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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逐鹿 ...

  •   江南初春,新二月,春意盎然。
      逐鹿谷中芳草遍野,人与花都鲜妍美丽。
      这里居住着江湖上曾最叱咤有名的人,同时也居住着最淡泊名利的人。
      逐鹿谷之大,没有一睹芳容的人一定想象不到。
      谷主令人依山而建复道长廊,傍水而建水榭歌台。
      蜿蜒的复道和长廊宛如一条机关木龙盘踞在逐鹿谷中,其中人来人往,不曾停歇。
      而平地处曾是阡陌交通,似玉肥田,平房与农舍都建筑在肥田之旁,此间有老有少,欢笑声却是不绝于耳。

      如今是生机勃勃的初春,正值乍暖还寒时候,那尾巴跟剪刀似的燕子成群结队地自北而向南飞过,正好栖居在逐鹿谷中。
      而聆风江江面覆着一层薄薄的冰,春风的妙手一拂过,薄冰便应势裂开了。
      此刻从缝隙中,你可看到那冰下肥鱼在活蹦乱跳地游动,戚雁翎此刻就躺在那芳草之上,翘着二郎腿,手握鱼竿,正准备钓聆风江第一条肥鱼,去孝敬孝敬谷主他老人家。

      大一早在聆风江旁的农舍和农田里头便可以见到忙活的人了。
      田里一个晒得皮肤黝黑,身型却十分瘦削的大哥用一双粗糙的手挽着新嫩的秧苗,他穿着新扎的草鞋,在水里淌着。
      此人正是萧新大哥。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用他那把公鸭嗓向远处的人吆喝道:“小雁翎,没事儿别躺那儿晒太阳,快过来帮我的忙!”
      新二月的草坪长着的是新嫩的小草,不论是谁躺在那儿都会舒适得不想起来。何况清晨的暖阳也正好和煦。
      戚雁翎晒得正舒服,方伸了个懒腰就听见萧新大哥这么一呼唤,当真不是滋味。
      于是她站起来给萧新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萧新大哥,这儿就辛苦你啦!我师哥催促我去练功了,恕我不能过去帮忙啦!”
      说完,戚雁翎轻蹋长刀,等刀身飞起时再轻轻一勾,不到片刻,长刀便到了她手上了。
      萧新看着她燕子一般活泼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只好无奈笑笑道:“哎,这个不听话的小师妹。唐敛,过来帮我搭把手!”

      戚雁翎去练功一说自然是假的,她拎着长刀去别处睡大觉才是真的。
      春意盎然,她不论到哪儿都能倒头便睡。戚雁翎非但使得一手好刀,说话时更有一种油嘴滑舌的腔调。
      她要是给人逮着了,便轻描淡写道:“明轩不也睡这么晚嘛?”
      这下可没人敢说他,逐鹿谷谷主姓严,名诤,字明轩。
      同辈的大伙可哪敢轻易直呼谷主名讳,反倒是唯独戚雁翎一个小辈生得讨喜,即便是谷主他瞧见了,顶多笑笑便罢了。
      但要是戚雁翎碰到的不是别人,而是她师哥,那她就得倒大霉了。
      逐鹿谷严诤不是个清闲之人,却有一棵清闲的心。
      谷中事务繁忙,点事堂的堂主和谷主他老人家每日都要处理诸多事务,但即便是忙得再焦头烂额,严诤也不忘记带着雁翎小师妹去聆风江钓鱼。
      谷中人常言严诤是个严肃刻板的人,但戚雁翎却觉得他分外的亲切。
      夜里谷主亲自带她跑去山野里打山鸡,白天就去钓鱼,日子过得可算是逍遥自在。戚雁翎眯着眼睛,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来。

      就在这时,有一个穿着白衣挽着马草的人穿过草地。
      他背着一柄乌鞘长剑,吞口和剑锷都给擦得锃亮,由此可见,来者是一个爱剑之人。
      整个谷中最爱剑的也就只有翟墨澜——戚雁翎的师哥了。
      翟墨澜在去喂马的路上,眼睛不经意地就往这芳野里一瞟,发现怎么草地里怎么多出了只黑袍大雁子?
      由是,他放下马草,挽起他的下摆,蹑手蹑脚地慢慢靠近戚雁翎。
      翟墨澜弯腰低头,悄无声息地靠近她的脸,吼道:“屁精!还睡,再不练功你的刀都要生锈了!”
      这一吼可把戚雁翎吓得不轻,她睁眼便立马翻身拿刀,轻轻一转刀便在空中划了一个美丽的圆弧。
      翟墨澜见了也不躲,却是神态自若地负手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仿佛是胸有成竹地认为那把受惊了的刀是绝对不会划过自己的脖子,溅出鲜血来。
      戚雁翎的刀风迅而刚猛,自南向北劈来,但不过转瞬之间,那凌厉的刀风似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拿刀的纤手堪堪停住,而那柄给阳光映得闪闪发光的刀尖离翟墨澜的脖子不在两寸。
      戚雁翎将刀“铮”地一声插|入刀鞘,舒了口气,面色凝重道:“师哥,你差点吓死我了。”
      翟墨澜悠悠道:“怎么?这就能把你吓死了?你个怂包。”
      戚雁翎听了也不愠,只好一边将那柄精钢细刀边挂回腰上,边解释道:“不是,师哥,我刚真怕停不住手把你脖子给抹了……”
      翟墨澜轻松道:“砍啥砍,我都不怕,你怕个什么?对了,你怎么最近又偷懒了?”
      戚雁翎自觉地将师哥遗下的马草收拾上,道:“没有……昨天息影师姐叫我陪她去林子里……”
      翟墨澜拿过马草,慵懒地靠着马厩栏,头也不转过去瞧瞧马。
      他轻斥道:“去什么去,别跟你那二百五师姐混,天天就去林子干嘛,迟早让你也学傻了。”
      眼见翟墨澜将那马草净往那匹小棕马的鼻孔里捅,捅得它“吁吁吁”地狂喷气,又愣是吃不饱,马蹄子“嗒嗒”踏着。
      戚雁翎是在看不下去了,只好接过马草说:“我来吧,师哥。”
      翟墨澜手上没了活儿,索性找了张长凳子坐下,道:“师妹,你那些个战书都有多少?”
      戚雁翎道:“这个月有十来八封吧,都是些差不多年纪的,有些师弟妹练得实在一般,我也不知接好还是不接好。”
      翟墨澜嫌弃道:“丢了丢了,一个都不许接,今夜你去聆风江练刀,练满四百八十……算了,九百六十刀再回来。”
      戚雁翎点了点头。
      翟墨澜解释道:“先前你的刀有破竹之势,却有一发不可收拾之态,我让你练手劲,练胆子让你明白什么是一往无前,所向披靡之勇。今日我亲自试你,发现你竟然停得住手,不错,这些天有所长进。”
      戚雁翎道:“成,师哥,那明轩那边……”
      翟墨澜道:“明轩那边今晚我再派些人手过去帮他忙,你专心练好的刀。师妹你怎么就叫明轩叫得这么亲切呢?你什么时叫叫我墨澜呀?”
      戚雁翎放下马草,郑重其事道:“因为‘师哥’乃是专属称呼,能够体现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师哥在我心目中占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翟墨澜忍俊不禁,忙喊:“得得得,马屁精。”

      夜幕降临,星辰与晓月懿桐点缀着这片偌大的天河。
      偶然有一丝丝凉风吹起,吹开这江面上漂浮着的冰块,它们相碰而发出极为动听的声音,恰似玉佩相互碰鸣。
      这也许就是聆风江名字的由来。
      天上的星辰犹如这地上的野花一样繁多,而戚雁翎就身在这片野花之中,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
      戚雁翎是孤身一人来聆风江的。
      现在她只觉得逐鹿遍野乃至四海八荒,就剩下她一个人,和她手中握着的刀。
      墨澜师哥让她来着练九百六十次刀,她不仅要练,还要认真练。
      只不过她练刀的方式与他人不大相同,也许别人练刀是直接练,而她不是。
      她会在这片静谧无人的遍野中打坐冥想。那九百六十次刀先在心中练一遍,然后再实操一遍。
      这样的法子很特殊,谷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教过她这种方法。
      点事堂的师兄曾问过她:“逐鹿谷中,英雄人才甚多,为什么你不去学他们的?就算不学他们的,你墨澜师哥对你的武艺最为悉心教导,你又为何煞费苦心独创一套方法?”
      戚雁翎闻言后也只是笑了笑,道:“既然逐鹿谷中聚集了江湖中的各路英雄,他们的武功路数也许南辕北辙。”
      白川道:“哦?”
      她补充道:“我只是一人之身,又如何纳百家之言,若如此,我非但不能融汇贯通,甚至会自乱阵脚。”
      所以,这是戚雁翎自己的刀,也是戚雁翎自己的刀法。

      此夜无人,此江水不歇。
      皎月薄云之下,戚延期的长刀出鞘,她的刀锋一出,便顺势在空中划出了两个闪亮而快速的圆弧。
      那两刀之快,却又仿佛是在同一时间内发出的。一刀起,一刀落,她脚尖点地随后翻身跃起,那柄长刀所经之处都卷起了零零碎碎的花瓣。
      刀身起此彼伏,刀意连绵不绝,卷起一片沧浪般的白色花海。
      此刻那碎花仿佛在圆月中起舞,而刀光却从未停歇,始终贯穿连绵。
      这是戚雁翎刚开始练刀之时,走的都是大开大合的路数,颇具刚猛凌厉之态,每一刀都似乎要劈开此江,劈碎这新月。
      后来她的刀法又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似这江上才融化的潺潺流水,又似这披着轻雾的月光。
      雁翎的刀经过方才的大开大合之势,竟然也能收得住去势,反倒“温柔”了起来。
      刚烈的刀法有如午后烈阳,而柔和的刀法又似春江流水,不论是哪一套刀法,她都能练得行云流水。

      九百六十刀练完,圆月也正好高挂上空。此刻戚雁翎早已大汗淋漓,她看了看手中握着的刀,叹了口气道:“诶雁翎,还是太生硬了。”
      她的名字叫雁翎,她的刀也叫雁翎。
      “你的刀法练反了!”静谧的芳野里忽然传来了一把洪亮的声音。
      戚雁翎皱了皱眉,心道:“那讨人厌的跟屁虫又来了!”
      见戚雁翎不说话,那个一直躲在大榕树后面观察她的青年终于走出来了。
      戚雁翎见了果然是唐敛本来,抱臂没好气道:“真实晦气!”
      唐敛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晦气,他趾高气昂地向戚雁翎走去,生怕她听不见,高声喊道:“我说你刀法练反了,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不回人话呢?”
      戚雁翎不想解释,她想解释了唐敛也不懂,何况她本来就很讨厌他。
      只因逐鹿谷中乃是当年江湖群雄隐退的聚集之地,谷中隐藏了百家之人,而戚雁翎根骨不凡,她年纪轻轻,不过十七出头,但在谷中各路豪杰里已算是佼佼者。
      她与点事堂的长老相比自然是不如,所以翟墨澜时常开玩笑说她是个矮子将军,表面是奚落,实则是关心。
      没人把这玩笑话当真,戚雁翎也不当真。唯独这个唐敛却当真了,还天天嘲讽戚雁翎武功修为弱。
      同样是少年人,同样都心高气傲,戚雁翎和唐敛自然是谁也瞧不起谁了。

      闻言,戚雁翎一脸鄙夷,道:“关你屁事!”
      唐敛听了反驳道:“喂,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提醒你刀法练反了,你反倒咬起人来了?怎么,你是狗么?你师哥就这么教你的?”
      戚雁翎听后,心中燃起一股无名之火,她将刀两处,厉声道:“唐敛你胆敢再说一遍?你休将我师哥摆出来,等会姑奶奶我就把你猪嘴给剁了!”
      唐敛听了不生气,反倒好笑了起来,挑衅道:“来呀!我偏说,有本事你跟我打一架,怎么不敢接我的战书么?”说罢,唐敛已将他的黑刀拔出来,同时脸上露出了跃跃欲试的欣喜。
      戚雁翎原本是想挥刀就是一顿砍,但听到“战书”一词后反倒冷静下来了。“咔哒”一声轻响后,她已将刀收回了刀鞘,淡淡地笑了笑,便转身迎着白月光离去。
      戚雁翎与唐敛都是练刀的,而唐敛又确实多番向她“请教”,不过她是在讨厌唐敛,不愿切磋。
      所以唐敛也只有用这种激将法逼她出手,戚雁翎勘破了他的目的,自然不与他计较。
      唐敛见状,深觉不妙,连忙追上前抓住她的手。
      岂料戚雁翎身形一变,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前方的芳野之上。
      她抱着刀露出笑容看着唐敛,她似在披着云裳的月亮,看得见,却摸不着、得不到。
      见唐敛气急败坏,戚雁翎反而笑得更加开怀了。
      她足尖轻点,忽而又换了个地方,施施然笑道:“唐敛,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却到这里来,你到底是喜欢看我,还是喜欢看我的刀法?”
      唐敛听了她的话后涨红了脸,“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戚雁翎见缝插针,道:“若你是喜欢看我,姐姐我就站在这里让你看个够。若是你想偷看我的刀法,那就有些卑鄙了吧?”
      唐敛似乎被说中了心事,喝道:“谁要看你,谁要看你的刀法!你个丑鸭子!”
      戚雁翎得逞后对他做了个鬼脸,就往山上的复道奔去。月光轻柔地撒在了芳野之上,她渐渐地消失在远方。
      此夜寂静,雁过无声。

  • 作者有话要说:  两天一更。排版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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