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35、芝麻象眼减煠

　　“妹妹你瞧，那处是卖糖画儿的么？”陶娥同蒋萱耳语道。
　　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正从马车的玻璃窗户往外头看。大半幅窗帘子遮着，妈妈倒没太过约束。车厢内悬着七巧琉璃灯，车里车外皆是灯火通明。蒋萱往陶娥手指的方向望，果然一个老汉正打立着的草垛子上取下一幅糖画，递予牵着小童的妇人。蒋萱看着都有些馋，其实也不值什么，无非麦芽糖而已，不过是图个稀罕。
　　“咱们也买些罢，给他们都带些。”蒋萱所说的他们，包括陶勖和俩小的，因着年纪太小，便没让陶勖跟着一起走百病。虽然小朋友没有多夹缠，但从头发丝到脚趾间都透着深深的落寞。蒋萱很同情这娃，一起吃团圆饭时便答应给他带玩意儿来着。所以这会子才先提议道。
　　陶娥点头：“车子快要停了，这糖画儿摊子靠外头，等咱们逛出来再买也不要紧的。”
　　“要紧的是姐儿们快快带上鬼面儿罢，这眼见着便要下车了。”大太太不放心，特意遣了个妈妈跟着陶娥，她提醒道。
　　蒋萱与陶娥相视一笑，都去把早已经准备好了的鬼面儿带好。陶娥是大姑娘了，鬼面儿选的是贴金点翠的个美人面儿，耳畔还缀着璎珞流苏。蒋萱的则是个额头上写着王字的吊睛猛虎，虎口大张处露着蒋萱尖尖的下巴和红润润的小嘴儿。这才是蒋萱选择老虎面具的原因，关键是不耽误她吃东西。这里的风俗是在上元节出来走百病都要带面具，不单单女子要遮面，男子亦然。二人带好面具，整理好衣饰，抬起头来美人对着小老虎嫣然一笑。彼时马车稳稳停住，跟车婆子摆好脚凳，后头各自姑娘的丫鬟上来扶着下了车。灯市街南北走向，东西商铺鳞立，铺子前又有摊贩借光，买卖人加上逛街的，沸反盈天好不喧闹。道教云：“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而且，正月十五又是一年中头一个月圆夜，也难怪那么多人凑热闹了。门簪上、檐角下街旁树上，扯挂起来的绳幔上，比比皆是万眼灯、白玉灯、无骨灯、五彩羊皮灯、丝灯、珠子灯、罗帛灯、细竹丝灯，人物的有：老子骑青牛灯、美人灯、和合二仙灯、钟馗打鬼灯、刘海戏金蟾灯；花草果子灯有栀子花灯、牡丹花灯、荷花灯、葡萄灯、梅子灯、桔灯、柿子灯；禽鸟走兽的更多：鹿灯、鹤灯、白象灯、狮子滚绣球灯、骆驼灯、羊灯、鳌灯、兔子灯、鲤鱼灯、鸳鸯灯、螃蟹灯、燕儿灯……好家伙，怎是句光怪陆离、争奇斗艳能概括得了的。买卖人见她们前呼后拥，知是金主来了，吆喝便格外卖力些。
　　“桂花香馅襄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又甜又糯，吃一碗歇歇脚罢客官！”一位大娘嗓门清亮的唱道，身前的锅子里腾腾的冒着白色的热气。摊子前三三两两坐着客人。蒋萱被吸引，抬头看向招幌，却是卖汤圆的。这个就不用尝试了，才在家中吃过的。她特意腾出空的肚子，可不能肆意挥霍掉。蒋萱看什么都喜欢，古代的工艺品就是别致，比起未来千篇一律的旅游纪念品，不知要好上多少。陶娥的审美观深受老太太影响，爱那些花俏闪亮的物什，陶娥正拿着用米珠儿攒的荷包儿瞧，又在蒋萱水红披风上比了比。
　　“这个倒有趣儿，妹妹你也选一个带罢。”转身去挑拣花色大小去了，陶娥的妈妈跟着问了价，竟然要五百个钱一个，蒋萱闻言拿了一个凑在灯火下仔细看了看。这样成色的珠子，五百个钱都能买一包了。不过，是挺有巧思的，五粒小米珠是一朵小花，不晓得用什么法子编在一起，抽紧了上头的结子就是一个花球，打开来又是一个荷包了。今日跟着的是香橼海棠两个，她们性子活泼些，在兑园里跟着她两点一线的，也该松快松快了。蒋萱见她们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儿，便自己开口：“诶，我阿姊同你买了恁多荷包，给我们便宜些嘛！”
　　卖荷包的是个妇人，闻言笑道：“小姐说笑罢，咱们卖个辛苦钱，小姐看在我在这冷风地里坐了这半日的，也别为难咱了。”
　　蒋萱掩嘴一笑：“大娘好口才，我也不为难你，这大的荷包四百个钱一个，”摇一摇自己手里最小的荷包：“这个最小的卖我二百个钱如何？”
　　陶娥来扯蒋萱的袖子，蒋萱捏一捏她的手，暗示陶娥莫要坏事。
　　妇人想一回，方顿足道：“罢了，今日才开张，便依了小姐。”
　　蒋萱示意香橼给钱。陶娥也让妈妈给了银子。正此时，来往游人全向河边拥挤，前头有人喊道：“郑员外家要放四人台的大爆竹，快去看呦！”
　　陶娥身边跟着的人多，立时户住自家姑娘，便是如此也被簇拥的不由自主往前去了。因着拥挤，人流越发的沸腾，也听不见陶娥她们有没有喊她。蒋萱被海棠和香橼护着上了街边的石阶。三人同时松了口气。
　　香橼惊呼道：“糟了姑娘，咱们和大姑娘走散了，可怎生是好？”
　　蒋萱垫脚望了望：“无事无事，咱们又不是不晓得马车停在何处，安心逛街便是。”
　　等这波人潮过去，蒋萱被俩丫鬟左右搀着继续难得的悠闲时光。花了五十个钱，蒋萱淘到一个竹根雕出的花箍，回头拿来插几枝儿鲜枸杞子，也挺有野趣的。什么风车、虎头布偶、紫砂的双耳杯……她捡着个别有特色的买了些。正逛的肚子打鼓，便嗅着油炸食品的香气。被钩着来到摊子前，“哧嗤啦啦”一阵响，三五成群的时刻便兴高采烈的拿着纸包的芝麻象眼减煠，也就是麻团说笑着让开去了。蒋萱遣香橼买来三个，趁热，主仆三人都咬了一口。
　　“嗯~”炸的金黄酥脆的外皮一咬破，甜香的玫瑰馅儿便辗转在唇齿间，芝麻裹的也足。蒋萱感叹：应该回去再买两个的。今日显得尤其寡言少语的海棠，也禁不住的赞道：“真香！” 蒋萱扭头瞥海棠一眼，海棠顿时面皮子发紧，赧然道：“姑娘你吃着可还顺口？”
　　蒋萱又咬了一口芝麻象眼，才促狭的笑道：“自然是顺口的了，要不还撬不开你的嘴哩！”
　　海棠终于破功，鬼面儿下越发放的开了：“是是是，多谢咱们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计前嫌还带奴婢出来耍，还是姑娘心疼我们。”
　　蒋萱点头：“这才正常嘛，你若不吱声，我还以为我身边跟着的是林檎呢。要知道你和香橼，一个是啰嗦状元，一个是话痨榜眼。”
　　香橼接话接的快：“姑娘才是促狭大王哩！”
　　三人有说有笑，给留守在奢绿轩的丫鬟们也选了些稀罕物带回去。逛到卖灯笼的摊子前，支的架子上各式各样的灯彩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蒋萱一眼便看上了挂在高处的一盏走马灯。走马灯是用竹条扎成方形的灯架，里头有轴，轴上有风轮，纸人纸马用细铁丝安插在轴上，底下蜡烛一点，空气受热上升，推动风轮，纸人纸马便可以奔驰转动起来了。走马灯也不是没见过，但这盏灯罩上的山水寥寥几笔却显出不俗，蒋萱没有古代大家闺秀的羞涩，直接唤人家道：“阿翁，那盏走马灯给我们瞧瞧。”
　　红光满面的摊主抽空回应道：“诶，好好好，姑娘稍待，石头，把走马灯挑下来。”话音刚落，便有个半大小儿拿着竹竿，稳稳当当把走马灯钩了下来，搁下竿子递过来。海棠要去接，却被蒋萱抢先，别看蒋萱和她们年岁相当，个头却是奢绿轩第一，今年更是窜了一大结子，就连胸前的小馒头也初见“锋芒”。蒋萱的指头都碰着了，斜刺里伸过来一把折扇，将走马灯挑走了。蒋萱不由“哎~”了声，才跟着走马灯抬头看去。对面正把玩着灯笼的是位带着美人面具的公子——果然娘炮。
　　蒋萱见娘炮已经施施然的将走马灯递给了身边的随侍，不等她开口，娘炮道：“得罪了，姑娘是女孩子家家，还是选个奇巧的琉璃灯罢，走马灯便让予我如何？”在手上敲了敲扇子，扫视了下摊子上各式各样的灯彩又道：“看上哪些，一并结算便是？”
　　这是明显的以势压人了，蒋萱没先怒，海棠便压不住了，啐道：“呸，真是无理！哪个稀罕你那几个臭钱！速速把灯笼还来。”
　　还要再说，被蒋萱抬手拦住。其实也不能怪人家，今日出来走百病，蒋萱怕她们势单力孤，被偷儿盯上吃了亏，所以并没有像陶娥那般盛装出行。半旧的披风，头上只簪了朵通草的海棠花，耳朵上连个银丁香都没带，是挺寒酸的。
　　“买卖讲个先来后到，这位公子行事也太过霸道了些，让大家评评理，哪里有这般欺负我们小姊妹的。”蒋萱声音清亮，吐字嘎嘣脆。
　　娘炮上下打量蒋萱一翻，也不甘示弱：“姑娘好口齿，霸道不感当。”他将走马灯提在手中：“大节下的莫要犯了口角，”回头拿下巴指了指老翁：“不如让店家说说该如何是好？”
　　蒋萱这时候已经感觉在争执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走马灯又不是什么高科技，与其白白浪费时间，一百个走马灯也买到手了。她这边不育纠缠。那厢老翁也没法儿，只得和着手两边致歉：“真是对不住二位，只剩这一盏了，不如公子让给这位姑娘罢。”蒋萱挺高兴这位阿翁不趋炎附势，眨眼便计上心来：“那便多谢公子谦让了——”给海棠递了个眼色，海棠便冷不防将灯抢在了手里。香橼也默契，给了老翁一两银子。
　　“姑娘这行事，也称得上匪类了。”娘炮措手不及下只得讨些嘴上的便宜。
　　蒋萱拱手：“承让，承让。”
　　娘炮气笑了。原本选花灯的人一直看他们的热闹，觉着到此为止，也都笑着散了。娘炮也随后要走的，却在转身时被蒋萱唤住。
　　“诶，公子留步。”海棠和香橼都错愕的看蒋萱。蒋萱不理会她们，见娘炮等着她的下文，便直接从海棠手中接过走马灯搁在案子上。

　　“公子可还想要此灯？”蒋萱捋着走马灯上的丝绦问。
　　娘炮手上的折扇打了个转：“要又如何，不要又如何？”
　　蒋萱笑的亲切：“不要，便没什么可说的了。要的话——”蒋萱抬起手，食指打了个弯：“加九两银子转卖予你也可。”香橼被口水呛到大大的咳了几声。
　　娘炮这才不耍扇子了，在面具后笑出声来：“好。照声，给钱。”
　　娘炮果然是家里有矿的，十两的银票轻而易举的归了蒋萱。蒋萱得意地笑，同俩丫鬟挑起花灯来。蒋萱也没亏待老翁，只在他这摊子上消费。海棠香橼也高了兴，捡着喜欢的样子买了许多，蒋萱一眼看去，怕是奢绿轩人手一个绝对没问题。
　　她本来就是要给陶勖买的，此时背着手倒闲了下来。扭头便隔着摊位正撞上了木仓口。娘炮拿扇子指着蒋萱的丫鬟道：“你这般，与我起先的提议有何不同？”娘炮的语气透着一丝哭笑不得的意味。
　　蒋萱垫一垫脚，笑眯眯道：“自然不同，前者是你的施舍，我不屑。现在却是我赚来的钱，花着安心。”
　　娘炮身后跟着的侍从，立场不坚定的点头赞许。他主子余光见了，狠狠给了侍从一折扇。俩丫鬟这时候也把灯笼打包好了，，蒋萱再拱一拱手，主仆三人便施施然汇入人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