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13、麻雀卷

　　蒋萱被杨氏牵着，锁了门就直奔村西头的一个土坡，这边白日里都显得荒凉，今日可不同了，也不知道是那口老钟声音传的远，还是人的嘴快。爬上土坡，搭眼这么一瞧，呵！还真是挺热闹的。不说人山人海，起码附近的两个村子的闲人，都在破庙前“开会”呢。人虽然不少，好在破庙前的空地也宽敞，所以杨氏领着蒋萱不用挤就站在了头里。就见一个身着缁衣，披着浅红袈裟的大和尚盘膝而坐，一手在膝头不知结了个什么手印，另一手却隐于袖间，只从袖子里垂下半挂念珠。蒋萱估摸此人略有些年岁，面相粗粗看去，也算个六根清净的样子。大和尚身前一个陶钵，蒋萱垫脚望了望，果然只是清水而已。她眼尖，四处打量时，一眼便认出了在远处戏耍的虎子、顺儿、狗儿他们仨，转头看杨氏正与身边的女人们窃窃私语着，她便扯扯她娘亲的袖子，指了指斜对面的虎子给她看，不等杨氏回应，便绕了过去。
　　“虎子哥哥~”蒋萱招手示意人过来。虎子本没什么，但被身边一群参差不齐的同伴们一起哄，站在蒋萱面前时，倒有些面红耳赤的了，蒋萱不理那些‘萝卜头’，狗也嫌的年纪，果断无视就好。
　　她同虎子打听：“这和尚真的两天没吃饭了么？”
　　“真的，咱们可都盯着哩，噗嗤——”虎子没憋住，噴笑一声，才又接着道：“俺们是他喝水也盯，撒尿也盯，连他那啥也不放过，晌午他那啥时，那和尚直告饶，俺们想了，他身上都让俺们做过见证，啥也没有，俺们才远远的盯着了的。”
　　“哥哥可真行，就是太腌臜了些，难为你们了。”蒋萱也真是服了。
　　虎子肩负着人民雪亮眼睛的重任，闻言却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还谦虚：“也不如何为难的。”
　　蒋萱真有些哭笑不得，恰巧杨氏来寻她，蒋萱辞了虎子，跑着迎上她娘亲，见杨氏难得的喜形于色，忙问：“护身符求到了？”
　　“快予娘一同给菩萨上柱香。”牵了蒋萱才细细的说明：“这位真是慈悲为怀的高僧，娘把你的事情与高僧说了，高僧二话没说就予了娘护身符。”
　　蒋萱看她娘，有些被“安利”的早期症状，想把杨氏拉回现实，忙问：“捐了多少香油钱？”
　　杨氏含笑道：“不用，只是让咱日日来听他讲经，待高僧为村子做完道场，彼时，尽些诚心来修缮寺庙既可。”
　　蒋萱：这不还是变向的在要吗？
　　破庙里虽然仅有一尊残损的塑像，却是被人仔细清扫过，不知哪家捐献的长条案上，供着一个陶土制的香炉，这时候青烟缭绕，已然恢复了几分最初的模样了罢。案前摆着的蒲团却是簇新的，想来是那位高僧带来的。杨氏这会儿燃了三炷线香，递给蒋萱示意她可以跪了。
　　蒋萱凑近杨氏小声问：“这个要钱么？”
　　杨氏上来便要捂蒋萱的嘴：“对菩萨太不净了。”合掌冲着菩萨塑像揖了揖，才扯着蒋萱跪到蒲团上，蒋萱无奈，只得拜了三拜。回家杨氏便三两下缝了个寸把见方的小布囊，结好绳索，放好符纸，便让闺女贴身带好。蒋萱不能服了杨氏的一番真心真意，只得带上揣进怀里。
　　“在须弥山南的南方，增长天王护持下的南赡部洲下面，就是地狱，四处皆是火焰。八大热地狱是竖着一层一层的，第一层等活地狱，堕入此地域的鬼魂互相残杀，凉风吹来死而复生；第二层是黑绳地狱，以黑铁绳绞勒罪人；第三层为众合地狱，以众兽、刑具惩处罪人；第四层为号叫地狱，罪人受苦折磨，发出号叫；第五层为大叫地狱，在此受罪更甚，号叫之声更大；第六层为炎热地狱，罪人在铜镬、炭坑中煮烧；第七层为大热地狱，在这里受到更历害的烧煮；最害人的乃是第八层阿鼻地狱，凡造“十不善业”者堕入此地狱，一刻不停受诸刑惩罚，故称“无间地狱。”已经是第七日了，蒋萱看着此时此刻侃侃而谈的高僧，再次环视了四周密密麻麻的乡里，与前几日大有不同的是再也没人敢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了。这些人相信他们眼前的高僧确有神通，自然也相信他修缮寺庙是为了两个村子的平安。蒋萱不信，是基于上辈子学习过的科学常识，呸，个天天造翔的机器，前两天有东西拉，还能算你之前储存的富余，这都一个礼拜了，还啦！释迦摩尼修阿罗汉时还得每天吃一麻一粟呢，这位比佛祖可能耐多啦。蒋萱摸着下巴眯眼。
　　“业力，不得果报不得消，所谓“业力不失”、“有业必报”，积善业必得善果，造恶业必得恶果……”
　　蒋萱感觉不仅脑袋让高僧嘚啵的有些木，腿也开始发麻了。她抻抻杨氏的袖子，跟她娘比了个口形，便起身出去寻虎子他们了。没错，虎子他们一帮子‘萝卜头’还锲而不舍的监督着高僧呢，她跟虎子交流了下，等蒋萱回去时，却见破庙外已经开始排起长龙。她心下一“咯噔”，不会是这就要捐钱修庙了吧？蒋萱赶忙去寻杨氏，所幸她娘尚且处于队伍中间。
　　蒋萱凑过去问：“娘~这是作甚？”
　　杨氏浅笑与蒋萱低语：“高僧准备修缮寺庙，大家不拘多少，总归是要近些绵薄之力的。”
　　狐狸尾巴路出来了吧，蒋萱心想。杨氏对自己那可是没话说的，蒋萱就怕她娘为了她‘力竭’。扯着杨氏弯下身子又问：“娘要捐多少？”
　　杨氏也晓得自家闺女看钱看的紧，眼神闪烁了下：“咱们一来是还愿，再也是给萱姐儿你积些福报。娘想过，便捐一两银子罢。”
　　“多少！”蒋萱直接喊出声来，惊的众人纷纷向这边投过奇异的目光。她能不喊么，一两银子什么概念。一两银子能买一石白米，一石多重？那可是一百二十斤呐！她们娘俩一天撑死了才消耗二斤，这够吃俩月的吧。还有，二十二文钱一斤的猪肉，能买五十斤吧；想当初她们家的下蛋鸡才四分银子一只，一两银子就能让下蛋鸡们组队踢足球了，还带替补和裁判的呢！八个这样的一两银子，就能换一两黄金哎！是50克黄金啊啊啊！
　　蒋萱肯定不同意，托拽着杨氏的手，便往外扯：“娘你被骗了，那和尚是在弄鬼，走，咱们快家去，别捐了。”
　　杨氏就怕这个，连忙搂住蒋萱，就势捂住闺女的嘴，环视了周遭，面上微讪，尤其望见头里已然看向她们这厢的高僧，忙在蒋萱耳边安抚：“萱姐儿你小孩子家家，不晓得其中的厉害，若能保你安康，这些银钱又算甚？好了，你乖乖的，莫要闹了啊。”说完放开蒋萱，爱怜的整了整闺女的短襦。蒋萱冷静下来，一言不发的盯着杨氏那副油盐不进的决绝模样，看这些人似乎皆是早有准备，她都不知杨氏何时身上也携有巨款的。攥了攥小拳头，“噔噔噔”的便冲到了正在功德簿上记录的高僧面前。
　　“小施主有何事？”高僧抬头，无比慈和的看着蒋萱，蒋萱正窝着火，冷着脸也不同他言语，直接上来在和尚猝不及防下，一把扯下了他腕子上的念珠便跑到一处高台，攥着手里明显短了许多的珠串，蒋萱更加确定，便高喊道：“叔叔婶婶，快收起银钱，莫要被骗子坑去，他根本没有神通，这几日他都是靠这个果腹的！”蒋萱杨了杨手里的珠串，便有好事者接过，仔细的看了看，狐疑的舔了下珠子，忽然怔住，干脆一口咬下，嚼了一嚼便吞下，随着他牙齿的咬啮，怒容逐渐清晰，就听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吼：“屁鸟人，感坑老子的钱，找打！”
　　众人闻言，全扑将上去，那假和尚吃了一通好打，从土坡上翻滚下去，才让他侥幸给逃了。 蒋萱被一群闻声而来的孩子们簇拥着，纷纷睁着要尝尝“佛珠”的味儿，蒋萱解开穿绳，撸下来分发给众小孩。在身后的一片惊呼声中，蒋萱邀功似的笑着看向杨氏，却见她娘正正的盯着自己，蒋萱只得给她娘个台阶下，几步扑过去，抱着杨氏的腿撒娇。杨氏这才如梦初醒，主动承认错误：“都是娘眼拙，险些被他欺骗了，亏了咱们萱姐儿，萱姐儿真是聪慧。”这时有些妇人过来要感谢蒋萱，留下杨氏挡驾，蒋萱又躲去虎子那儿了。蒋萱见孩子们吃了“佛珠”，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便问虎子滋味如何，虎子咂摸咂摸嘴，回响了下才道：“有枣子和柿子的味儿，又甜又糯，个秃驴还真不亏待自己的嘴哩。”
　　蒋萱再好奇，也没意愿亲自尝尝。想想，这念珠本质虽假，但自身的作用却没变，呃，它主人嘘嘘后有没有洗手呀，真不能细想。
　　……
　　趁着今日太阳好，蒋萱晒了一盆水，准备给小来福洗个澡。柴火狗真的很好养，小来福能吃能睡不挑食，现在还学会了定点排便，蒋萱这个小主人不知道有多省心。在灶上烧了锅开水兑好水温，蒋萱系了围裙仔细的挽起袖子：“来福~啧啧啧过来。”
　　来福有生以来头一回洗澡，有些不明所以，围着木盆转了一圈，然后伸了头“吧唧吧唧”喝起水来。蒋萱笑，伸手报过胖墩儿放进水里，拿着水瓢往它身上撩水，用皂荚好好的给搓揉了个透，幸亏来福是短毛型的，瞧这脏的哟，水都黑了。蒋萱拿步巾给来福擦了个半干，把它放在地上，再冲着耳朵眼儿里吹口气，来福就自己抖搂起毛来，给来福窝里换了稻草，把箱子搬到太阳底下，估计再晒会子就能全干了。安排好小来福，蒋萱接着扫尾，才拾掇停当，门扇就被叩响了。第一个跑到门前的就是新来的大鹅同学，那是相当的尽忠职守。正因如此，今日杨氏去送绣活，蒋萱便要求自己留在家里，看在大鹅的面子上，她娘才允了。
　　蒋萱站在门后问：“谁？”
　　“是我。婶婶不在家么。”蒋萱一听是吴家姐姐，便快快的抽了门栓。
　　开了门，正见着吴女侠飒爽的立在门前。
　　大鹅探长了脖子要出去，蒋萱忙掩了门才笑道：“娘一早便去了城里，”抬头看看天色：“快家来了罢，姐姐来寻我娘么？”
　　吴女侠点头：“那便好，来，萱姐儿你来看看。”吴女侠一脸喜不自禁，携着蒋萱就进了她家。一进门蒋萱就张大了嘴，足足有一大盆的不明死尸就搁在那儿。蒋萱不可置信抬头看吴女侠，女侠不愧是女侠，一点儿给祖|国未来花朵蒙阴影的自觉性也没有，喜不自禁的道：“昨日无事，在林中布了网子，今日一去，瞧瞧，便捕了这么些麻雀儿。我赶着新鲜都收拾干净了，便想求婶婶给烧出来，上回吃了婶婶的林檎糕，我和哥哥都爱的了不得，才知婶婶的厨下功夫高明许多，特来求教。”
　　蒋萱这才看出来那一大盆的是被去了头的麻雀，她也高了兴，点头，替杨氏应下，还提议道：“这麻雀儿不知用油炸了好不好吃。”
　　“那得用茶油罢，咱这却是少见的，不然姐姐就去买些来，托了豆面炸出来，洒上椒盐，嗯，定然十分香脆。”
　　蒋萱也同畅想：“再洒些辣椒面子和孜然粉，我许是能吃七八只的。”
　　不过这只能停留在想象里了，没有茶油和孜然呐。两人瞅着惨烈的杀戮现场，却都是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真的很黑色幽默。
　　杨氏正点回来，听了吴女侠的请求，自笑着应下。她娘的法子就接地气多了，将麻雀斩碎，用胡麻油也就是香油氽过，然后调入盐、秋油和烧酒，切葱花拌匀，和面把麻雀馅儿用面卷起来，直接上锅蒸，熟了后取出切段。至于味道吗，看吴女侠餍足的表情就知道了。
　　吴女侠很大方，分了一半麻雀给蒋萱，为了不负这野味，午间蒋萱还提议焖了锅米饭，麻雀丁用辣椒炒着吃也是下饭的一道好菜。