道挑了挑眉，道：“那你怎么猜到这个地方的”
　　翟墨澜道：“一开始我们带她来江南的时候，经过秋明镇，她赖着不走，所以我觉得，她一定会经过这里。“
　　今日万里无云，是个好日子。秋明镇呗天狼笼罩的阴霾虽然还没有散去，但随着日子的推移，他们驻扎在此地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翟墨澜找到了新线索，心情自然也随着这拂过的春风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