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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蚍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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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照”陆予白垂眸看她,眼底是一片不辨情绪的哀怒平静,仿佛他生来便无悲喜。
“这不重要。”陆予白声音很淡,但很坚定,他说:“我会保护好你,不要害怕。”
裴心照侧过身,不去看他的眼睛,手指把旧风车捏得死死的。她看着他手臂处的刺青,一条一条像疤痕一样狰狞的凸起,像罗刹又像修罗,叫人生寒。
“我不害怕,只是心……只是好奇。”裴心照觉得自己言语间尽是拙劣,可却挡不住命运将他们拴在了一起。
“我这样想,如果,我们现在回那家客栈睡一觉,是不是就能重新回到十一月四日,不必再被困扰。”裴心照开始胡诌。
陆予白也并不恼,只是一言不发地收拾古董店的尘灰,他用木桌上的废报纸擦灰,侧脸冷毅安静。
裴心照也只好去帮他,她去收拾桌子,伸手去拿那份旧报纸,目光散淡地扫过去,随即怔了一下。
“陆沅思。”裴心照轻念出口。
《少女分尸被扔冰柜,凶手至今不明》落款在这标题下面的名字是受害者:陆沅思。
裴心照能明显感觉到陆予白神色变冷了,他看着她,冷声道:“丢掉。”
裴心照心里发颤,点点头,趁机出了古董店,她仔细看报纸上的报道。
案件发生时期是三年前,案发地点是连云市,离清渚不远,尸体是在街边垃圾箱旁扔掉的一个破冰柜里发现的。
头和身体分离,只找到尸身,头部至今下落不明。而凶手抛尸地点选得很巧妙,那里是近郊,监控潦少,恰时唯一的监控坏掉了,因此没留下一点证据。
裴心照看着报纸上的那一张图片,被打了马赛克的尸块,从脚底生起一股冷意,背脊绷直,指尖也不住颤抖。
这份报纸,是她三年前放在这里的,是她曾经痛苦难忍的根源,细节她已经记不大清了,可是现在看见却还是本能地颤抖。
目眦欲裂,她看着那份旧报纸,头开始疼,疼到太阳穴突突地跳。
眼眶红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裴心照僵硬地绷直在原地,不能动弹。
“—唰”一只大手夺走了她手中的报纸,而后,那张报纸被揉成一个纸团,扔进了垃圾桶。
“阿照,。”陆予白一把抱住她的背脊,贴在她耳边轻轻开口,安慰她,“别怕。”
“都过去了。”他深闭眼睫,看不见的眼底尽是悔恨。
裴心照颤抖着开口,她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她是你姐,对吗?”
几乎是在听到“姐”的那一个字时,陆予白克制许久的情绪就要绷不住,他握紧拳头,眼眶红得要杀人。
裴心照却伸手回抱住他,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安慰:“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不及他回答,裴心照松开他,她去关门,随后在路边搭了一辆出租车,沉默地带着他上车,直奔机场。
裴心照捏紧手腕,斟酌着开口:“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回到三年前,能救你姐姐吗?”
“历史,或许是会被改变的,陆白?”裴心照抬眸看他,真诚而带着无畏。
陆予白却松懈下来,他似乎无所谓,懒散地靠在车后座上,一只手的手背挡住了眼睛,轻飘飘的开口:“没有这种情况。”
时间跨度,从来没有这么长。
银色铃铛响,裴心照抬了抬手腕,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自言自语般的开口,
“很小的时候,我跟着爷爷奶奶一起在古董店生活,我很喜欢那家古董店,也很喜欢一个人。”
“那时候,古董店西侧的一条小路旁边有一片蔷薇花丛,在花开得最盛的时候,我不慎跌了进去,脚腕被碎瓷片划伤,很疼,也流了很多血。”
“那里面有个洞,我在那个黑漆的洞里哭了很久。”
“后来,是我喜欢的那个人来,他把我救了出去,可是由于地太泥泞,他不慎打滑,栽了一跤,摔断了右腿,小腿部还嵌进了一块两厘米长的瓷片。”
“他瘸了,他的爸妈再也不许他和我玩,一年之后他们就举家搬离了清渚。”
裴心照淡淡地望着窗外,眼里是化不尽的悲伤,她轻轻开口:“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听见过他的消息。”
“所以,他真的瘸了,对不对?”裴心照侧过身,固执而温和地看着他,执意要在他眼底找到答案。
心底一阵一阵生疼,原来她对于他的记忆,已经丢失了这么多。
陆予白转过身,不去看她的眼睛,哑声道:“嗯。”
他瘸了,你再也不要妄想担心了。
裴心照抬头,看着出租车顶部,努力不让眼泪往下掉,一手死死抓着车窗栏杆,她咬牙固执回:“陆白,你不该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言语上的冰渣,刺向他,也刺向自己。鲜血淋漓,疼痛难忍。
陆予白却似乎并不在意,回答也很冷漠,他说:“心照,你当今天是一场梦,回去睡一觉,醒来后就忘了。”
“以后也不要再见我。”他淡薄地下了宣判,在动情之后,残忍地给她心上插一刀。
手指扣着车窗,裴心照极力忍耐,咬着牙回:“好啊。”
出租车沿着平整的公路驶行,风从侧面刮过耳畔,像刀一样,一刀一刀割在脸上。
后来到机场的那段路,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仿佛沉默已是他们保持距离,克制情感的最佳方法。
出租车停靠在机场边上。
他们下车。
裴心照沿着机场外围走,她看着道路旁高大的银杏树开始飘散落叶,给坑洼的人行道上铺满一层金黄的落叶。
脚尖轻轻踩上去,有窸窣的响动声。
这幅画面是一个月前绕着兰泽一中那条小路上常有的画面。而今重现,令她觉得恍惚而又不真实。
裴心照安静地站在路侧面,一手插兜,轻轻闭眼,平复心绪。
无坚不摧神神叨叨的裴老师最擅长伪装,擅长将所有情绪掩藏在心底。
现在,不过是对一个人心动了而已,不过那个人恰巧是她的竹马,恰巧为她摔断腿了而已。她为何要恋恋不舍,还一刀一刀划开自己的心脏,去看一看,那里面到底有没有他。
裴心照有点想笑,笑自己不洒脱也不坦荡。
车笛声在耳边响起,刺耳的一声,将她从思绪中带回了现实。
裴心照睁开眼,她看着和她一街之隔的男人,心底泛着密实而绵软的疼痛感。
他手指间夹了一只燃烧的香烟,指节修长冷白,他看着她,眼底是寒潭一般深邃的黑眸,沉沉浮浮,不辨情绪。
裴心照先投降,她移开目光,低头掏出手机,给年级主任发请假消息。
然后再打开软件,定了一张回兰泽的机票。
九月中旬,阳光不炽热,偶有微风拂来,掀起她鬓角的发丝,像一把小刷子,一下一下地刷过她的心。
裴心照转身不做停留,她去了最近的一家咖啡店,开始等待飞机起飞的时刻。
漫无目的的浏览手机,裴心照收到步伊雯发的消息。
[照照!我要放假啦啦啦!就在这个月底!]
这个月底,你没有办法休假的,因为会有一起凶杀案,而你是负责那起案件的解剖法医。
默默在心底下定这个结论,这令裴心照感到诧异。
她轻轻用瓷勺搅动面前的咖啡杯,斟酌着,还是回复:[祝福你呀。]
她不知道现在做的每一个与过去历史不相符合的举措是否都会改变历史的结果,所以只能谨慎地度过这尚未回去的时间。
轻闭双眼,裴心照开始回想。
明天是九月十七号,师兄来接她放学;陆予白作为家长来学校;师兄见义勇为救人受伤大肆被媒体报道渲染;师兄迫不得已闭关写作将自己关在家里近两个月。
而那场见义勇为的最后事件是,网上分为了两派,一派是表扬,一派是批评杠师兄,他们说这只是炒作,夜影并不是真正的救人。
后一派将师兄骂得低贱,骂得甚至不如一条狗。那时裴心照看了,心里也很难过,还一直担心师兄会不会在意,所幸他好像并没有受到影响,还完成了《赴宴》下部的第一章。
航空公司发消息来,通知她登机。
裴心照收拾了一下座位,付钱后离开。
她在登机口看见了陆予白。他很高,一身黑,在人群中挺拔而显眼。裴心照看着他的侧脸,棱角分明,英挺帅气,活该她心动。
他们很巧,是同一航次,他坐在前面,裴心照路过他。
面上无波澜,她伪装得无懈可击。
“别逞强。”清冷一声,很清晰地传入她的耳里。
脚步一怔,裴心照又开始赌气,她勾着唇角笑:“我偏要。”
“这是改不了的命运?还是从现在开始往未来书写的历史?陆白,你说了不算。”
她固执开口:“我有更在乎的人,那个人不是你。”
陆予白看着车窗外,这三年来,时间像与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心底有痛意,陆予白却弯唇笑,他笑得轻佻而散漫,仿佛从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
低而哑的声音,他说:“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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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陆予白便后悔了。
裴心照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言语间尽是关切。
他说:[阿照,你在哪里,不要擅自做主,保护好自己,等我。]
那时裴心照正转车去顾从影家里。
三路车坐到巷尾,是夜色正浓的时间。
后巷里一条三米宽窄的路,路灯有些破败,发出的灯光微弱,还一闪一闪的。
裴心照靠着墙壁走,走了一百来米,她听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凄惨的吼叫声。
听得她头皮一阵发麻,一股凉意从脚底冒出,手上起了整一层的鸡皮疙瘩。
她记得,尸检结果显示,死者死亡时间在九月十七日至九月十八日之间。
而尸体毁坏的程度很大,法医检测不准的情况也是时常存在的。
路灯忽明忽暗,裴心照快把自己缩进墙缝里,心底是漆黑无边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