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骗婚翻车实录》小草的禾

4、又一个死人

　　宣沐霖自乱石渡归来不久，无幻海突然戒严，所有海港城门统统关闭。城中巡防戍卫全副武装，满大街走动巡查，日落之后，更不许人在外逗留。

　　同时，还有新的临时条令——
　　每家每户上到八十岁的老母，下到院子里有几只鸡，乃至三年之内亡故的家属，通通都要详细上报。

　　为此，还派了一批专员来核实、跟进。

　　如此森严治下，难免人心惶惶。

　　那只残忍噬人的魔罗极有可能就潜藏在无幻海，宣沐霖岂能容它再兴风作浪？此举虽会引得人心躁动，但亦可借此进行全面排查，哪怕查不出来，那魔物要想再次行凶，也没那么容易。

　　比起打草惊蛇，宣沐霖更不希望，再有此类血腥残忍的事件发生。

　　可有的时候，事情却未必尽如人意。

　　无幻海戒严的第一天，收到紧急召令回归主城的宣沐雪一行人，于傍晚时分，在同一个地点，遇到了同样死状的受害人。

　　只是这一回，死者还未被海水泡发。
　　他趴在滩上，全身都被染血的白布条包裹着，腰部以下泡在水里，头顶被挖开的伤口还在微微痉挛渗血，而脑袋里却早已空空荡荡。

　　刺目的红，浸染了一大片。可除了这具尸体，周围并未留下任何异常的痕迹。

　　无法，宣沐雪等人只能将尸体带回去。

　　宣沐霖得到消息，是在两个时辰之后。

　　戒严并未能阻止惨剧的发生，事情显然已脱离控制，行凶者十分猖獗，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宣沐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

　　这只魔罗十分狡猾，两次行凶都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同时它也狂妄自负，行凶时虽未留下痕迹，却刻意留下尸体。

　　此举要么是丧心病狂，要么是丧心病狂顺便制造恐慌。

　　魔物是一切阴暗与邪恶的化身，是为不祥。

　　宣沐霖心中其实已隐有揣测。

　　假如这只魔罗若是来自无幻海之外，那么它定然拥有不俗的实力，因此才能在自己毫无觉察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潜入无幻海。

　　假如这魔罗是因蚀心草肆虐产生的煞气凝结而出，那么，无幻海的境况定比他预料的更糟。这就不仅仅只是灵域不稳，无幻海的本源之灵必是受到了污染，才会滋生出魔物。

　　而今不管是哪种情况，于无幻海而言都十分糟糕。

　　宣沐霖又想到了应雨环许诺的那盏地灵灯。

　　他太需要这盏灯了，所以在乱石渡时，他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宣沐雪注意到她哥在走神，虽然宣沐霖表情严肃认真，但许久没有转动的眼珠暴露了这一事实。

　　她哥还未做灵主之前，经常用这严肃认真实则在走神的表情糊弄课堂。偶尔偷溜出无幻海被抓回来，面对责罚时她哥也会这个表情，让人以为他会痛改前非，可是下次还敢犯。

　　实属屡试不爽。

　　宣沐雪已经很久没在她哥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了，不由也有些心揪。

　　宣沐霖回过神时，便看到宣沐雪一脸忧愁地盯着他。

　　宣沐霖凑近，低声道：“……你这眼神，让我有种即将被吊起来毒打的感觉。”

　　宣沐雪：“……”

　　一旁的宣濯清毫无所察，盯着宣沐雪一行人带回来的尸体，目光沉沉，“君上，此事还需早做打算为好。”

　　宣沐霖想了想，“确实刻不容缓。”
　　然后，他便命侍者去请应雨环过来。

　　宣濯清愣了一下，似乎打算说什么，但他最终也未多言。

　　宣沐霖注意到了宣濯清的欲言又止，却假装没看到，待那侍者领命离去，这个暂存尸体的灵堂便安静了下来。

　　宣沐雪心思细腻，在这静默中，她很快就觉察到气氛似乎有些怪异。且这股说不清的不对劲，仿佛又与先前谈及的魔物无关……

　　宣沐雪正踅摸着，宣濯清板着一张老脸，突然开了口：“君上是真的打算与嵇竺山结这桩亲？”

　　宣沐霖寻思着，这门亲虽有些折损颜面，但按应雨环提出的条件来看，这顶多算是貌合神离的形婚。且婚后他也不必真的住到嵇竺山去，最重要的是，应雨环许诺的那些条件，正如瞌睡了送枕头，正能解无幻海的燃眉之急。

　　虽不知嵇竺山为何如此反常，同无幻海做这赔本的‘买卖’，但此刻困境当前，宣沐霖并不在乎其背后的目的。

　　与谁结亲不是结？
　　他又没有心上人，无幻海的事已足够叫人劳心劳力，即便没有嵇竺山来提亲，宣沐霖也无心于那些情情爱爱。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嵇竺山真的对无幻海另有所图，难道他们敢做出落人口实的事？

　　大家族的人都好面子讲排场，其中四大家族之首的嵇竺山尤甚。单看应雨环在整个无梦泽上传播的好名声，便可见一斑。

　　说来一开始见到这位嵇竺山少主的时候，他不也被其谦谦君子的外表蒙骗过？

　　宣沐霖心中想的是这些，嘴上却说：“先时还说嵇竺山的少主一表人才，怎的现在看上去，您老人家似乎又不太满意这门亲了？”

　　宣濯清眉毛一抽，“君上，此一时彼一时，先前以为嵇竺山提亲的对象是沐雪小姐，这岂能一概而论。”

　　宣沐霖不服：“我只比妹妹早一刻从娘胎里出来，除了性别不同，我俩相差无几，叔你怎能厚此薄彼？”

　　宣濯清怒：“那你能生孩子吗？！”

　　宣沐霖摸摸鼻子，瞅了瞅他妹。

　　才回来不久，对此间事一无所知的宣沐雪听了这一耳朵，早已是一脸震惊，“哥……你、你要生孩子了？”

　　说完，宣沐雪下意识看向她哥的腰腹处。

　　宣沐霖被他妹妹那一眼看得头皮发麻，正感觉头大，灵堂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少时，便见话题的另一主角随着侍者出现在门外。

　　应雨环身着玄色长袍，更衬得身姿挺拔修长。他步伐不疾不徐，半束的乌发整齐妥帖，一眼看过去，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乍一进门，应雨环的视线首先落在尸体上，他眉头微动，看向众人。

　　宣沐霖不等他开口，便快步上前，走到应雨环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如何了？”

　　应雨环没有言语，掌心一翻，便见他手中多了一盏精致的灯。

　　精纯磅礴的土灵聚于一盏小灯内，点点暖色灵光似萤火笼罩灯身，这灯不过巴掌大，却给人一种如山岳不可撼动的感觉。

　　应雨环把灯递到宣沐霖面前，动作之轻描淡写，仿佛递过来的只是一盏寻常的灯，而非什么万万年也难得凝聚而成的土之精魄。

　　然而宣沐霖却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只双眼放光地盯着那掌中灯，“你……现在还可以反悔。”语气之艰难，表情之沉重，便可见他这话有多违心。

　　“你现在已不可反悔。”那盏灯自应雨环手中浮起，徐徐浮至宣沐霖眼前。

　　一刹的犹豫都没有，宣沐霖伸出手，托住了这盏灯。

　　他满眼喜爱地捧着灯看了一会儿便收了起来，随后对着应雨环正色道：“虽然这个地点不大妥当，但我向来做事不喜欢拖沓。我既收了你这灯，便是承了嵇竺山的这份恩情。虽然眼下你我之间并无什么情谊，但往后余生，该担的我绝不会推脱。”

　　此话一出，应雨环尚未如何反应，宣濯清已急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执事堂还未测定生辰八字，君上的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草率，自己就在这灵堂之中做了决定？！”

　　宣沐霖面色镇定，“只是做决定，又不是要在这里拜堂成亲。”

　　他知道，自打被提亲的对象变成了自己，宣濯清对这门亲事的态度也随之变了。男子与男子结亲，于子嗣上便绝无可能。嵇竺山身为四大家主之首都不在意，自己又有什么好挂碍的？

　　况且他早有打算，将来无幻海的灵主之位传给妹妹的孩子也是一样的。说实话，无幻海若是四海升平的安稳境况，他甚至想让妹妹来做这个灵主。

　　不等宣濯清再继续‘发难’，宣沐霖当即拍板，“这事就这么定了。过两日就是十五，我欲登启灵台祭祀潮汐海灵，届时会用到这盏地灵灯。眼下我与应少主还有要事商谈，濯清叔与沐雪且回吧。”

　　宣濯清差点没被气得背过气去，他胡子一颤一颤，抖着手指着宣沐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宣濯清再次不敬地甩袖离去。

　　宣沐雪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又被她哥的话狠狠刺激了一把。此刻她脑中仿佛一团浆糊，一下子看看宣沐霖，一下子又看看应雨环，而后在他哥的催促之下，她一脸梦幻地离开了灵堂。

　　此间最终只余宣、应二人两两相顾。

　　微妙的静默中，宣沐霖突然想起，从前有位教习灵官说他天生反骨，看上去乖顺实则桀骜难驯，机灵劲儿全都用来跟别人唱反调。

　　那时他对此嗤之以鼻，如今看来，那位教习灵官的话似乎也不是全无道理。

　　大抵是因年少时对这世界满腔的好奇心支使，躁动的灵魂不安于父母的羽翼庇佑，也不屑于像一般世家子那样，循规蹈矩地过完这一生，因而这偌大的无梦泽，他哪里都敢闯一闯……

　　回首往事，宣沐霖突然无比清楚地意识到，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曾以为自己变了，为了无幻海他做过许多妥协，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威仪的灵主，也活得越来越沉重。

　　可今天他发现，当年那肆意的少年只是藏在了心底深处，并没有在岁月的蹉跎中消失。

　　“你笑什么？”

　　宣沐霖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笑容猛地一收，一本正经道：“我没笑，你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