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38、玉兰花瓣

　　“啁啾啁啾……”
　　蒋萱正搁了刷牙子要洗脸，脖子下还掖着白布巾子。听的不大分明，便问：“这是廊底下那窝燕儿叫么？”
　　郁李捧着茉莉香的胰子，立着耳朵凝神听了瞬：“没听着，许是罢。”
　　草草洗干净了手脸，匀上香膏。蒋萱散着头发便走出来，支着毡帘子往游廊那边一瞧，果见去年燕子衔泥累的窝，正有个黑影儿打里头飞出来，轻盈的一掠而过。
　　海棠开窗户瞧见蒋萱，先问一起收拾屋子的林檎：“姑娘瞧什么呢，头发也不梳？”不等林檎回答，便扬声换：“郁李——”又不等郁李应声直接去了里间：“姑娘在风地里呢，你也不跟着送件披风。诶，咱们姑娘瞧什么呢？”
　　郁李手中正拿着一件夹的水红色披风出来，险些撞着海棠，浮了她一把往外边走边道：“瞧燕儿呢罢，方才说了一嘴的。”
　　正乱着，蒋萱已然进了来：“真是那窝燕儿回来了，今年倒早些。”
　　海棠忙接口：“早什么呀，今儿都花朝节了。”
　　蒋萱一拍额角道：“今个儿十二了！前几日老太太还说等花朝节要吃玉兰花呢。这些日子禁锢着学骑马了，道混给忘了。”忙忙回去妆台前坐下，招来海棠给她梳头：“先用早膳，待会子打发个小丫头去瞧瞧辋川堂里的玉兰花开了没。若开了，郁李你还依着旧历打发各处就是了。”郁李应下不提。
　　因着蒋萱喜欢庖厨，奢绿轩内单设了个小灶间。蒋萱偶尔会在这边发挥发挥。
　　“云片糕搓好了么？”蒋萱瞧着水灵灵的白玉兰很是喜爱，回头见众丫鬟停了手便问。
　　海棠嘴里嚼着一片糕含糊道：“好是好了，就是姑娘要这云片糕的渣子作甚？”
　　蒋萱端过她们弄好的糕点渣子，细细检查了一翻，符合她的要求，才得闲回答海棠：“你瞧着就是了，待会子弄出来有你一份儿。”海棠得偿所愿，笑得路出梨涡来。
　　蒋萱把云片糕的渣子兑水调成糊，将玉兰花的花瓣轻轻地掰开些，给花瓣都上层糊，起油锅，她用的是素油。蒋萱打扮的利落，袖子窄窄的，身前还系着围裙，头上也带了巾帕挡油烟气。拿着花梗子倒扣着把玉兰花下油锅炸的定型，“哧啦哧啦”的声响中，一朵朵金灿灿的睡莲便盛入小碟子中。蒋萱特意从库里寻来荷叶小碟儿，一朵放一个碟子，更像开在水中的莲花了。趁着酥脆，蒋萱让砚儿领着郁李和林檎抬着大食盒先去了椿萱堂，她换了衣裳随后便去。简单梳洗一翻，换上老太太才让送来的春衫，上身是浅粉滚藕荷色镶边的袄儿，下头搭着柳绿的裙子。海棠和香橼瞧的全发了怔。蒋萱立在等身的夕阳镜子前照了照，也觉着有些扎眼，还问俩丫鬟呢：“是不是太鲜嫩了，要不还是换那条绛紫色的裙子罢。”
　　海棠推蒋萱出门，不忿道：“今儿百花生日，难得穿一回鲜亮的，我的好姑娘~你便受用着罢。”
　　正说着砚儿她们已经都回了来，见蒋萱这一身也全愣了愣。蒋萱批头问砚儿：“大姐姐去了么？”
　　砚儿敛目道：“大小姐在，也穿的新衣裙。”海棠闻言扭头便赌气出去了。
　　到底还是换了鹅黄色的袄儿才去了椿萱堂。
　　椿萱堂内欢声笑语，蒋萱搭着砚儿的手问：“舅父也在？”
　　砚儿道：“一早便在了。”
　　蒋萱点头：“幸而多炸了些玉兰花，不然多不好意思呐。”
　　说着已经有丫鬟撩帘子候着蒋萱主仆了。蒋萱进了宴居的明厅，老太太便笑道：“你舅舅还不信你有这手艺呢。”
　　杜敞搁下茶盏：“也不是不信，只是能有这手艺，想来不是一时之功，姮姐儿虚岁不过十二三吧。”
　　陶娥扯过蒋萱道：“姮妹妹自小便爱庖厨，七八岁学艺，也有四五年了。”
　　蒋萱接过话拱手道：“学艺不精、学艺不精，还请诸位不吝赐教。”
　　大家都笑，陶娥还去掐蒋萱的脸蛋儿。
　　……
　　午间全家在椿萱堂用膳，顾妈妈也应时应景的上了花馔。这个时下，其实还有些冷，说是百花生日，却少了许多寿星。时鲜的只有寥寥几道，凉拌迎春花很是清爽；黄花菜烩鸡丝也挺下饭。大人饮的是李花酒，他们小的喝的是花露，这个是蒋萱的最爱，顾妈妈那里的玫瑰花露、早桂花露、茉莉花露、金银花露、菊花露，她都尝过。今日他们吃的是玫瑰花露，开瓶十里香，陶娥也多吃了几杯。。压轴的是百花糕，蒋萱一看便知是莲香的手艺，百花糕兑了花露，捏作各式花形，有牡丹花、菊花、荷花、海棠花、木芙蓉花、梅花、桃花……室外万物复苏草木吐绿，还看不着百花争艳。岂料却在这青瓷大盘里弥补了遗憾。老太太精神头见短，散了席，众人说笑时便瞌睡上了。老爷、太太见之便领着他们告退。蒋萱心里惦记着她的子夜，回奢绿轩打包了果子糕饼领着海棠就直奔了马厩。
　　迁出子夜，去空地上溜达溜达，子夜相当高兴，这么多天的相处，她们早有了默契。一见蒋萱，子夜便往她背后探头，鼻子“呼哧呼哧”的喷气，知道蒋萱给它带了好吃的。还没吃完一块糕点，子夜抬头往蒋萱身后看，马蹄不安的跺了跺。
　　蒋萱还没反应过来，便听海棠道：“六老爷。”
　　蒋萱闻言赶忙背过手去，心知为时已晚，还色厉内荏道：“舅父来消食呀？我来瞧瞧子夜，这正要回去呢。”杜敞一直反对蒋萱给马零嘴儿，尤其说过不要常吃苹果。可蒋萱第一次给子夜吃，它便十分高兴。蒋萱拿子夜当宠物养的，所以愿意惯着它。
　　可杜敞就是杜敞，不留情面的严肃道：“伸手。”
　　蒋萱无奈，只得伸出拿着苹果的左手。
　　杜教练皱眉：“右手！”
　　蒋萱“嘿嘿”干笑，右手伸出来，腕子上挂着一提兜糕饼：“这个…这个，今日不是过节么。”
　　杜敞抿嘴不言，这位严肃起来也挺唬人：“仆婢呢？什么都要你拿着，要她作甚。”海棠忙忙过来接过蒋萱手中的吃食，低眉敛目的立在一旁。
　　自己照着的人被呵斥了，蒋萱这时也有些不高兴：“那舅父我们先走一步，子夜也该回去了。”
　　蒋萱伸手去扯马缰，杜敞探身却夺在自己手中。
　　“我话还没说完。现下把两只手都伸出来。”杜敞又道。
　　蒋萱不耐烦，皱着眉头道：“真没了，您还瞧什么。您——”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杜敞攥着了她的手！
　　蒋萱第一反应是甩脱，还没动作，杜敞道先骂愣在当地的海棠：“你们姑娘烫了手，蠢物，到现在也不知道么！”
　　海棠多爆炭的性儿，愣是让杜敞给震住。赶忙丢了手中的吃食，上前捧着蒋萱的手细看。
　　蒋萱都没注意，这一说才觉着了一点点灼烧的疼。大概是早起炸玉兰花崩上去的：“无妨，左右都不用包的，晾着好的更快些。”不着痕迹的抽手给海棠，蒋萱眼神躲闪的笑道：“舅舅真是明察秋毫，您要是不提，我自己都感觉不到呢。”瞥一眼还没让开的杜敞，蒋萱推了海棠一下：“去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退后一步给杜敞行礼道：“烦劳舅舅将子夜送回去，我还有事儿去禀老太太，先告退了。”说完不等杜敞回答，招呼上海棠便匆匆去了。
　　回奢绿轩的路上，海棠踌躇半晌才嗫嚅着唤了声：“姑娘——”
　　蒋萱声音淡淡：“静声。”海棠便默不作声了。
　　才进屋，砚儿便道：“六老爷方才遣人送了一瓶子药油，说是治烫伤最灵验的，让姑娘尽早用。姑娘是哪里烫着了么？”
　　蒋萱把手给她瞧，不在意的道：“收着罢，方才见着他老人家，让我再炸些玉兰花给他，我说我烫了手做不成了，想不到他倒送了这个来，难道意思是让我上了药便去做玉兰花给他么？”
　　砚儿给蒋萱拿了家常衣裳来换，见蒋萱语气戏谑，不疑有他的笑道：“姑娘又促狭，可白费了六老爷的东西了。”海棠闷不吭声，默默地把蒋萱换下来的衣裳抱出去。
　　转天，二门上有婆子来报，说是‘得贵媳妇来给姑娘请安’。蒋萱正懒懒的，闻言，笑着让人快进来。得贵媳妇就是原先蒋萱跟前的红菱，她嫁给了老太太庄子上的小管事，往日里到兑园送些时鲜菜蔬，也没断了走动。如今儿女双全家庭和乐，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越发显得人富态了。因着同众丫鬟都认识，很是热闹了一翻。红菱给蒋萱带了一对儿兔子，这还是蒋萱前回她进园子时提过，没想到这次便给捎来了。
　　红菱掸掸手上不存在的灰尘道：“……切莫要给兔儿水喝，连日间给的菜叶子也得晾去水气才能喂。”几个小丫头都很是稀罕，这个要去寻菜叶子，那个又要找干草搭窝，切切察察没个消停。蒋萱让红菱进屋坐下歇歇脚。
　　红菱便快人快语道：“原是要先去老太太那磕头的，谁知这会子有客在，我就先拐到姑娘这儿看看。”
　　蒋萱让红菱吃糕点，随口问：“哦，来客了，可知是谁么？
　　”听说是京里来接老太太侄儿的。”
　　蒋萱低头吃茶的动作滞了滞，随意应了声，又扯开话题道：“红药姐姐最近如何了？”
　　便是红菱这般朴实的也低低叹了口气：“咳——那酸秀才又纳了个妾，年前我去时，姐姐给气病了，索性不碍事，吃及帖子药便大好了。”
　　二人都默了默，蒋萱吩咐砚儿：“把老太太才给我的那对芙蕖头的小钗装起来。”转脸又对红菱道：“你把东西捎给她，便说是老太太给的。”
　　红菱瞥一眼进去里间的砚儿，小声道：“这般不大好罢。”
　　蒋萱戏谑道：“无妨，还怕那酸儒与老太太对峙不成。”
　　红菱挠挠头，又有了些当年的稚气：“倒也是。”
　　“咱们也只能帮她至此，日子还是她自家过出来的。”蒋萱垂下眼帘，拨弄着衣裙上的流苏道。
　　红菱见蒋萱闷闷不乐，遂道：“是呀，当初姑娘不是没劝过她，老太太给她寻的那家多般配，可她那时候叫猪油蒙了心，非听她干娘的。咳，不提了、不提了。”
　　蒋萱也道：“是呀，不提也罢。哎，险些忘了，玉瓶姐姐家的三宝该一岁了吧，我记得同你家囡囡一个月份的。”
　　红菱点头：“对，正是三月的生辰。”
　　蒋萱把备好的礼物唤林檎拿来，二人又说了些旁的，外头红菱的丈夫递进话来，红菱才告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